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飛進大廳,旋轉一周,然後停在我肩頭。
我肩膀一沉,方知道是虎皮貓大人這肥鳥兒,數月不見,它的身材越發的肥碩,重了許多。我扭頭看,隻見門口走進來一個男子,穿着青衣舊道袍,大袖大襟,裹腿黑布鞋,挽着一發髻,背着一破爛百寶囊,仿佛古裝劇中跑出來的一道士。我心中一喜,這不正是蕭克明雜毛小道。
他一進門,隻掃一眼,便明白了所有的情況,也不理我,沖着在場的諸位觀衆作了一個道揖,然後朗聲說道:“諸位,貧道乃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門的親傳弟子,茅克明。今日路過此地,觀此餐館祥瑞陣陣,風雲齊湧,必是興旺之相。貧道一路風塵,厚着臉皮讨口水喝,還請店家方便則個!”
雜毛小道這一口半白半文的唱腔,倒是把場面給鎮靜下來。
我頭一偏,服務員立刻端了一杯茶給他。雜毛小道一口飲盡,大叫一聲爽快,目光投向了來鬧事的黑漢子一夥,悠然說道:“滴水之恩,當湧泉報之,貧道見你店家有難處,出手幫你解決了便是。”說完,他腳踏禹步,兩下就走到近前來,指着黑漢子,說出去吧。他一抓,便把那黑漢子給捉起來,往門口甩去。
他天生一牛之力,力道合适,出手迅捷,那黑漢子便騰雲駕霧一般,沒反應過來,就趴在了七八米外的門口迎賓毯上。他也沒有摔着身子,隻是發愣,不知道怎麽回事。
雜毛小道這一出手,果然是厲害,也吓人,黑漢子的夥伴們一時呆住,猶豫不決。兩個面相兇惡的家夥騰身而起,抄着椅子撲上來,被雜毛小道用小擒拿手一下子制住,松了膀子,哎喲哎喲地叫喚,生疼。這一下子,所有的混子都不敢往前了——他們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面前這個猥瑣道人,是個厲害角色。
黑漢子扶着玻璃門站起來,指着雜毛小道,大喊,哪裏來的妖道,管什麽閑事,找死啊?
所有的混子都從旁邊走,聚攏在門口,隻有那兩個被雜毛小道卸了胳膊的,在一旁喊痛。
雜毛小道轉身,指着黑漢子笑,說你還有心情說狠話?我看你大禍臨頭了,不出三日,必定額焦、口腥、神昏、性躁,目見邪鬼形,耳聞邪鬼聲,自盡而亡。你若不信,第二日便知。他說得言之鑿鑿,背在後面的手指卻朝我下暗号。黑漢子臉色變了又變,手一揮,說走。那兩個胳膊被卸的家夥苦着臉喊老大,這裏還耷拉着呢?
黑漢子走上前來,問雜毛小道到底想怎麽樣?
雜毛小道笑吟吟,說吃了飯抹嘴就走?這樣太不地道了吧,把飯錢結了,再道歉。那黑漢子倒也忍得,一一照辦。圍觀的群衆都歡呼,跟打敗了日本鬼子時的老百姓一樣。雜毛小道朝走到門口的那黑漢子喊,說你真的要有禍事臨頭,這都是因爲做了太多惡事,明日你看看情況,若不舒服,可來此地找貧道。
說完話,他拱手說叨擾了,于是也出了門去。
我叫來小張,讓他去盯着那夥人,看看到哪裏去了。
虎皮貓大人自個跑到收銀台,那裏有一杯茶,它便啄那裏面的茶葉吃。人都散去,跟預料中的一樣,警察姗姗來遲,了解了一下情況,也沒有多說,隻是叫我們跟本地人處理好關系,要不然,麻煩死。我默然,看樣子,所謂的處理好關系,是不是需要上一筆保護費?——算我心思龌龊,事實是怎麽樣的,至今我都不知曉。
應付完這邊,我跟着虎皮貓大人走到後門,隻見剛才一副高人模樣的雜毛小道,正蹲在牆角看螞蟻。
見我過來,他站起來,問我怎麽沒給那小子下蠱?
我說“害蠱”我還真的不會下,再說了,剛從我這裏吃飯出去就病倒了,這算他的還是算我的?到時候衛生局的大爺們下來,又是一陣伺候,我可折騰不起。我請他到餐房的休息間坐下,問他的近況如何。他說他在北京玩得歡暢,然而虎皮貓大人十分想念朵朵和金蠶蠱,撺掇他南下過來找我,于是就跑過來了。
說完這些,他又問我今天這是怎麽回事,什麽小貓小狗都欺負到頭上來了,這還得了?
