雜毛小道轉身來查探,說無妨,剛才場面太混亂,想來是感染到屍毒了。我們先逃下山去,找來糯米拔毒即可。說完伸出手,扶住了韓月的身子,抱起來,說貧道力氣大,便照顧這位女居士吧。
韓月無力地擡起頭,一雙大眼睛盯着我和雜毛小道,表情複雜,張了張嘴,卻沒說話。
她認出了我們,昨日還是生死敵手,今天卻伸出援手來救她,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什麽?我爲雜毛小道的善良所感動,跟着他往下走,許鳴也累得幾乎虛脫,勉強跟着小跑。沒走幾步,我牙齒就咬了起來——從我這個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雜毛小道那祿山爪,一抓渾圓的胸脯,一托肉感的臀部。
我終于知道韓月的表情,爲什麽那麽哀怨,那麽難以啓齒了……
虧得雜毛小道還一副悲天憫人的慈悲臉孔呢。
我心中正對這龌龊的家夥進行深刻的批判,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扭過頭來說不對。說完,他将懷中的韓月遞給我,說陸左你照顧一下。我接過來,感覺這女人身體好輕,估計連七十斤都不到,渾身上下都是骨頭,硌得慌。雜毛小道掏出了紅銅羅盤,左手托着,念了一遍開光咒,右手結劍指,上下劃動。
那天池海底的黑磁針,穩穩地指向了一個方向。
雜毛小道語音有些顫抖,看着我說,居中西南坤宮,土屬方位,我們再往下走,是——死門。
我心中一跳,想起什麽來,往空中一看,空空如也。果然,小妖朵朵不見了。就在一分鍾之前,我還聽到這小狐媚子哇哇的叫聲,現在卻悄無蹤影。來不及多想,沖到前面的許鳴“啊”地一聲大叫,我們沿着他的手指,放目過去,隻見道路下面的盡頭處,是一片突起的空地,上面還有一個跪着的人影。
這畫面我異常的熟悉,因爲我們剛剛就是從那塊空地,往下跑開的。
但是我們卻突兀地出現在這空地上方。
我和雜毛小道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流露出來的深深的恐懼。這種空間發生扭曲、錯位的現象,在科學上的解釋,叫做空間折疊,這種現象是真實存在的,科學的理論解釋說隻要能達到一定的引力,就能使空間發生彎曲,也就是著名的“折紙理論”,這裏面涉及量子力學中的同維度空間異矢量問題,不容贅叙,我之所以有所了解,是因爲這現象在我們的行話裏,就是大名鼎鼎的“鬼打牆”。
在東莞家中的五樓,我曾經親身經曆,也大約知道些原理。
然而我與雜毛小道都是擁有一定道行的人,眼招子厲害得緊,陷入了鬼打牆中,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地縫裏裂出來的東西,實在是太厲害了。
我仍在憂愁這小妖朵朵的消失,雜毛小道捅了捅我說,不行,我們逃不出去了,要出去,隻有下去。
下去,幹倒那個莫名的東西。
我托着韓月,與雜毛小道、許鳴一起,慢慢地從山路上,走了下來。道左坡間裂開的縫隙依舊在,雜毛小道還未臨近,便燃起了一張黃符,高誦着“淨身神咒”,一步一步地上前。他踏的是禹步,此步法相傳乃夏禹所傳,依北鬥七星排列的位置而行步轉折,每一步都有講究,如踏在罡星鬥宿之上,安鎮魂靈。我想起身上還有之前所制的“淨心神咒符”一張,掏出來燃起。
空氣中冷,我身上每一根汗毛都被凍得豎起來。
說實話,實體的邪物還好說,總有治的法子,最怕的就是無形無色的東西,這東西往往就要靠意志、靠念力、靠機緣來化解,最是難消除。雜毛小道提着那柄斷劍,走在最前面,當他禹步踏到裂縫口的時候,我身後邊突然傳來了許鳴的大叫:“李緻遠……天,這是什麽東西?”
