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雞鴨魚肉、果子米飯,它都吃。
它吃過的物品并不消失,但是食品卻會少了很多味道。味同嚼蠟,這成語便是用來形容被貪食鬼吃過的東西。貪食鬼哪裏都有,但是成型如此的,卻是不多見。我手裏這隻在掙紮,力道大得出奇,而且還張嘴來咬我。我哪裏會讓它得“嘴”,使勁捉住它,我這雙被矮騾子藍血詛咒過的手,對于靈體來說有奇效,但凡是我思慮調動的,都有腐蝕靈體的力量,沒過一會兒,它嗚嗚地哀鳴起來。
我扭頭看着阿東,他渾身發抖,扶着牆,額頭上似乎有冷汗冒出來。
見他這麽害怕,我對他說出去吧,這裏我來應付。他不肯,還朝我靠來,說一起有安全感。我一腳踹開他,笑着說走吧,外面大街上都是行人,我現在做的事情不能夠給外人看到,你回避一下,我搞定了過來叫你。他猶豫了一會兒,點頭說好,讓我小心一點兒,轉身便跑了出去。
阿東剛走,早已不耐煩了的小妖朵朵便跳了出來。
一出來,她便飄在空中,看着我手中的這個大嘴鬼怪,使勁地吸了一下鼻子,說好香啊。我奇怪,放在鼻子邊聞了一下,無色無味,跟空氣幾乎沒有什麽區别啊?小妖朵朵對我嗤之以鼻,笑我傻,懂不懂啊?人分七魄,氣魄在喉輪,享一切味道香聞,想要聞到這超脫人世之美味,需修喉輪。
她得意地說這貪食鬼,是靈體中一道美物,爲何?
因爲這等樣子的貪食鬼,一般都存在于這個世界五十年以上的光景,渾渾噩噩,逐食而居,有吃的便吃,無吃的,便躲在櫥櫃的碗筷中休眠。它嘗盡了世間酸甜苦辣的一切味道,使得本身的靈魂都尤其鮮美,每一點兒,都是堪比人參。
我不理她,讓她翻譯一下這貪食鬼哇哇叫個啥?
小妖朵朵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然後也唧唧地跟這鬼怪說了起來,兩者用奇怪的音頻開始進行了一種溝通。過了一分鍾,小妖朵朵苦着臉對我說,它說它餓了,這個地方好多天沒有開火了,它餓得不行,隻有喝水……我說哦,還有呢?小妖朵朵說這貪食鬼死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餓死的。那個時候,講政治不講肚皮,它還是個小孩子,一連好多天沒有吃飯,然後就死了。
我說就這麽簡單?
她點了點頭,說這貪食鬼本來不在這裏的,後來被旁邊的邪物給吸引過來了。
那布包中的東西,對人類晦氣遭災,但是對鬼物卻是有着無比的吸引力,能夠躲避大部分的陰風洗滌。它在這裏待了三個多月,沒有害人,隻是偶爾吓一吓值班的店員而已。我點了點頭,讓小妖朵朵告訴它,我要将它給超度了,歸于幽府,免得在此停留太久,最後磨滅了人性,化作厲鬼。
它其實聽懂了我的話,又開始奮力掙紮起來,大嘴四處亂咬。
我心裏有一點兒不忍,因爲它除了将食材變得寡淡無味之外,并沒有禍害過任何人。但是人鬼殊途,它的存在已經完全幹擾到了這裏的正常生産生活秩序,還不如将它超度入幽府,塵歸塵、土歸土,去其該去的地方,又或者自有一番境遇,這也說不定。
我意已決,便不再像娘們一樣猶豫,當下就拿出最後一張“回度往生咒符”點燃,然後念起了超度的咒法,那貪食鬼掙紮了一陣,被我詛咒之手灼燒無力,符紙燃完之後,悄無聲息。我手中的靈體漸漸變透明,濁的往下落,而清的則往上飄,空氣裏傳來了一聲淡淡的哀歎。
這聲音似有似無,過了一會兒,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肮髒的小男孩,眼珠子黑得發亮,朝我鞠了躬,然後往樓頂升去。
空中留着一團五色光,萦繞在小妖朵朵的手上面。
