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發之際,我偏過了頭,那飛刀從我的鬓角劃過,飄落了幾絲頭發。
這飛刀讓我一瞬間确定,是在湘西鳳凰襲擊過我的那個倒客。
我剛到晉平,就欺負到我頭上來了,這還了得?
我一把推開黃菲,大喊一聲走啊,然後縱身上前去。哪知黃菲卻一把拉住我,說你别胡來。
就這當口,那個橋欄杆邊孤獨吹風的男人,已經射出了第二把飛刀,嗖的一聲,堪堪射中我的胸前。這飛刀一射到我胸口,被定住了,再無寸進。我胸口是收藏朵朵靈體的那塊槐木牌,這東西是雜毛小道幫忙打造。他也是費盡了心思,偷取了環城河邊一棵百年老槐的樹芯雕制,堅硬得很,他偏巧就射中了。
這一下讓我魂魄都飛散,滅了這小子的心就更加強了。
我一把甩開黃菲的手,大步邁上前,跑了四五米,那人又飛一刀來,我側身讓過,似乎聽到一聲嬌呼,我也沒仔細思量,攥着拳頭就撲上去,跟那倒客厮打。他是個中年男子,臉上也有刀疤,一臉的胡茬,比我還矮一點。見我欺身上來,他不驚反笑,又摸出一把飛刀,當作匕首,過來紮我。
我快沖到他面前時驟然急停,避開這一刀。
既然是職業倒客,近身的搏殺能力肯定是十分的突出,我憤怒之下,竟然有些沖昏頭腦,想要以己之短去硬碰硬,這會兒醒悟過來,連着倒退三步,大喊一聲“請金蠶蠱現身”,那人臉色一變,明顯知道我家肥蟲子的厲害,扭頭翻過橋的欄杆,反手将手中的飛刀射向我,縱身而下。
我精神高度集中,他手一擡,便往旁邊滾,自然沒挨到這一刀。
那紅纓束尾的尖刀在青石闆上蹭出火花來。
我爬起來跳上欄杆邊,隻見橋下的河水裏出現一個翻騰的浪花,看着大河中的水,我氣得發瘋,想這麽容易就跑掉,怎麽可能?看了一眼飛在空中的金蠶蠱,它點點頭,倏地往橋下飛去。我這才扭過頭去,隻見地上已經圍了幾個人,而地上,正躺着一個女孩子——是黃菲!
我吓得魂兒都沒有了,幾步跑過去,蹲在地上看,隻見她身上插着一把飛刀,在左胸的位置。
我喊了她幾聲,沒有回應,顫抖着手,去試探她的鼻息,還有氣。
有氣就好,我連忙打了電話給馬海波,跟他講了此事,讓他叫一輛救護車過來。他急忙答應,說先叫車,然後派兄弟過現場來。我把黃菲的頭放平,也不敢動她,看到這鮮血順着傷口汩汩流出來,暈濕了胸口衣服的一大片,全是紅,心中焦急萬分。
這時肥蟲子晃晃悠悠地回來了,我立馬抓丁,讓它想想辦法。
它有些不情願,但還是附在了飛刀的傷口,蠕動着研究一番。沒一會兒,這肥小子居然鑽進了黃菲的胸口去。我一陣憤慨,這狗東西,那個地方,我都沒有……旁人紛紛伸長脖子,看個稀奇,還議論紛紛。
有人還打電話,呼朋喚友,過來圍觀。
我讓這些人離遠些,方便空氣流通。他們不肯,越擠越前,有一個人差點兒踩到黃菲身上去。
我站起來沖那個家夥大吼,滾蛋,看個屁啊?
