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無語,不知道是說太貴了,還是說太便宜了。
那個叫做老歪的攬客跟飛刀七是單線聯系,兩人是老相識了,相互間做過好幾筆生意。飛刀七給了我一個地址,但是不保證老歪還在。因爲這個家夥非常謹慎,會派人來盯着他這邊的,失手了,老歪一旦知道風聲,立刻就會潛伏起來,定然也是找不到人的。飛刀七講述了他知道的所有與老歪相關的事情,我不知真假,又叫了金蠶蠱,虐了他一回,證明确實是真的。
看着癱軟在椅子上的硬漢,我吩咐馬海波,要用泡發的黑木耳與銀耳合水服用,持續三日即可消除蠱毒。
審完之後,馬海波跟我說已經發函給鎮甯縣協助調查了,但是能不能抓到,他不敢保證。三緩一急,身在基層,馬海波自然知道下面辦事的規律。不過,這個飛刀七的落網,使得我的生命也暫時有了保障。馬海波哈哈笑,心情舒暢,說這個家夥,身上可背負着好幾起血案,或許還有更多的挖掘價值呢。
我搖頭,如果不把那幕後黑手給找出來,我睡都睡不安甯。
我跟他說我要去鎮甯跑一趟,一定要找到老歪,把那個買兇殺人的家夥給揪出來。馬海波看着我,說一定要跑一趟麽?我點點頭,說是,有這麽一條毒蛇在時刻惦記着我,我怎麽能夠置之不理?這一次是針對我,結果誤傷了黃菲,那麽,他下一次會不會拿黃菲、拿我的父母來威脅我呢?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種事情,我是堅決的零容忍。
馬海波點點頭,說也好,他在鎮甯縣局有一個校友,把電話号碼給我,到時候過去,找他幫忙。
我整理了老歪的所有資訊:一個五十歲的中年男人,長得斯文,手粗糙有力,一身煙味,講着一口的鎮甯方言,常用一張懷化的電話卡跟他們聯絡,住在鎮甯縣羊場鎮街上,在附近承包了一個蠍子養殖場。
其實這信息,已經很詳細了,如果鎮甯縣的警方通力配合,即時出擊的話,應該沒有問題。
但是,這種做了幾十年旁門生意的老家夥,哪個是省油的燈?
說好這事,幾人分頭行動,楊宇請示了馬海波,由他作爲協調員,陪我一起前往鎮甯,調查攬客老歪的事情。馬海波說可以,還從隊裏面借調了一輛車給我們,連夜開走。我們準備了一下,馬海波要連夜發函到鎮甯縣局,還要打電話給他老同學,楊宇也有一些事情要處理,我趁着這半個小時,跑到醫院去,隔着門偷偷看了黃菲一眼。
這小妮子的臉色慘白,那是失血過多的症狀。她母親在守夜,看到我,咬牙切齒,低聲喝罵我還敢來?還有沒有臉面了?
黃菲的母親,我自然是退讓三分,也沒多說,恭謹地點頭離開。
我在醫院門口打了兩個電話,一個是給我小叔,告訴他我有急事,過幾天再回來;一個是打電話回家,說明天不回來了,可能要去鎮甯,我母親問什麽事?我說我有一個同學在那邊,結婚了,去送禮喝喜酒,她一聽這話來勁了,對我又是一陣催促,我無奈,隻好敷衍。
過了一會兒楊宇過來接我,我和他輪流開車,連夜趕往鎮甯,去找那個叫做老歪的攬客。
Chapter 5 養蠍專業戶
晉平到鎮甯,山回路轉,足足有四個小時的車程。
楊宇問我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麽人?