她拿在手上端詳了一會兒,張開嘴巴,大啃了一口,眼睛都眯了起來,好像在品嘗着人間美味。肥蟲子一陣嫉妒,又怕被小妖朵朵彈屁股,于是飛到旁邊,小心翼翼地吃一點兒遺漏的光團,一邊吃,一邊吧唧嘴巴。一霎那,它的黑豆子眼中綻放出了駭人的神采,仿佛打了雞血,朝着小妖朵朵搖尾乞憐。
爲了吃的,它向來就是這麽沒有骨氣。
兩個小家夥你一口,我一口把這五色光團給吃完,我問小妖朵朵,說這到底是什麽玩意?她用靈活的舌頭舔了舔紅潤的嘴唇,然後回味無窮地說這是貪食鬼遺留下來的天魂。這天魂是自它化身爲鬼之後,幾十年來所吃過美味的濃縮精華,哪怕隻是一點點,都能夠讓靈體感覺到食物所帶來的最大的快樂。
說完,她舔了一下手掌,說以後隻怕再也沒得吃咯。
肥蟲子也是一陣傷悲。
原因既然已經找到,一切都開始往好的方向發展。我買來了制符的道具,爲苗疆餐房的四處都畫了鎮宅的符箓。因爲已經有了無數次的失敗,所以成功的幾率便大了很多,也不用再靠着金蠶蠱這小東西的血來加持,自有法力。除此之外,我将十二法門中的道門法子發揮,弄了很多風水驅邪的布置,散放各處,并且很好地融入裝飾之中,并不突出醒目。
籌謀了大概半個多月,苗疆餐房終于于五月末開張了,因爲阿東宣傳到位,頭幾天的生意出奇的火爆。
除了宣傳之外,這個餐廳的主題應該也是圖新鮮的顧客們所選擇的一個重要因素吧。
廚房有李師傅和阿東從家鄉裏挖來的蔣師傅坐鎮,口味地道正宗不說,而且還具有獨特的風味,一時間多了不少的回頭客,引來了無數老饕追逐。直到後來阿東他婆娘也過來,生意開始步入了穩定期。
而我,則在閑暇之餘,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這件事情,說起來跟被我超度了的貪食鬼有關。
Chapter 9 虎皮貓大人歸來
其實這件事情還是與金蠶蠱有關。
我在苗疆餐房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兩室一廳,價格倒也合适,因爲一直在忙開業的事情,所以沒有太多時間來照顧朵朵和金蠶蠱。朵朵倒還好,她是個自覺的小孩子,聽話,讓她晚上修鬼道,她便修,也不鬧事;金蠶蠱卻不行,來到洪山,就像從天堂掉進了地獄,總是餓得不行,而我卻感覺此處頗不平靜,不準它在外面覓食,所以還是買來了二鍋頭與内髒,讓它吃。
金蠶蠱自然不願,但是曉得我的嚴厲,不敢出去,就餓着。反正它是大鲵的胃,可吃得,也餓得,一兩年都餓不死。
朵朵看不過去,便幫自己的小夥伴做飯,弄吃的。
也不是什麽好材料,豬肝、雞胗、牛肚……她“鬼道真解”修煉得略有小成,不怕火,于是就處理了一下。金蠶蠱素來愛吃生腥的東西,然而對于朵朵弄的東西,卻極喜歡,總是把盤子都舔光。我覺得奇怪,便厚着臉皮嘗了一口,果不其然,美味極了。
小妖朵朵吸收了貪食鬼的天魂,因爲是同一個靈體,所以朵朵對于味覺的把握,一下子也到了大師級水平。
于是朵朵的家務事,又多了一份差事,就是做飯。
小丫頭對此展現了令人瞠目的天賦,照着菜譜,居然能夠做得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味道讓人難以忘懷。
那個時候正值苗疆餐房開張不久,爲了給店子裏招攬生意,我便使了一個法子,讓朵朵附了我的身,每天炒十道菜,給餐房的食客品嘗。我把菜價提高兩倍,然後晚上六點過後,親自動手炒,每天隻十道,完了就沒有。剛開始阿東還不明所以,後來吃過朵朵做的菜後,大呼厲害,太好吃了,說這法子可行。
結果苗疆廚房十道菜的名聲,沒多久就傳出去了,引來許多人争相預約。
很多當天沒有嘗到的人紛紛要求來吃,莫說加兩倍,提高十倍價錢都可以,但是我都婉言謝絕。雖然是朵朵,但是被靈體上身,終究是一件消磨身子的事情,若不是我可以持咒恢複,哪裏敢玩這些?