那個小年輕嬉皮笑臉,一臉輕佻地笑,說是啊,就是在看屁。
我火大,一下子沖過去,一腳把他踹到地上去,哼哼叫喚。那人爬起來就揮着拳頭朝我沖過來,旁邊幾個男的,是他同伴,都撸着袖子上前要助陣。看到又打架,所有圍觀的人都往外面退了退,害怕傷到自己。
我雖然比不過那些有功夫的練家子,但是對付這幾個尋常的男人,卻不在話下。然而此刻,我哪裏還有打架鬧事的閑情逸緻,當下就抓住這個年輕人襲來的手,緊緊箍着,然後逼視着他,問他是不是跟剛剛那個殺人兇手是一夥的?是不是?我已經報警了,如果你再要來鬧事,一起抓走便是。
那個年輕人聽得有些懵,臉色數變,然而終究是害怕扯進這人命官司裏,僵直的身體一松,我放開他,他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叫着周圍的幾個同伴匆匆離開。他沒走多久,救護車就到達了橋下。這風雨橋是行人橋,有台階,幾個穿白色大褂的人從橋那端,推着急救擔架車沖過來。
我看了一下,不到六分鍾。
肥蟲子從黃菲的胸口鑽了出來,飛到我兜裏。
飛刀有毒,不過被它給吸了。
醫生來到我面前,看着地上躺着的黃菲,蹲下來檢查了一番後,奇怪地問怎麽血就凝固了,而且傷口凝合得這麽快?旁邊好事者指着我,說我有一個蟲子,飛到那個女孩子的傷口去了。那醫生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然後幾個人把黃菲搬了上去,推着走。
我跟着那個醫生,焦急地問情況怎麽樣?
他告訴我還好,這飛刀被脂肪阻擋,沒有傷及要害,回去做個手術,把刀拔了就好。到橋頭的時候馬海波帶着一票弟兄過了來,問怎麽回事?我說上次說起的那個倒客,今天又來殺我了,結果我沒死,倒是射到了黃菲。我要去醫院盯着,那倒客給我逼得跳了河,現在應該在下遊的某個地方躺着呢,快去抓。
馬海波看着十幾米高的風雨橋,由不得敬佩,說專業的就是專業的,這狗日的倒是個狠角色,這麽高的地方就往下跳,也不怕下面沒水,閃了腰。他吩咐手下的弟兄沿着河去排查,然後問我黃菲有沒有事?我搖頭,說不知道。
他搖頭歎息,然後打電話通知黃菲的父母。
我随着救護車回到了醫院,然後在急救室外面苦等。一會兒楊宇過來了,說馬隊讓他在這邊照看一下,又問起是怎麽一回事。我看着手術室的燈,心中的焦慮一直在積蓄,說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要殺老子,搞了兩次,這一次把黃菲給誤傷了。楊宇臉色發白,一臉的怒容,說這是襲警,狗日的,這還了得?
沒一會兒,黃菲的父母也相繼到了。
我站起來叫叔叔阿姨,她父親隻是冷冷地看着我,而她母親,則厲聲地責問我,跟黃菲在一起,怎麽連保護她的能力都沒有呢?真的是個沒用之人。
我被說得無地自容,除了對不起之外,沒有再說話。
我生怕自己說得越多,就越遭到他們的反感。
然而,我心中卻越是仇恨。
是哪個王八羔子?這麽和我過不去,到底是什麽樣的仇恨,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置我于死地?
手術持續了近一個小時,“手術中”的燈光熄滅,醫生出來了,我們都圍上去,問怎麽樣?醫生摘下口罩,說手術很成功,病人打了麻藥,暫時需要休息。誰辦理一下入院手續?他看向了我,因爲手術的單子是我簽的,然而黃菲父親走出來,說他去辦,然後拍着我的肩膀,讓我跟他走。
我跟着他,走到牆角邊,他低聲對我講,他已經知道了原委:這一次,菲菲是被我害的。他不希望有下一次,也不希望我再接近黃菲,這裏跟我無關了,請自行離去吧。我跟他解釋,他擺了擺手,隻是陳懇地勸我,說放過黃菲吧,不要再來纏着她了。
你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沒有再說話,黃菲父親此刻肯定把我當作是罪魁禍首,甚至連我自己,都有些不能原諒自己。既然知道黃菲沒事了,我待在這裏也隻是惹人嫌棄,還不如離開,等黃菲醒來再說。我向他鞠了一個躬,說抱歉,這件事情,我一定會給他一個交代的。
說完,也不管他的詫異,離開。
我剛出醫院,就接到了馬海波的電話,說那個甩飛刀的家夥找到了,在下河壩的灘石上躺着呢,人事不知。
我說好,我立刻過來。
他讓我坐楊宇的車,直接到局裏面來吧,他們也正在往局裏面趕呢。說話間,後面有車喇叭響,聽到楊宇在喊我。我挂了電話,然後上了楊宇的車子。
到了局裏面,那個叫做羅福安的警察在等着我們,一下車,就直接帶着我們到了審訊室裏。
我在審訊室裏看到了那個換成一身囚服的倒客,耷拉着頭,被反铐着坐在椅子上。馬海波在,他說這家夥渾身濕透,昏死在河灘邊,他們拉回來的時候,就給換了套衣服。他還問這個樣子,要不要先送醫院?我擺擺手說不用,看旁邊的人太多了,叫馬海波清場。他吆喝一聲,人一下走光,隻剩下了楊宇作記錄,馬海波在旁邊鎮場。
這倒客中的是金蠶蠱的毒,慢性的,可以讓人心肌梗塞,但又不會死。我當然不會讓這家夥輕易死掉,若是不能夠挖出幕後的指使者,那黃菲胸口的這一刀,豈不是白挨了麽?
