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有所耽擱了,出了車,我們隻知道許鳴的大概方向,往前跑,急追過去。下到地下入口,看見遠遠的有一個穿着黑色T恤的男子,在擁擠的人潮中,正是許鳴,我和雜毛小道便往前擠去。似乎感應到我們的注意力,許鳴回頭看了一下,正好撞上我和雜毛小道的眼神。
看我們焦急地奔跑,許鳴立刻反應過來,知道我們的目标是他,便條件反射地朝着前面狂奔。
這家夥,居然這麽機警?
我心中有些焦急,碰上這樣的對手,可真的不是一件好事,說不定又要大費周折。我們健步如飛地往許鳴的方向奔跑,旁人紛紛側目看過來,不明所以。許鳴也跑,他跑得沒我們快,但是油滑得很,盡往人多的地方鑽。這小子是本地人,地形自然比我和雜毛小道兩個人熟悉多了,三下兩下,我們沒過一會兒,就失去了他的蹤影。
這一追足足跑了十幾分鍾,我累得氣喘籲籲,蹲在街頭的花壇邊歇息。
雜毛小道在旁邊笑,說看看,好久沒有鍛煉了吧,跑幾步路就喘得跟剛剛洞房完一樣,真丢臉。我沒好氣地呸了他一口,說人都跟丢了,還在這裏得意地笑個屁?他倒也不生氣,一口道出其中的本質,說找到許鳴又怎麽樣?且不管兩人是不是換魂了,你自己想,同樣兩個兒子,作爲父親,李隆春想要現在這個,還是以前那個敗家子?
我聳了聳肩膀,以前那個纨绔子弟,一提起他所做的那些爛事,就讓人恨得牙齒癢癢,若真有得選擇,自然是這個要好許多。雜毛小道點了點頭,說既然如此,李隆春想要的,隻是一個結果,一個讓他心安的結果而已。如果他的猜測是正确的,想必最終接受不了的,反而是他本人吧。
我沒話了。
按理說,我們要做的,僅僅隻是還原事情的真相而已。但倘若這真相真就如同我們猜測的那樣,想必會有很多人不滿意,包括當事人。這裏面的糾葛,還真就說不清楚了。事情的關鍵就在于,這裏面的苦主,自稱是“李緻遠”的許鳴,躲藏起來,不知所蹤了。
當然,整個事情裏面最受傷害的,莫過于許鳴的父母。
雜毛小道說得對,往深了說,這件事情确實複雜至極,但往淺了說,也隻是點頭、搖頭的區别而已。
或許之前被請過來看的算命師傅們,正是琢磨到這個道理,所以才随便糊弄過去的。
我點了點頭,說那現在怎麽辦?
雜毛小道一笑,說我們也未必跟丢了啊,讓你看看我老蕭“大六壬”的本事,并非虛言!說完這話,他從随身的袋子裏翻出六根黃色的木簽子,用最長的一根刺破左手手指,然後将流出的鮮血,潤濕了這六根木簽子的尖口,相互搭着,雙手擺出了一個奇怪的形狀,口中念念有辭,然後踏着禹步,行走北宮鬥門之數,停下,将竹簽全數抛于地上。
我抱着手,在一旁看着雜毛小道蹲地默算。
計算了一番,雜毛小道擡起頭來,說他已經算出了那個許鳴準備前往的地方,要不要跟着去?我不相信,說怎麽可能這麽神?雜毛小道一邊用嘴吸吮指頭上的血,一邊撿起地上的竹簽子,說他看了許鳴一眼,就足夠了——這世間萬物,都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隻要有聯系,都可以算,隻是你願不願、得不得法門而已。虧得你也身負着一脈傳承,竟然問出這麽小白的問題,我都替你臉紅。
我說去,早點搞完了事,結識了李隆春,說不定麒麟胎就在眼前了。看着這條街道陌生,不知道是跑到了哪裏,連忙找出手機,打電話給鍾助理,讓他過來接我們。
費了好大的勁解釋,将周圍顯著點的建築描述了一個遍,鍾助理才找了過來,問找到人沒有?我們上了車,雜毛小道坐在副駕駛位上,指着前方,說我們這就去找。鍾助理奇怪,說知道那小子在哪裏麽?雜毛小道笑而不語,裝高人模樣,我則與鍾助理說隻管聽這位道爺吩咐,凡事他兜着便是。
鍾助理一肚子疑惑,然而卻也沒有反駁,把握着方向盤,聽雜毛小道指揮而行。
一路北行,雜毛小道也不說在哪裏,隻是指着前面的路,說直行、左拐、右拐……每一個指令都随意無比,哪裏像是指路,簡直是在消遣鍾助理。我坐在車後面,也不說話,看着窗外的街道和景物,隻當是坐了觀光巴士。如此大概行了一個多小時,我們愣是從九龍一直跑到了新界北區的粉嶺一帶。
相較于繁華喧鬧的九龍港島,新界粉嶺這一帶就有些冷清了,許多建築看過去都有些暮氣沉沉的感覺,很像是南方城市的郊區。雜毛小道似乎自有主意,也不喊停,讓鍾助理繼續開,一直到了一處僻靜的山丘附近,才停下來。我望着暗夜裏黛青色的山巒,感覺有些冷,問這是哪裏了?
