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說,雜毛小道也就沒有理由去風流快活了,恹恹地跟着我回醫院。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鍾。
我們上了樓,章董的太太和他二兒子章家田并不在,倒是他那個十八歲的女兒,在旁邊等候着。
這女孩兒叫做章家宜,長得頗爲靓麗,氣質獨特,用我們家裏面的話來講,叫做“長得很乖”。雜毛小道對于泡妞一事,浸淫已久,沒過一會兒,便握着那個小妞兒素淨軟綿的小手,開始看起手相來。雜毛小道看手相習的是清代名作《八反韻決》,說得頭頭是道,愣是把這個女孩子給侃懵了,小手被摸來捏去,平白給占了不少便宜,仍不自知。
他這一張嘴,簡直能把死人說活,旁邊經過幾個小護士,都伸出小手,躍躍欲試。
剛才得知章董已然睡着,我閑着無聊,便站在門口,透過門中的玻璃窗戶往裏面瞧。這一瞧不要緊,在我的鬼眼視覺中,入目處全是一團凝而不散的黑氣,萦繞在章董頭上,形成一團自動旋轉的黑色氣旋,而在最中心,是一點詭異的紅光。
一閃,一閃。
我身體一僵直,暗道昨天那厮懼怕我們,今天卻是如約而到了。
我緩慢挪步,捅了捅正摸着女孩們手掌不亦樂乎的雜毛小道,他臉上一派正氣,眼中卻毫無疑問地流露出了猥瑣的目光,時不時地朝着人家姑娘領口的更深處探望去。見我捅他,雜毛小道警覺性倒是高,說來了?我點點頭,說來了。
章家宜一愣,說什麽來了?
她見我們說得神秘,站起來,踮着腳往病房裏面看,然後疑惑地回過頭來,說怎麽了?什麽都沒有啊?
我笑,這麽看,當然是沒有的。正事面前,雜毛小道毫不猶豫,輕誦了幾句,舌尖便湧起津液,用左手尾指間輕輕點了兩滴,然後抹在自己的右眼上,睜開,往裏面瞧。隻一瞧,他便深吸了一口涼氣,說哎呀媽唉,這東西果然邪門,氣旋東南,順時針走,中間自有莫大吸力,此刻章董隻怕又在噩夢之中吧?照這個法子下去,不出一個月,章董隻怕就一命嗚呼了。
章家宜焦急萬分,拉着雜毛小道的衣角,說道長請救命啊……
雜毛小道連忙捂住了章家宜嫣紅的小嘴,說别亂喊,把那邪物吓跑可就不妙了。他回頭問我,說小毒物,這東西你可認得?我搖搖頭,說不清楚,看樣子似乎還是一惡魄而已。不過若說隻是一殘魄,哪裏能夠弄出這等異象?怕這鬼東西成精了哦。
我看了旁邊,明晃晃的走廊燈,還站着幾個傻妞,我的肥蟲子和朵朵,都不太好放出來,施展不開。
雜毛小道指了指我背包,說這驅邪開光銅鏡制成之後,還沒有開張過,今天也是趕巧了,拿出來,默念心訣,往那邪物照上一分,我們便知道其來曆了。我心道也是,便祭起了這銅鏡子,深呼吸,讓自己的心沉靜下來,感受空氣在自己旁邊的流動形成的“炁”之場域。
雜毛小道驅散衆人,靜靜地看着我。
氣場積蓄到某一個臨界值,我已然與銅鏡子溝通完畢,将門鎖輕輕擰開。轉動的聲音驚醒了那團旋轉的黑氣,倏然集中成一個點。我猛然推門,跨入其中,将銅鏡祭起,朝向鬼眼模拟的區域,大喊一聲“無量天尊”。語音剛落,那縮成一點的黑氣猛然一定,竟然動彈不得。我心中大喜,揚着銅鏡就朝那黑氣兜去,哪知那黑氣一動,像春天的冰雪消融,頓時泯然不見,擴散在空間中。
雜毛小道的桃木劍後發先至,劍尖便停頓在黑氣消失的地方。