不記得是看了什麽電影,說每一個幹刺客行當的人,要麽在衣領,要麽在後槽牙,都有一顆立刻緻命的毒藥丸存在。我檢查了一下,沒有,那就好。他還有一副好牙口,但是想來也沒有嚼舌自盡的勇氣。我把金蠶蠱叫出來,這肥蟲子馬海波不陌生,楊宇倒是覺得稀奇,想到當年自己的悲慘遭遇,不由覺得菊花一緊。
肥蟲子在空中繞了幾圈,停頓,接着倏然鑽進了那倒客的鼻孔裏。
過了一會兒,倒黴的倒客先生睜開眼,悠悠醒來。
Chapter 4 攬客老歪
其實這倒客早在閉着眼睛的時候,便已經清醒過來。
他先是感受了一下自己身處的環境,在确認自己沒有機會逃脫之後,才睜開眼睛,一臉無辜地看向我們。我一臉陰沉地望着他,從他脖子上的青筋,确認到他若無其事的外表下面,有多麽的緊張。
我俯下身來,盯着他,緩緩地問:“爲什麽要殺我?”
他裝傻充愣,說聽不懂我的意思,他隻是掉到河裏去了而已。馬海波在旁邊笑,說“飛刀七”,到了這裏,你就别嘴硬了,好像我們會認錯人了似的。你的案底,堆在一起厚厚一疊,真當我們是傻子麽?
馬海波喚的,是這個倒客的匪号。
這個家夥做事情一向都不留首尾,來去無蹤,身上常背着七把飛刀,殺人即走,一向都是在湘黔交界的縣市裏活動,在這一帶道上的名氣,大得很。他也會一些簡單易容術(其實就是化妝),故而沒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神秘,又有着良好的業務記錄,故而一直能夠在這個行當中紅火。
久而久之,知道的人,都叫一聲飛刀七、七哥,端的是好大名頭。
被馬海波一口叫破,那家夥倒也光棍,靠着椅子,優哉遊哉地說警官,辦案可是要講證據的哦?
我不理會這些,等楊宇走完一遍程序之後,直接問他,到底是誰指使他來殺我的?
他沒說話了,低着頭閉眼,一副不合作的樣子。
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之後,飛刀七一副徐庶進曹營的樣子,低垂着頭,一言不發。我踱步到他面前,問他到底說不說?他睜開眼睛,看着我,挑釁地警告我,說刑訊逼供,可是要犯法的。我沖他笑了笑,說怎麽會呢?我怎麽可能刑訊逼供呢?話說完,我揚起手,啪啪啪,就給了他三個大耳刮子。
扇完之後,我手掌發燙。
飛刀七吐了一口血,裏面還夾雜着一顆牙齒。
是後槽牙。
他激動地看着我,說你居然敢打我?