我無奈,開門做生意,進來都是客,圖的就是個和氣生财,我若将這事鬧大了,吃虧的最後還是自己。我倒是無所謂,阿東可是把全部身家都貼進來了,我不能随着性子來。雜毛小道笑,說小毒物,那你就這樣忍了?我說哪能呢,人活一口氣,佛争一炷香,老是被人這麽壓着,我心中不暢快,賺個狗屎錢?
雜毛小道哈哈一笑,說要得,他幫我查一查,到底是誰在搞鬼。
先不說,弄點吃的先。
虎皮貓大人在一邊幫腔,說餓死老子了。
我便把他們帶到了樓上的一個包廂,叫後廚炒了幾個菜來,然後擺了茶點,虎皮貓大人愛吃葵花子,也叫人去街上買來一大包。一邊吃着飯,一邊聊這幾個月的事情。雜毛小道在北方的這幾個月,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别值得提的地方,翻來覆去跟我講他的豔遇史,并且用極長的篇幅,給我描述天上人間的奢侈豪華。
虎皮貓大人一邊嗑着瓜子,一邊做補充。
談到我來南方遇見的這兩件事情,雜毛小道眉頭皺了起來,他說鏡魇一事純屬運氣,遇到這種好東西的幾率不大,那兩個房客也算是前世修了福,至于他們的記憶,類似的事情他也聽說過,當不得真;這個飯店的競争對手,手段确實是惡毒了一點,按常理,開個小酒樓,用不着這麽大費周章的,這個隐患一定要拔除掉;不除,如鲠在喉,時刻提防,以後都難受。
我說也是哦,餐房既然已經步入正軌了,那麽就把這潛在的隐患給掐滅了吧。不然我過段時間去香港,肯定是不得安甯的。雜毛小道聽我說去香港,頓時來了精神,問幹嘛去?我沒好氣地說還不是顧老闆親戚那破事,你也不肯去,他老纏着我,沒辦法呗。雜毛小道嘿嘿笑,說他也要一同去。
我奇怪,說你不是不接麽,怎麽又要去了?
他說一起去才有意思啊!我一陣膽寒,說真的是賴上我了,我去哪裏你就跟着去哪裏,聲明一下啊,我不搞基的!雜毛小道哈哈大笑,笑完,肅容說小毒物你發現一個問題沒有,我這人,但凡跟我在一起的,都倒黴,你也是;但是當我們兩個湊在一起,諸事都順利,逢兇化吉。所以,我們兩個在一起,這是上天注定的,這是命運安排的。以後,我們兩個人攜手共闖江湖,号曰“左道”哼哈組合,豈不暢哉?
我苦着臉,說你丫就是訛上我,混飯吃罷了。
雜毛小道又是一陣笑,得意洋洋,說誰叫你開飯館呢?虎皮貓大人突然嘎嘎大笑,說好基友,一輩子。
聊了一陣,門被敲響,是小張,他和中午出去辦事的阿東一起進來,問我現在有沒有空?我喚他們進來,介紹蕭克明給他們認識。坐下來講了幾句,阿東說他聽小張說了,那幾個混子是前門街上的無賴,整日在酒吧、溜冰場混迹,算是這附近的地頭蛇。他剛剛打電話給拜碼頭的大哥問了下,那個大哥說我們得罪人了,管不了。小張在旁邊補充,說那夥人騎摩托車走了,他跟到一半就丢了,找熟人打聽到的。
阿東一臉的愁容,說這可怎麽是好,天天這麽鬧,生意就沒法子做了。
我擺手說無妨,那幫混子,老蕭已經出手解決了,不出兩天,必定會求上門來。這東西,殺雞給猴看,總是會消停一陣子的。現在主要的問題就是,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在暗中搞我們?下降頭啊有沒有!我聽李師傅說過,八大碗曾經在他生病期間來找過他,不過給他拒絕了。我有理由懷疑,做出這種惡毒手法的人,便是八大碗的那夥人,當然,老蕭會暗中調查的。
如是,定叫這些家夥,隻有哭,沒有笑。
我們談了一陣子,定好了計策,由雜毛小道和我來調查,餐房這邊的經營,阿東多操點心。
吃完中飯,我帶雜毛小道和虎皮貓大人去我租的房子,也就是我在洪山的家中落下腳。因爲沒有床上的一應物件,便也需要采購,所以不得不忙碌了一番。
雜毛小道也不管這些小事,他把東西一放,在客廳沙發上睡了個午覺,太陽偏西,便拿着他算命走江湖的家當出了門。虎皮貓大人懶得跟去吹風淋雨,白天朵朵和肥蟲子又不愛出來,兩個小東西跟老朋友見了個面,又回去了。它便宅在了家中,窩在沙發的一角打盹,沒一會兒就睡着了,像隻死去的肥母雞。
我像一個管家,跑東跑西,忙着采辦,好在回家有朵朵這個丫環指使,倒也不是很累。
雜毛小道的辦事效率簡直高得出奇,到了晚上十一點,虎皮貓大人追着肥蟲子滿屋子亂竄的時候,他回來了,告訴我一個不好的消息。
Chapter 11 約見八大碗
雜毛小道告訴我,那個八大碗,可能很難纏。
爲什麽?