他的力道尤其大,停頓後,劍尖仍然嗡嗡發出聲響。
桃木劍的聲響消失,他才長歎一聲,說跑了,失之交臂,惜哉痛哉。章董已然醒來,一臉的油汗,喉嚨裏有痰,被堵住了,難受得咳不出來,一雙眼珠子裏,白的多過于黑的,裏面裝滿了惶恐和錯愕。立刻有護士上前,全副武裝,幫助章董把痰弄出來,章家宜在旁邊嘤嘤地哭。大概有五分鍾,章董才回過神來,哆嗦着,說又夢見鬼了,她來了,想要了結他的性命,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
他早晨表現得很豁達,仿佛看透了人間世事,然而此刻卻是鼻涕口水一起流,不住地咳嗽。
死亡遠遠比他想象得要可怕,而且,他遠遠沒有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堅強。
世事總是難如人意。
我站在病房的窗邊,看着大樓下面的車流和行人,看着這座鋼筋和混凝土構建的森林,心中生涼,感覺下面仿佛有一頭猛獸,正在暗處,像獵人,提矛引弓,等待着我和雜毛小道這樣兩個菜鳥上前,去送死。
這是我莫名的第六感,希望它不要太準确。
雜毛小道搬來一個闆凳坐下,将我們的打算講與章董聽。章董猶豫,說布一個風水局便可以防止外邪侵入了?便可以不再做噩夢了?
雜毛小道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用手指在空中畫出了幾道框框,說風水總體爲堪輿風水地理,核心思想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天人合一。就單體而言,我們布的這一風水局,名爲“三合寅火納甲局”,源自于九星法,以破軍、武曲、廉貞、文曲、祿存、巨門、貪狼此北鬥七星與洞明、隐光兩星演繹而成,關氣穴閉濁氣,畫地爲牢,若不出此局,萬事無憂,一出,則什麽惡事都襲來。
章董喃喃自語,說這個樣子,算是被軟禁了吧?
雜毛小道說是,差不多,不過總算是可以睡個好覺,自己決定吧,要與不要?章董連忙點頭,說要的,明日便去他的宅院中,布置妥當。至于報酬,定然參照香港一流的大師,是少不得的。我們連忙推辭,說顧老闆的親戚,哪敢要報酬,幫幫忙而已。推辭一番,料想那鬼東西被我一震,不會再出現,我們便出了門,準備返回賓館,明日再說。
走出醫院門口的時候,我懷中的銅鏡一抖,拿出來一看,裏面突然有流光溢出來。
小道大喜。
Chapter 5 惡鬥詛咒貓靈
我這柄“驅邪開光銅鏡”,據雜毛小道所言是宋金時期的古鏡,已有近千載的歲月,留存至今不易。
它邊框滿是綠色銅鏽,經過鏡靈奪魄曆練,又被雜毛小道刻下了“破地獄咒”的一幹符文,已然是舊貌換了新顔。我當日得到,心中歡喜得像燒沸了的油鍋,興高采烈拿去照狗兒,卻被狗追得滿地跑,一盆冷水潑下,心中都涼了幾分,也就沒怎麽在意這東西了。
然而此刻,這東西卻出人意料地抖動起來。
震一下……又震一下……震得我手心發麻。
這銅鏡子黃燦燦的鏡面中,有萦繞的光線出來,很淡,像夏夜裏的螢火蟲。雜毛小道在一旁提醒我,說對了對了,這銅鏡子中的鏡靈,可是個一等一的惡魄大拿,剛才那一照,定是記住了空氣中的那一絲聯系。如果能夠溝通它,說不定就能夠找到那個施術之人,從根源上把那個家夥給制住。
我大喜,說果真如此?