Chapter 14 積年老鬼出籠
我回頭看去,隻見剛才跪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李緻遠,此刻已經站了起來。他的臉色鐵青,兩顆又尖又長的牙齒露出了嘴,一直延伸到下巴處,而裸露的表皮上面全是幾寸長的黑毛,乍一看像是個直立的野狼。他的眼睛之前是紅色的,鮮血的顔色,但是現在,則泛紫,一片混濁,像迷碎的寶石。
我接觸過湘西僵屍,也看過書中記載,知道這是僵屍的第二種,黑僵。
之前是活死人,現在是黑僵了。
他額頭依然貼着韓月的那張半圓形的符紙條,然而此刻對他沒有一絲的影響。他桀桀桀地笑着,一步一步地走過來,每走一步,氣勢便盛了幾分。我連忙把韓月放在地上,從懷裏拿出了銅鏡子。這東西不知道還能不能管用,但是手上沒有個趁手的武器,隻有拿着壯膽。
李緻遠走到了我們面前四米處停下來,抱着胸口,居高臨下,仔細地打量着我們,一個一個地看,最後落到了我的身上。他擡頭看了一下天上皎潔的明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兩道白色的霧氣從他的鼻子間噴吐而出。雜毛小道表情凝重,橫劍攔在了我的前面。
月光下,我看到他後頸處,有一層密密麻麻的小米汗。
李緻遠說話了:“多少年了,月亮依然存在,如這流逝的時間。三個年輕人,我在你們身上,都聞到了老朋友的味道,真是懷念啊……自我介紹一下吧?”
他的聲音怪異,說的是帶着湖南口音的方言,跟之前李緻遠的港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個人,不是李緻遠了。
依然有濃濃的死人味傳來,填得我鼻腔和嘴裏發膩,不住地惡心。站在他的面前,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仿佛站在巍峨的群山前面,仰望高峰的感覺。我心中一愣,立刻回過神來,默念着九字真言,結“外獅子印”,堪堪将這壓力給抵禦住。雜毛小道跨前一步,說前輩,小姓茅,字克明,乃茅山宗掌教陶晉鴻的親傳弟子,這三位是我朋友,路過貴寶地,多有驚擾,還請原諒我們年幼無知,放過我等。
“李緻遠”轉動着僵直的脖子,漫不經心地看着雜毛小道,說茅山宗不是虛清道人當掌教麽?怎麽換成了陶晉鴻這個沒聽過的名字?
雜毛小道兩腿一正,目不斜視,說虛清道人是他的師祖,已然故去六十多年了。
“李緻遠”深吸了一口氣說,不對,我在你身上,聞到了右護法屈陽的味道。他一念及這個人名,立刻咬牙切齒,怒目圓睜,大叫叛徒。他一發怒,便有嗡嗡的響聲,從那黑幽幽的裂縫中傳出來,相互應和。雜毛小道立刻虛心求教,說他不認識什麽叫做屈陽的人,到底是誰?“李緻遠”聞言,停止了忿怒,呆呆地想了想,說也對哦,七八十年過去了,那家夥也已經成了一堆白骨了……呵呵,也對。
在一旁近乎昏迷的韓月突然睜開眼睛,大叫:“不對,這個老鬼剛剛奪了李緻遠的身體,根基不牢,現在隻是在先聲奪人,拖延時間而已。一旦他完全契合了李緻遠的身體,騰出時間來,是會拿我們的魂魄煉祭,壯大它的神魂的……快,快集中精力,滅了它!”她提醒完,勉強盤坐而起,咬破手指,在額頭畫了一個古怪的符号,然後雙手覆面,用手指甲,将自己的臉全部抓爛。
我心中一驚,這小妞,居然用上了魇面詛咒。
什麽是魇面詛咒?
我隻是聽聞,這是一種古老的巫術詛咒。女人最在乎的是什麽?一百個人會有一百個答案,但是“容顔”,無疑是被提得最多的。女人愛美,最懼怕自己變得醜陋。把自己的容貌毀去,然後用這怨念來完成一個詛咒,這裏面的怨毒,可想而知,有多麽強烈。
理論上來說,越漂亮的女人,她的魇面詛咒越是強烈。
這跟能量守恒原理有關。
其實韓月的話一出口,附身于李緻遠身上的老鬼就已經勃然變色了。他前踏一步,身子立刻膨脹了幾分,揮着手,徑直朝地上的韓月抓去。雜毛小道反應最快,伸出斷劍,朝這老鬼挑去。然而這劍的質量實在垃圾,被老鬼一把抓住,合手一捏,即刻變成了碎木片,絲絲縷縷的木茬子散落。
我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力氣全部都集中在了右腿之上,使勁地一腳踹去,直中老鬼的側腹。這一腳與之前一樣,仿佛踹到了一堵牆上。好在我留了三分力,而許鳴在這關鍵時刻,也縱身撲了上來,緊緊纏住老鬼,手上的瑜伽印法,不斷地結過來。
我們三人的阻擊終于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三拳兩腳之下,這老鬼被我們逼到了另外一邊。
果然如同韓月所說,這老鬼剛剛奪舍,力量并沒有完全契合。
其實我能夠感覺到它的厲害——作爲靈體的時候,這老鬼未出場,整個空間裏便是陰氣森森,營造出來的鬼打牆,居然連我和雜毛小道都給迷惑過去,定然比我們厲害幾個層級。然而鬼物害人,要麽驚吓,要麽纏身,要麽附身殺人,我們這幾人中,都是意志堅定之人,見識多,也有道行,自然不懼前兩者。
所以,他隻有附身于李緻遠的身上,奪舍,然後來将我們一一殺掉。
至于爲什麽要殺我們,這就不是我所考慮的事情了。我隻知道,想活着,就要滅了這個老鬼。
這是一道簡單的是非題,我們都拼了老命,一擁而上,也不懼怕那屍毒了,沒一會兒,交股疊肩,緊緊纏在了一起。老鬼附上了李緻遠的身體,氣力大得吓人,然而我們三個也都不是小雜魚——雜毛小道有本命玉,天生自帶一牛之力,我金蠶蠱在身,氣力源源不斷,就連許鳴這個西貝貴公子,發起狠來,居然也不遜于我們。
深藏不露啊!