鍾助理苦笑着,說這裏……這裏就是著名的和合石,蕭大師,你莫不是開玩笑吧?
著名?我撓了撓頭,說我還真的沒有聽過,和合石是什麽東西?
鍾助理指着遠處的山峰,說和合石就是個大墳場,大部分的香港人死了,都埋在這裏。我頓時無語,這鬧來鬧去,是墳山啊?爲什麽雜毛小道要把我們帶到這裏來呢?從車前的後視鏡中,我看見雜毛小道在閉目喃喃自語,旁若無人,依然測算着什麽。
終于,他睜開眼睛,對我們說道:“下車。”說着,他推開車門,走了下來。
我跟着下了車,問到底怎麽回事?我們不是要找許鳴麽,跑到這荒郊野嶺的墳山來幹嘛?雖然咱們經常跟鬼物打交道,不怯,但是沒事來這裏玩兒的,都是腦殼進水了的,有意思沒意思?鍾助理也是十分的郁悶,他是證券公司的精英,公司裏外都是一把好手,沉穩,所以李老闆才叫他過來的,然而沒事跑到這兒,還是大晚上,果真有些瘆得慌。
雜毛小道很自信,說陸左你信不信,我們過一下會看到一出好戲,到時候,你就不會後悔來此了。
我說滾球吧,我打小就怕黑又怕鬼,沒承想長大了,還得天天跟些鬼玩意打交道,這也就算了,大晚上你還帶我們來墳山上玩兒……這麽說着,我還是跟着雜毛小道的屁股後面走去。鍾助理卻不願意下車,說他是個普通人,沒事才懶得進去。雜毛小道笑,說你不進來,怎麽完成你老闆交代的任務呢?
鍾助理無奈,把車熄了火,屁颠屁颠地跟着上來。
我們沿着公路走,不一會兒出現一條上山的岔路,不是正規的水泥路,而是山路,羊腸小道那種。其實這裏離陵園還很遠,并不是墳山,不過夜裏光線暗淡,隻能順着月光,看見前路,山中又有清風吹,所以格外的清冷。
雜毛小道走在前面,說不管你們信不信,他算到此間必有答案,所以便前來一觀,如是而已。
我問老蕭,說你這算法,可靈驗?
他傲然說當然,回回都準。
見他說得信心滿滿,我放下心來,緊緊跟随。誰知這賤人又飄出一句話,說這“大六壬”與太乙、奇門遁甲,并稱爲周易三式絕學,屬最高層次的預測學,也是帝王之學。他自學會,平生就算過一次,那次準了,不知道這一次準不準。
我不說話了,和鍾助理默默地走着。
有烏鴉飛過,嘎嘎地叫着,在遠處的樹林子裏撲騰着翅膀,我心裏突然湧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月挂枝頭,我們走到了一片空地上面,雜毛小道停住了腳步,讓我們退下道邊,來到幾棵樹後面,靜靜等待着。他不言語,我也便隻有耐心等待,好在夏夜裏有風,絲絲清涼,倒也還算是舒服,并不難耐。這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鍾,山道中有鳥叫,也有蟲鳴。這蟲子的吟唱,讓在我體内沉眠的金蠶蠱一下子就蘇醒了,撅着屁股就跑了出來,自顧着去尋摸吃食去了。
好在鍾助理沒有看見。
我突然回憶起了在山林間蹲守矮騾子的那天夜裏,似乎也是這麽一個情況。不過那個時候的我,初出茅廬,一身的膽。現在,見得越多,心裏越是懷着敬畏之心。緬懷了一會兒往事,我發現附近的蟲子鳴叫聲開始漸漸地淡去,再無聲息。
肥蟲子今天肯定又要吃多了。
這時雜毛小道捅了捅我,我經提醒,往來路瞧去,竟然出現一個削瘦的人影。他走近了,月光照在了他的臉上,我旁邊的鍾助理渾身一震,險些發出聲音來。
Chapter 10 子夜活屍逞兇
這人額頭寬而平,鼻梁高聳,臉頰削瘦,雙眼炯炯有神,走路時身姿矯健,從黑暗中出來,攜着風和露。
他便是我們剛剛在李宅中見過的李緻遠。
這個家夥的突然出現,莫說是鍾助理,便是我,也是覺得十分意外。此刻的他,不是應該乖乖地待在九龍城的别墅中睡大覺麽?此時出現在這裏,定然是有蹊跷的。我沒有再說話,但是心中卻已然将他歸到有問題的一類裏。
這世界的事情,就怕“概率”二字,要是有個玄之又玄的巧合,真就将兩人的魂魄全部給替換了,說不定也有可能。