而且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一個規矩和誠信。
當然,朵朵對于上我的身也十分感興趣,用我的手,時而摸摸我的鼻子,時而摸摸我的疤,開心不已。
看得出來,她是多麽地想要一個人類的軀體,去做她喜歡做的事情。
日子一天一天過,苗疆餐房的火爆程度超乎我們的想象,賓客盈門的後果,是我們都忙得累彎了腰,招聘人手又迫在眉睫。于是我們又招聘了四個人,将餐房分成了兩班倒,早班一批、晚班一批。自有人做培訓,我也将我負責的原料采購、管理和培訓這一塊,交予手下的小張來搞,刻意讓他成爲我的代言人。
這小子也争氣,事情做得有闆有眼,讓阿東也很滿意——雖然跟阿東是老鄉,但是他和他婆娘在這裏,若無人監督,開成夫妻店,抛下我,也是有可能的。當然,我也隻是遏制一下,防患于未然。畢竟我跟阿東是經年的老兄弟,相信他不會坑我的。
之前一直懷疑暗中搗亂下降頭的競争對手八大碗,從開業至今都沒有動靜,我讓手下的人留心看了一下,說那裏的生意并不好,很多食客都慕名而來我們這,使得他們的生意相對地冷清許多。這生意人的思想,通常有兩種,一種是努力把市場做大,增加客源;另外一種,卻是把别人手中的蛋糕搶過來。我們是憑着實力和口碑吸引顧客,但是他們,有着前車之鑒,我實在有些擔心。
果然,六月初的一天中午,事情發生了。
這是一行八人,個個一臉不善、肌肉發達,一進來就要了一大桌子的菜,喝酒劃拳,十分喧鬧。
按理說五人以上便可去包廂,但是他們不肯,說大廳裏敞亮。因爲我們推出了實惠午餐的服務,大廳裏面的顧客其實非常多,而且不斷有電話進來定外賣,我接電話,忙得不可開交,也沒注意。沒想到過了一會兒,聽到大廳裏面一陣喧鬧,男人的喝罵聲,女人的尖叫聲、哭聲,陸續地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我站起來,看見小張正在那桌處理。爲首的一個男人罵罵咧咧,對着大廳裏面的人高喊,說這什麽破飯店,菜裏面不但有蟑螂、有蟲子,還有頭發……喏,你們看看這是什麽毛,彎彎曲曲的?我臉一沉,我們的廚房是經過嚴格管理的,我甚至爲廚房畫了一張驅疫符,哪裏會出現這些東西?
這夥人,分明就是過來搗亂的。
他們神情不善,大廳裏面吃飯的人有的信了,跟着嚷嚷,有的不信,但是也瞧出了名堂,趕緊付錢離開。開餐廳的,最怕一個鬧字,人家來外面吃飯圖的就是一個舒心,這麽一鬧,下次就未必來了。我走到這桌前面,問小張怎麽回事?小張說這夥人講菜裏面吃出蟑螂和頭發,便叫來服務員,先吵鬧,然後出手扇了小離一巴掌。就是這樣……
我看了一下我們的女服務員小離,她的臉紅腫,看來下手不輕。
爲首的那個黑漢子一米八,他拉着我的衣領,酒氣熏熏地問你就是老闆?我說是,他指着桌子上大碟小碟的菜,然後又指着同伴手中的彎曲毛發,說你就是讓我們吃這玩藝的?我平靜地說對不起,這裏面可能有誤會吧?他的手往桌子上猛地一拍,盤盤盞盞都跳起來,湯汁四濺。他盯着我,眼神似刀,說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你說說怎麽辦吧?