當時的情況簡直混亂極了,我們三人一僵屍,全部都倒在地上,相互糾纏着。我一手拽住老鬼的一隻胳膊,一手死死地抵住它的頭顱,許鳴煉的是古瑜伽術,身體軟綿如八爪魚,像情人親昵,十分有技巧,緊緊地纏着老鬼的四肢;雜毛小道最輕松,也猥瑣,騰出雙手來,奮力地攻擊老鬼的下身。
不到十幾秒的時間,老鬼(李緻遠)的命根子,被雜毛小道捶了七八拳。
每一拳,都重逾千鈞,打在老鬼的身上,砰砰響,弄得我都很蛋疼。
許鳴的臉色十分難看,要知道,這具身體轉手了幾趟,但是真正的主人,原本是他。看着自己這具熟悉的身體被雜毛小道如此蹂躏,他的臉都皺成了老菊花。不知是身爲僵屍,還是并未完全契合,這對男人來說本是緻命的攻擊,老鬼卻沒有哼半聲,反而是奮力反擊,不斷掙紮。
若論單挑,我們沒一個是老鬼的對手。
但是群毆,老鬼卻擋不住我們三人聯手,這也許是“李緻遠”這個瓶子的容量,還不足以裝載太大的力量吧?正僵持着,粘稠如墨的黑暗中,飛過一個半大的妩媚美女,正是失蹤不見的小妖朵朵。她飛到了我們的上空,咯咯大笑,說剛才就覺得不對勁,這個地方好像被某種力量封鎖住了,正焦急呢,沒想到這邪靈鬼物居然入甕,自投羅網。進了這軀體之中,豈不是自投羅網了?
被壓得狗啃泥的老鬼一見到小妖朵朵,大驚,說這不是鬼妖麽?
小妖朵朵得意非凡,說你這老鬼,不知道存在了多少歲月,被陰風洗滌得腦殼子都傻了,人鬼殊途,即使這活屍被刻意煉制得契合你的魂體,但是終究不是原體,總有差錯,這下你傻眼了吧?老娘……小娘我好久沒有吸收這麽純正的陰氣了,今天,不如就開了齋,将你煉化了吧?
小妖朵朵雙手結印,如繁花綻放,似有清香撲鼻,櫻桃大的小嘴巴念念有辭。
可憐的老鬼自附體以來,不知什麽原因,竟然在初始時被我們撞見,接着韓月果決地立下了魇面詛咒,中止了它的融入過程,小妖朵朵又從暗處殺入,欲奪其陰元,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黴到了極點。它奮力掙紮地擡起頭,看着空中的小妖朵朵,突然一震,說你、你居然會青木乙罡?這怎麽可能?
小妖朵朵傲然地說道:“怎麽了?靈體便不能習得青木乙罡麽?”
老鬼悲憤地說道:“你居然是草木成精的花妖轉靈……”它奮力地掙紮着,發出了凄厲的嚎叫,聲聲悲切,像是一個出差回家,發現老婆出軌的可憐丈夫,頭頂着綠帽的那種傷痛。而随着它的聲音擴散,四周的樹木搖曳,枝桠和葉子都在簌簌發抖,地上的石子一陣跳動。
趺坐在地上的韓月突然睜開了眼睛,大聲地尖叫起來。
小妖朵朵在空中持咒,見此異狀,也吓得結巴了起來,大叫道:“老鬼,我吓你的,你别沖動……陸左,陸左,”她焦急了,朝着我大喊道:“小心啦,這個家夥要将鼎爐屍丹引爆,轉投别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