他說他去打探了一下,這八大碗的老闆是個雲南人,這倒是沒有什麽,但是那老闆有個婆娘,看着好像是懂一些的,玩的确實也是降頭術。蕭家傳有一門望氣術,看山看宅也看人,對練有邪術者,持術一觀,便能夠知曉八九不離十。那娘們,枯黃臉蒲柳腰,眉間和下巴都有黑氣萦繞,顯然不是個良善之人。
我問怎麽辦?去知會一聲,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睦鄰友好行不行?
他點頭說可以是可以,能這樣辦最好,要不然大家折騰起來,不知道會起多少幹戈。她練便練,我們茅山一派和你這苗蠱一派,也不是什麽名門正道,不能說州官放火,百姓不能點燈,随她去。但是壞消息并不是這個,而是他發現了一件事情,就是在八大碗附近的街角,有邪靈教的印記。
我奇怪,說什麽是邪靈教?
他給我解釋了一番,大概就是某些個能力強大的神經病,糾集在一起的組織,也叫做厄勒德、邪靈士。這些人久久不出世,潛伏在暗地裏,跟我們這類人不是一條路的。他們都是瘋子,但是據說有部分龍虎山道士、密宗喇嘛和東南亞降頭師在裏面,端的厲害。不要打聽,這東西忒邪惡,不是我們這些人能夠惹的,操心也由他大師兄這些領工資的人去操心,輪不到我們。
我心中一沉,也不好說什麽,問這個勞什子邪靈教跟八大碗有沒有瓜葛?
他說不知道,沒有關系的話,大家相安無事,和平共處;若是跟邪靈教挂鈎,也無妨,一分鍾三毛錢的電話,立刻交給他大師兄來處理便是。
我問他大師兄到底是幹嘛的?
雜毛小道也不再掩飾。他說這個世界上,總是有一些科學解釋不了的東西,對不對?但是這些東西都隐秘不宣,其實都是有緣由的。至于是什麽,你别問,我也不說,自己體會。那麽碰到這些事情怎麽辦?總是需要專業人士來處理的,他大師兄,便是這麽一種專業人士,屬于公職的。若說他們世俗的權力有多大?那真不大,不過在某些領域,還是有着一定的影響力。
他問我明白了麽?
我點頭,說我懂了,不就是小說裏面的龍組、A隊什麽的麽?他翻了一對白眼給我,說真的是對牛彈琴了。這麽理解吧,就把他大師兄當成是國安這種秘密戰線吧。我點點頭,說哦,《落地請開手機》裏面的國安嘛,我知道,而且很喜歡孫紅雷的演技,簡直就是碉堡了。
他再次給我一對白眼,然後去招呼虎皮貓大人,而那肥鳥兒理卻不理他,給了他一個背影。
雜毛小道的情緒瞬間無比低落。
次日清晨,爲了雜毛小道的金字招牌,我按照他提供的地址,給那個黑漢子下了“二十四日子午斷腸蠱”,将他死去活來地折磨了一回,然後出現,問詢幕後指使。這漢子的骨頭看起來沒有想象的硬,當時就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明了事情的緣由,果然是八大碗的老闆娘指使的。
我問清楚了情況,要來那個老闆娘的電話号碼,約其見面,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果斷答應了。
果真是女中豪傑。
我叫上了雜毛小道,一番囑咐之後,在附近的一家茶餐廳與她見面。這個老闆娘叫做程五妹,同來的還有八大碗的老闆,李守庸。兩人的年紀都是四十多歲,這程五妹腰身頗粗,乍一看很像是《功夫》裏面的包租婆,再一看,果然像,隻是更加胖一點兒。雙方落座,寒暄一陣,說了幾句久仰之類的屁話,那程五妹便直說我約她過來,到底所爲何事?
我一臉笑容,說老闆娘倒是貴人多忘事,昨天在我們餐廳鬧了一出,竟然像個沒事人一樣?
她眉頭皺起,站起身來,指責我說:“你講這話是怎麽個意思?難道是想說,是我撺掇的人,去你們那裏鬧事咯?好沒有道理!”我淡淡地飲着杯中的清茶,看着她笑,說你說你真的沒有?她叉着腰,說沒有就是沒有了。我懶得跟她兜圈圈,徑直說,那龔二毛卻是親口承認受了你的指使,我還有錄音,要不要聽一下?
龔二毛便是那個黑漢子。
聽我這樣說着,程五妹反倒是坐下了,她冷笑,說一個混混講的話,你都信?好沒有道理喲,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他說是外星人讓他幹的,你是不是也信了這個邪?我呵呵地笑,然後說你倒是也認識這個龔二毛啊,而且還知道他是個混混?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