雜毛小道一副看鄉下窮巴子的臉孔,鼻子朝上,說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炮制的,趕緊,要是讓那個施術者跑了,後悔都來不及。我趕緊雙手握着銅鏡,心神沉浸進去。冥冥之中有一根線,牽向了我的前方。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秦立問我們要不要坐車回去,雜毛小道一擺手,問我怎麽樣?
我閉着眼睛,指着左手邊的方向,感受着那一根看不見的線,說不遠,就在那邊。
雜毛小道毫不猶豫,果斷地說追上去,拔腿便跑。我跟着追,腳步不曾慢上幾分。秦立發愣了一會兒,在後面跑,說到底怎麽回事,不是要回賓館麽?這是要鬧哪樣?他這兩天跟着我們,定是十分的郁悶,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他這種小跟班,往日與我也是有些仇怨的,我也懶得去給他解釋什麽,反正他向來都是自我感覺良好,那便讓他用阿Q大法自我戰勝煩苦吧。
我和雜毛小道全力沖刺,自然是極快的,沒一分鍾,便把久坐辦公室的秦立,給甩開了。雜毛小道在我前面疾走,時不時地回頭看我,問往哪裏跑?我雙手撫着銅鏡,睜着眼睛,然而卻将視力給自我屏蔽掉,采用意念中的線索,引導前進的方向(其實就是忽略掉無關緊要的外物,将注意力集中到别處去。大家有空,可以試試“看而非看”的感覺),大步前進。
很快,我們繞過了大樓背面,又穿過了幾條喧鬧的街道。
越走越快,周圍的人逐漸稀少了,而狹窄的建築物卻逐漸地多了起來。走到靜處,周圍是林立的高樓,而這裏則是一處低矮的棚子,不遠處有小公園,蒼翠的樹木在遠遠的路燈照耀下,變得有些稀疏,樹影搖曳,炎熱的氣溫莫明的浮動起一絲冷意。
做我們這行的人都知道,莫名浮動起一絲冷意,代表着你被“人”關注了,是心懷叵測的關注。
我在一塊狹窄的平地邊停了下來,看着前方黑乎乎的巷道,表情凝重。
在我左邊是一個石桌,四個石凳,很尋常的休息地,旁邊一棵樹,是老槐樹,枝桠參差,一大蓬樹冠,夜間有風吹來,嗚嗚呀呀地亂響。而在我右邊,是一堵圍牆,圍牆上覆着青苔。後面十幾米是一個大拐彎,僅僅隻是一拐,便将街上的繁華鬧市,給屏蔽住。
二四爲肩抖坎命,坐山爲龍立卦辛。
雜毛小道吸了一口涼氣,一把拉住了我,說不可再走了。我回頭看他,他指着這四周的環境,說這裏的環境,果真是邪了門。這麽熱鬧的一個地方,居然有這僻靜的風水置地,你有沒有感覺到,從天靈蓋到腳闆底都嗖嗖冒涼氣?這是蓄陰、藏屍的絕妙之所,陰穢肮髒物的聚集所在啊,前方似有淡淡龍蛇翻滾,殺機彌現……
有高人布置啊!
我點點頭,說就是這裏了,我也沒打算再走。
鬧中取靜,比遠在深山,更加難得。看着玄機四伏的鬧市靜地,我明白了,并不是我鏡中之靈給力,而是有人在刻意引導我們來到這裏。是啦是啦,定然是我們幫章董做了趟法事,害了人家的局勢,擾亂了計劃,都說同行是冤家,能不遇見就不遇見,何況這一害一破,天生便是對頭,人家自然要找上門來咯。
他要對付我們,我們卻也有這個想法。
若要讓那章董得以解脫,“三合寅火納甲局”隻是最無力的抵抗而已,唯有将這施術之人拿住,才是上策。
天生的對頭,一觸,即是兇險。
不過看他的布置,倒是用了心機的,我們可不能在此處栽了跟鬥。心念及此,我立刻将手上的兩個殺手锏,金蠶蠱和小妖朵朵一同祭出來,嚴陣以待。肥蟲子久未露面,十分懈怠,被我喚醒,疲懶地攀爬上了小妖朵朵高聳的胸脯,一拱一拱。浮空的小妖朵朵十分的無奈,她已經習慣了這條肥蟲子别樣的親昵,也知曉這肥蟲子之所以會這般,并不是因爲好色,而是出于對食物的熱愛。
隻是……在視覺上,很不好看。
小妖朵朵甫一出現,四下一打量,便長笑了一番,灑下一片銀鈴,說好一個陰氣森森的寶地,在此地休養生息,倒是個不錯的所在。不過陸左,怎麽我們每次出現,都會在這種殺機暗藏的地方?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氣味,是妖氣,赤裸裸的妖氣!啊……多少年了,還是這個味道!