雜毛小道的“大六壬”算得果然準确,李緻遠走到了我們前方的坡間平地處,便沒有再往前行,而是停了下來,謹慎地望着四周,低聲地喊:“韓月,韓月……”這附近除了他,便隻有小路下面的我們三人,自然沒有人回應。沉默了一陣,李緻遠掏出了手機,開始撥打起電話來。
他撥打了幾次,都沒有通,第四次,從山路的上方,傳來了一陣清靈的和弦鈴聲。
又有一個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身形瘦小。
是個女人。
那夜的月光清冷,朦胧地灑落在地上,讓我們看清了這個女人:她并不高,隻有一米五幾,黑暗中隻能夠看清楚臉的輪廓,精緻,有着立體的美感;她結着一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在夜裏,油亮油亮的,有着詭異的光華;披着一件吸光的灰黑色袍子,身體若隐若現,如同全息投影。
她便是昨天在暗處,謀害我們的那個有着吉普賽占星師傳承的女人。
我樂了,雜毛小道剛剛說的話果然沒有騙我,這幾天碰見的熟人,居然一個一個地跑到了這個荒山野嶺來聚攏。不知道這裏到底有什麽樣的魅力,以至于如此。
“韓月,你這麽急找我到這裏來,到底怎麽了?”
李緻遠迎上前去,出言問道。
那個叫做韓月的女人走到了李緻遠跟前一米處,停住,說道:“李……我最近接了一個活,結果遇見高人,失手了,身中劇毒,子午兩時便疼痛難當,想要昏迷過去而不得,誰都看不好。秦伯說有兩個方法,一是去找那人幫我解開,如若不成,便需要去馬來西亞,找班布上師拔毒。無論哪個,都兇險,所以找你出來,提前與你告一個别。”
她的聲音軟糯,有一種異樣的腔調,像是外國人在說話。
李緻遠問是怎麽回事,到底是什麽人,能夠傷到她?
韓月說是她下手對象請來的高人,好像是大陸表哥,一個青衣道士,一個疤臉小子,都有些真本事。尤其是那個疤臉小子,跟班布上師一樣,是個能夠驅蟲的家夥,她這毒,便是給那蟲子咬的。她說完這話,守在路埂下面的鍾助理便用目光,來回在我和雜毛小道的臉上巡視,說不出是敬佩、驚奇還是恐懼。
不過窩在這裏,他便是有天大的疑問,也隻有回頭再說。
李緻遠沒有繼續問,而是長歎一聲,說:“韓月,害人之心不可有,常走夜路,難免不碰到鬼呢。你聽我一句勸,不要再待在秦伯的手下了。跟着他,終究不是個事。”韓月冷哼,說:“你現在倒是一身輕松了,但是你想過沒有,那個家夥到現在還沒有再來找你,多少還是忌憚我在。他痛恨你奪去了他的一切,但是一直隐忍至今,不就是因爲有我,罩在你上面?”
李緻遠依舊長歎,搖着頭,說:“事情鬧成這樣子,你以爲我想麽?唉……韓月,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要謝謝你的。”他說着,伸手過去,攬着韓月瘦小的身子,緊緊抱住。那個叫做韓月的女人渾身一震,終究沒有掙紮,靜靜地依偎在李緻遠的懷中。
雜毛小道眼眸子晶亮,忍不住流出了口水,等待着接下來的激情畫面。
他就好這一口。
然而沒有,這兩人似乎在演繹“情深深雨蒙蒙”的現實版,隻是純純地摟着,沒有任何後續的動作,這讓重口味的雜毛小道不住搖頭。而我已然從兩人的隻言片語中,發現了端倪,果然,這個李緻遠,還真的就是原來住在屋村中的窮學生許鳴,而那個真正的李家公子,卻是因爲這個韓月說的某種原因,沒有再出現。
事實便是如此,果真是一件奇事。
然而證據在哪裏,難道要把兩人找來當面對質不成?而且,那個叫做秦伯的家夥,到底是誰,好像整件事情,都跟他扯到了一起。
兩人抱了一會兒,空地裏突然出現了幾朵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