我若無其事地揉了揉手,說我真沒打算刑訊逼供你,剛才的那幾下子,是給我女朋友報一刀之仇。我最後問你一遍,到底是誰在後面指使的你?他沒說話,眼裏面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我瞧懂他的意思了,倒客有倒客的職業道德,透露主顧的消息,是最讓人忌諱的一件事情,犯了規矩。
事實上,這裏面的潛規則深得很,他隻要說出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吃這碗飯了。但是,有一點或許他沒有想到,他進來了,這一輩子還能夠出去麽?或者說,越獄?飛刀七在看強光燈下面自己的影子,不說話。
然而我是怕這種硬骨頭的人麽?
我開始溝通金蠶蠱,讓它提前釋放“二十四日子午斷腸蠱”的效果。這種折磨人的事情,其實肥蟲子這壞東西最愛幹了。得到了我的指使,它歡暢,開始在飛刀七的身體裏遊竄起來。随着我的一個響指打起,飛刀七的哀嚎聲就在狹窄的空間裏響徹起來,這痛呼,一聲高過一聲,聲聲催人淚下,傷痛欲絕。
我閉着眼睛,在黑暗中,聽着這如命運交響曲的哭嚎,回味着自己初次遭受的苦痛。
或許是黃菲受到的傷害,讓我的心冰冷,發狠,一頭兇惡的野獸在咆哮,聽到這個凄慘的聲音,我莫名地感到一絲快意——仿佛是在享受,享受着來自弱小者的哀鳴。當飛刀七的聲音漸漸沙啞下去,無力哼哼的時候,我又突然驚醒過來。
怎麽回事,我怎麽會有這樣冷血的想法?
我怎麽可以變得如此殘忍——哪怕是對待一個敵人。
我改變了麽?
馬海波走過去,用塊抹布堵住了飛刀七的嘴巴,轉頭過來看着我,說再這樣下去,這家夥真的就咬牙自盡了,停一停,陸左!我醒過來,溝通金蠶蠱,讓它先行打住。飛刀七長舒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眸子裏面全部都是恐懼。
他一頭的汗水,說厲害,不愧是龍老蘭的衣缽傳人。
我有點兒好奇,說你認識我外婆?
他點點頭,說見過幾次,也算是熟人了。他說他認識好幾個養蠱人,但是像我這般厲害的,卻沒有一個,要死,就給他一個痛快吧,死在我手裏,也算是值了。我氣憤得很,說都是熟人,還來追殺我?他笑了笑,說倒客這個行業,認的就是錢,而不是交情,隻要出得起足夠的價碼,親娘老子都舍得殺,何況是見過幾面的熟人呢?你這話說得真夠幼稚的。
他說着這話,對自己的行業表現出一種虔誠。
我見他就是不說,果然是個硬漢,向他舉起了大拇指,由衷地敬佩了一番,說不錯,做倒客做到這個境界,就敬業而言,也算是數一數二了。他得意洋洋,說那是,别人叫我殺手,但其實,我們就是倒賣生命的商人,無錢時孤獨地在這世間行走,有錢,便做一筆生意,給那黃泉路上,送幾口人而已。
我說哦,真真的純爺們!說完,又打了一個響指。
第二輪,飛刀七嘴唇咬爛,依舊在堅持;第三輪,飛刀七生生咬斷了我們塞在他嘴裏的一根木條,兩指寬的;在我準備第四輪的時候,這個自稱“史上最硬”的男人流出了鼻涕眼淚,說這一輪接着一輪地搞,到底什麽時候是盡頭?我說不知道啊,招了就結束了,不招,咱們挂着葡萄糖,繼續玩。他崩潰了,說不帶這麽兒玩的,沒完沒了了。早知道,他第一輪就招了,何必吃這麽多苦頭。
見他精神處于崩潰,爲了表示沒有刑訊逼供,我還是很客氣地問他,還要不要再來一回?我們這次準備了鋼筋,一般是咬不斷的。
飛刀七交代了,說是熟人幫忙介紹的。那人是他的幾個攬客(業務員)之一,雇主提供了相關的資料,還有預付款,而他隻要将我殺了,除了攬客的提成之外,他就能夠拿到剩餘的尾款。我問那個攬客是誰,來自哪裏,他老實交代,說那個攬客是鎮甯的,也是這一片幾個很有名的攬客之一。不過呢,我們這邊經濟條件差,生意倒不是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