我說我最近得罪的人不多,得罪的髒東西倒是一隻手都數不過來。他對我很好奇,便纏着我,一直問我很多養蠱的事情,還有一些常見的靈異現象,比如鬼壓床、比如半夜敲門聲、比如鬼打牆等,我們邊開車邊聊,山路上黑乎乎的,彎道又多,我們開得小心翼翼。
這麽久的時候,兩個小家夥自然閑不住,首先是肥蟲子。
它蠕動出來,友好地攀上了楊宇的臉,留下一道濕痕,以示友好。楊宇早前沒見過它,但是聽隊裏傳言過,晚上見過一次,知道是自己上次拉翔的罪魁禍首,也不敢惹,一臉驚恐地看着我。肥蟲子見他不好玩,飛起來,不理他。還沒等他緩過氣來,早就等待不及的小妖朵朵又吟着詩,從我胸前的槐木牌中,跳了出來。
楊宇的嘴巴張得能夠吃下兩個鴨蛋,不,是三個。
還好當時他沒有開車,要不然我們的下場肯定是車毀人亡,妥妥的。
肥蟲子是一個天生的外交家,跟誰都能夠玩到一起去,屬于狗都讨嫌的淘氣鬼。它跟小妖朵朵在一起,一般都是玩捉迷藏的遊戲,就是金蠶蠱躲着,小妖朵朵去找它,找到了就彈一下屁股。這遊戲兩個小東西足足玩了一個小時,金蠶蠱的尾巴變得奇腫無比,于是就不玩了。
小妖朵朵無聊,就折磨起楊宇來,她用天生的幻覺,給楊宇放“4D電影”,結果楊宇一會兒驚恐萬分,一會兒大喊大叫,一會兒又春情勃發,尿了一褲子……
還好綁着安全帶。
有了兩個小家夥的加入,這一路變得短暫而又漫長起來。
楊宇的世界觀被完全颠覆。
我們是午夜三點到的鎮甯,由于事先聯絡好,警局有個叫做殷盛的中年警官在等我們。講明來意和情況,他跟我們說這恐怕有點困難。凡事都得走一個程序,警察辦案抓人,要先立案、偵查,需要的手續一樣都不能少,不然就違法了,是不是?我們問手續最快多久能辦下來?
他說最快也要明天吧,這大半夜的,又不是什麽重大案件……
我們提出先行前往羊場鎮去監控犯罪嫌疑人老歪,怕跑了。他說可以,他在這邊坐陣,叫來一個年輕的刑警,叫做王軍,陪同我們前往。我們就沒有再停留,接着前往羊場鎮。有了外人在,我也就沒有敢再讓兩個小東西出來鬧事。王軍一進車子裏,嗅了嗅,露出怪怪的笑容,而楊宇則一臉的尴尬。
我這一天累得不行,便讓王軍開車,自己在後排躺着困覺。
睡得迷迷糊糊,我被人推醒來,接着有嗖嗖的涼風吹到脖頸處,好冷。我掙紮着起來,發現我們停靠在路邊,車門打開,地上濕淋淋的,周圍的建築都不高,影影憧憧,更遠處有昏黃的燈光傳來。我問到了麽?王軍給了我一個準确的回答,說根據資料,那個叫做郭娃喜的人,就住在那幢屋子裏,對,獨門獨戶的那家。
我點了點頭,老歪的大号就叫郭娃喜。
楊宇問能不能叫派出所的人支援,王軍說不行,還沒有立案呢,怎麽就抓人了?這不合程序的。不過,倒是可以找派出所的民警幫忙确定老歪在不在。我們無奈,讓王軍去聯系人,我和楊宇則在車中等待。
我坐在車裏,感覺跟這些警察在一起,自己好像被一張網緊緊束縛住,行動好不方便。不過轉念一想,如果不是這些規矩在,恐怕普通老百姓更加沒有安全感。過了一會兒,有人過來敲窗子,是王軍,還有另外一個男人。
王軍說這個是所裏面的值班民警,他講了一個事情,有點蹊跷。
我們問什麽事情?