她深吸了一口氣,表情無比的享受,像是一個染上毒瘾的失足少女。
我一邊打量着四周,一邊用餘光看了一下她。小妖朵朵雖然說得輕松,但是表情卻無疑是凝重的。這個小狐媚子雖然不怎麽着調,然而見識卻是極高的——至少比我高。我仍然記得在江城高速公路上面對來自泰國的降頭師巴頌時,這小丫頭的驚豔出場……
雜毛小道瞅着我,問銅鏡裏的鏡靈,果真就指向了此處?我看着昏暗的空地,四下無人,連尋常的蟲子唧唧聲,都消失無蹤,點點頭,說是的,别的我不敢肯定,那個人,定然沒有離開多久,一定還在附近,或者,在暗處,注視着我們呢。
他眉毛一挑,笑了,說這鬼地方,彙陰之地,确實兇險,但是咱們往後一退,狗日的不是也沒有辦法?
我将手中的銅鏡放回了懷中,指着左邊的石桌,說那裏,應該是個施術的蘸台吧。
雜毛小道說然也,我們是去瞧瞧,還是退回街道上去,作壁上觀?見他說得輕巧,我心中頓生豪氣,說屁,怕個球,看看去。我們一起走上前,離那石桌沒有五步的時候,空中的小妖朵朵突然做聲,說慢着!我一愣,隻見那石桌的陰影中,隐有一坨黑乎乎的東西,似乎憑空生出來。
在這坨黑影子中,有兩縷碧綠色的光芒綻放出來,油亮亮,格外的瘆人。
我心中咯噔一下,隻見這黑影子從石桌的側面邁着優雅的腳步,走了出來——是隻黑貓。
這黑貓一身都是純黑色的油亮毛發,頭部圓,額頭有甲蟲紋路,尖耳,胡須堅硬,身形颀長,說是貓,然而它這麽徐徐走出來,卻像是一頭小豹子。我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們,碧綠色的眼睛裏冰冷、淡然,陰森森的,沒有一絲感情流露。
我們靜靜地對峙了三秒鍾,這時間是如此的漫長,我仿佛沉浸到那片純粹的綠色裏面去了,以至于它突然騰空朝我撲來時,我都沒有反應。
意識,仍然還停留在之前的時候。
耳邊傳來了小妖朵朵的聲音:“貓靈,這是貓靈……”這聲音剛剛進入我的心中,未來得及思索,便看見一道黑色的閃電躍入我的懷中,“喵”的一聲,我擋在胸前的右手胳膊便一陣劇痛,長袖襯衫裂開,四道開裂的爪印出現,鮮血溢出來……
是黑色,這鮮血如同墨汁。
意識在一瞬間回歸,隻見那隻黑貓肥碩的身體被一把木劍給高高挑飛,摔在了青苔圍牆上面。老蕭與我擦肩而過,大喊這爪子有毒,小心啦……我幡然醒轉,擡手一看,胳膊上冒起了黑色膿漿。
詛咒貓靈!
這便是那身上背負着詛咒惡名的生物,貓生六胎隻存其一、整日用罂粟花和鬼藤草、亡者祭食來喂養的家夥,吉普賽占星師三闆斧中,唯一最具有直觀攻擊性的手段。
我看着汩汩流出的黑血,腳頓時一軟,眼前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