我伸出手,把他揪住我脖子的手給拿開,整理了一下衣領,平淡地笑着,問他想怎麽樣?
他沒說話,他同伴說賠錢,要賠償他們的精神損失費,多少錢呢?至少三萬塊!
此言一出,他旁邊其餘的漢子都紛紛起哄,有的說五萬,有的說八萬,鬧哄哄的。
周圍的顧客都圍了上來,看熱鬧。
黑漢子盯着我,而我則搖了搖頭,歎氣,說都多少年過去了,來餐館搗亂敲詐吃霸王餐的招數,居然沒有一丁點兒創新?有意思沒意思?都二十一世紀了,同志們,你們這一套,跟中獎瓶蓋一樣,都已經風靡全世界了,會有人相信麽?
黑漢子沒想到我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旁邊圍觀的群衆都哄笑。他氣惱,說愛信不信,老子有病麽?沒事吃蟲子?你他媽的開飯店,一盤菜裏面搞出這麽多事情來,還好意思開?信不信我砸了你這個店?
他這話一說出口,周圍七個伴當都散開來,撸起袖子,架勢展開。
我搖了搖頭,感覺這應該不是潛伏在暗處的那個對手慣用的套路,太拙劣了,反而落入了下乘。不過也許是他們看出了我在這裏的布置,又或者搗了幾次鬼而不得,才出此下招。我跟旁邊的小張說報警吧,讓派出所的同志來處理。畢竟,每個月我們交的那些“衛生管理費”,也不能白交。
黑漢子哈哈大笑,淡定地說你們報警吧,看看到時候治的是你們還是我。
他是一副無賴相,旁邊的人起哄說對啊,咱們都耗得起,天天來鬧一回,什麽事嘛!我眉頭皺了起來,看來今天這件事情不得善了了。這些人都是些老油條了,他們的辦法多得很,即使不鬧事,拉一大堆人進來一坐,一人占一桌,點個涼菜,我們也真不好趕。所以,今天若不能夠鎮住他們的嚣張氣焰,隻怕以後都難以爲繼了。
這便是陽謀,無賴招數,但是卻能夠讓人無奈。說句不好聽的話,警察都管不了。
我突然發現這個黑大漢像極了《大宅門》裏的那個貝勒兒子,看着就想抽他。
這裏總共有八個人,說實話,我還真的不怯他們。若真的打起來,我或許會挨幾下拳腳,但是最後倒下的還是他們——我有這個自信。但是我跟他們打起來,打勝了又如何?我需要賠醫藥費,說不定店子還要被整頓,而且這些家夥依然像牛皮癬一樣,除之不盡,粘着你,賴着你。
你妹啊……我這個窩火,恨不得給這群家夥每人下一個二十四日子午斷腸蠱。
可是,這些家夥剛剛在我這裏吃飯,結果就中毒了,我這不是明擺着砸自己招牌麽?一個養蠱人,開了一家餐館,諸位,聽到這麽一件事情,誰敢上門來光顧?
我牙齒咬得“咯嘣”響,但是卻也隻有等派出所過來處理,也發作不得。我暗自打量着這八個人,旁人都在,也不好威脅,隻待人散之後,我定然會找回場子,讓這夥人爲惹到我後悔一輩子。還有,打我手下的服務員,這事我若沒有一個交待,下面的人心不就都散了?
這一番鬧,生意也做不成了,店員們都圍攏起來,連後廚的幾個師傅,都提着菜刀跑出來。
氣氛爲之一僵。
這時從門外撲騰進一道黑影來,嘎嘎叫,說傻波伊們,這是要鬧哪樣兒?本大人一路奔波勞累,餓死了。小毒物,速速備上酒菜,招待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