這個男人告訴我們,這裏确實是有一個叫做郭娃喜的人,但是這個人才二十七八歲,退伍軍人,承包了個荒山養殖蠍子,是鎮上有名的精明人物、緻富能手。這個人,跟我們提供的體貌特征完全不符合。我們心中一涼,當下也有些不信,那人早有準備,招呼我們去所裏面看資料。于是我們起身走,來到所裏面,當看到電腦檔案中那個一臉正氣的青年時,我們就知道被那個飛刀七給騙了。
狗日的居然給我們假消息,還害得我們連夜跑了三百裏地。
我肺都氣炸了。
顧不得現在的時辰,楊宇立刻打電話給馬海波,讓他重新提審飛刀七,看看他到底騙了我們多少。我心中煩悶,打了聲招呼,出了派出所,一個人在這個素未謀面的小鎮上溜達。這時候已經是淩晨四五點的樣子,初春,亮得也晚,我走過這條濕漉漉的小街,感覺自己的心情像長了黴。不知不覺,又返回了那個郭娃喜的家門口。
我看着他家門口挂着的幹艾蒿,心中不由得起疑。
艾蒿是一種食物,也是一種中藥材,但是在湘黔一帶,卻是一種驅蟲避邪的草本植物。每至清明,家家戶戶都會采買,弄來些新鮮的青艾蒿,挂在門上、房頭以及牆壁上,用來驅蚊蟲,避邪物。然而一般到了夏天,就自己摘除了,隻有懶得出奇的人家,才會讓幹艾蒿保留到秋分。
在這春初的時候,看到這挂了近一年之久的幹艾蒿,我第一反應不是這家人有多懶,而是覺得其中有蹊跷——幹艾蒿裏面有一種東西,叫做異戊酸橙花醇酯,也稱作米素藥,這玩意世間隻有一種東西喜歡。
這種東西叫做蠍子。
吃過米素藥的蠍子,選十二隻,放入大甕之中相鬥,每三天喂一次甜米酒(也叫醪糟),日夜參拜,清晨三炷香、入夜三炷香,如此三九二十七天之後,取一塊發黴的血豆腐丢入甕中,祭告,再活悶一夜,然後放入幹艾蒿點燃,用煙熏之後,得到的唯一活物,渾身紅彤彤,亮晶晶,脫去甲殼。
這東西叫做蠍子蠱。
有講究的是,這幹艾蒿,需放置在門前屋後一年時光,沾染人氣和露水。制成取出這蠍子蠱,也必須在驚蟄當天。
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不行。
蠍子蠱的制作簡單易爲,所以用途并不廣泛,主要就是用其排洩物來毒人,中者起初腹瀉、口腥、額熱、面紅,重者四肢和内髒都出現有蠱在翻騰,不出三十日,必死無疑。這種蠱屬于陰蛇蠱的分支,頗爲毒辣,而且毒性強烈,又稱“命不過三十”。
鎮甯小街
爲防止錯怪好人,我繞着這房子轉了一周,發現了很多養蠱人的特征:側梁懸鏡,牆頭無蛛網,門前的地磚潔淨如新,還有一點,冷。蠱分陰陽,大部分甕中炮制的蠱都屬陰性,唯有少數幾種爲陽性,譬如金蠶蠱。當然,凡事皆有度,金蠶蠱性屬陽,然而也終究是半靈體,可以自由行走于陽光之下,然而面對至陽至剛的雷電,卻也畏之如虎,唯有退避三舍。
因爲雷電是光與波的結合,對靈體損害最大。所以在打雷天,去養金蠶蠱的人家,絕無風險(當然,不要吃東西)。
我心中疑慮,一個正正經經的人家,怎麽會養起這麽惡毒的蠱來?
什麽是蹊跷?這便是蹊跷。
我蹲在郭娃喜家斜對面,思索着。結果身子後面的人家拆開了門闆,擺出早點攤子,準備開始忙活起來。見我蹲在門口,這家的男主人便問起。我說是過來旅遊的,來早了,餓得很,想找點東西吃。這時天蒙蒙亮了,他也不覺得什麽,說他家的骨頭湯粉是這鎮子的一絕呢,要不要搞一碗來熱熱身子?
我說好哇,來一碗。他搬來長條闆凳,請我坐起,然後生爐子,忙活起來。
楊宇打電話給我,問我跑到哪裏去了?
我說我在吃早餐,要不要過來。他沒心情,說他打電話給馬隊說了,正在突擊審訊,但是飛刀七是個硬角色,我不在,基本上沒人能夠治得了他。既然這郭娃喜不是老歪,那麽先回鎮甯睡一覺,再返回晉平吧?
湯粉上來了,一大碗,上面飄着油亮的湯和翠綠的蔥花,老闆問我要不要辣椒,他這裏有朝天辣、酸辣椒,也有紅辣椒。我搖頭說不要,我本來嗜辣,然而金蠶蠱卻不喜歡這種辛辣刺激的東西,我一直搞不明白,若論刺激,各種各樣的生物毒素,哪個不比辣椒刺激?這不科學。可它偏偏如此,我唯有改變飲食習慣。
我一邊吃,一邊問老闆,說來的時候,聽說我們鎮子上有一家蠍子養殖場?這蠍子啷個養哦?
老闆一臉的榮幸,說有的。喏,斜對面那一家,就是牆頂紅色琉璃瓦的那家,那蠍子場就是他們家開的,每年到了季節,好多藥廠的車子就上門來,老闆們提着一沓一沓的錢,搶着訂貨,就怕訂不到。爲什麽知道不?娃喜這個崽,養殖技術好呢,一窩一窩的盡是高産,别個眼紅也跟着養,總是死。
我扒拉着碗裏面的粉,喝了一大口湯,問娃喜家有幾個人?
老闆一邊忙碌,一邊搖着頭歎氣,說老娘死了,一個爹,一個爺,娃喜剛回來的時候說了一門親,後來那個姑娘出去打工,懷了别人的崽子,跟人跑了,他也就沒有再談這事情。按理說這人也是一表人才,家裏面也殷實,可就是不知道爲什麽,就是不肯讨婆姨……咦,怎麽這麽冷,後脖子嗖嗖涼風?這狗日的天氣。
我看着從我懷中飄出、直奔郭娃喜家而去的小妖朵朵,跟着罵,是咧,真冷。
Chapter 6 鎮甯苗蠱
我跟早餐店老闆聊着鎮子上的風物人情,吃了兩份骨頭湯粉,足足待了近半個小時。
小妖朵朵仍然沒有回來。
她跟肥蟲子可不一樣,我共享不了這小狐媚子的視野,所以對她的行蹤一點兒都不清楚。按理說若隻是尋常人等,她隻是去去就回,哪裏會費這些周折?
我終于坐不住了,思考了一下,結了賬,走到了郭娃喜的家門口。
伸手叩門。
一分鍾之後,門開,縫隙裏露出一張密布皺紋的臉,眼睛紅,全是眼屎。他疑慮地打量了一下我,問找誰?我打量着他,這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滿臉滄桑,身上有股淡淡的黴味。我直接說我丢了東西,便找過來了。他沒有把門打開,平淡地注視着我,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朋友。
我便也這般看着他。
從他眼中堆積的黃白眼屎中,越發地确定其養蠱人的身份。
沉默良久,他突然說話了:“果雄開花三十六枝,遍布東南和西北,敢問你是哪一篼,哪一朵?”
他說的這話,是苗蠱三十六峒相互之間的切口語。這苗蠱一脈,其實是古耶朗國的祭師之間,相互融合和擴散,幾千年傳承下來的。後來到了宋朝,便有人統計,得出了三十六峒,時至如今,又是千年歲月,悠悠而逝,如今有幾支斷絕、幾支開枝落葉,已無人知曉,然而這切口,卻跟着曆代的傳承,一直延續下來。我結着苗蠱秘印,說我是清水江流的。他朝門外邊望了一眼,說一個人?
我點頭,說是的。他打開門,說那就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