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我的念咒接近尾聲,槐木牌越來越輕,忽然,一束紅影從我胸口射出來,停留在空中。
她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卻是那個小妖朵朵,我心中劇烈抽搐。
我家那個西瓜頭朵朵,難道被這個小妖精給吞噬了麽?
這小妖朵朵是如此美麗妖豔,連老蕭他爺爺都愣了一會兒神,然後問我,這就是我口中的小鬼?不像啊?小妖朵朵粉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視線環視一周,然後落在了我的脖子上,不理雜毛小道的家人,磨着牙說:“怎麽又找了一些老家夥來對付我?他們太老了,肉也是臭的,就你幹淨一點兒,我來吃你吧,别動哦,我好久沒有吃人肉了……”
她飛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脖子,張開小嘴就要咬,我伸出手一把抓住她小一号的身體,輕,軟軟的,皮膚像嬰兒,溫熱。
她被我的“詛咒之手”捉住,動彈不得,便使勁晃,大聲叫,力氣大得出奇。
老蕭他爺爺啧啧稱奇,說真是奇怪了,這可不是小鬼,這是鬼妖啊!
“鬼妖”這個詞,我是第二次聽說,頭次是聽巴頌說起,他當時也是十分驚訝,垂涎不已。見我疑惑,老蕭他爺爺便跟我解釋,說這鬼妖,出現得少,但也有,每一個莫不是強橫一方之輩。我們知道,這鬼便是鬼,是人死後的靈魂所化,而妖,則是非人類的智慧生物的總稱,兩者千差萬别,本來就聯系不到一起。
所以,鬼妖的由來也奇怪,都是機緣巧合,各種微乎其微的概率碰撞成就的,珍惜得很。你這隻鬼妖,剛剛成型,還沒有成長,本能強過于理智,所以惡、所以兇、所以想吃人肉。我這裏正好有先祖傳下來的“縛妖咒”一篇,你既然是小明的朋友,便拿去,好好管束鎮壓才是。
我着急了,我來這裏的目的可不是爲了管束這小妖精,我要是的朵朵,我親愛的朵朵寶貝。雜毛小道不待我說起,問他爺爺,說招回這融合妖氣的地魂之前,那個靈體怎麽辦?我們的主要目的,是想要她回來,而不是說想要這個小美女、小波霸。
他爺爺吃驚,渾濁的眼睛凝着神,看大吵大鬧的小妖朵朵,一會兒後,他一拍大腿,說奇了,奇了,都說同一肉身中共兩個靈魂,便是奇事;這同一個靈體裏面共兩個意識,簡直就是奇迹啊!你們說得沒錯,之前那個主體意識還在,不過在沉眠,被欺負了,像風中的火燭,随時可能熄滅。也無妨,那個魂魄太弱小,沒多大用場,熄滅了就熄滅了,我傳你那法,好好帶這個便是。
我插言說不行,堅決不行,我不要這個小妖精,我隻要朵朵,以前的乖娃娃朵朵。
他看着我,很稀奇,說放着一個強大的鬼妖不養,你倒是想弄一個普通的鬼娃娃?雖然那個小姑娘是個福娃娃,但是并不珍貴,對你隻能帶來些福運,遠遠不如這個鬼妖來得直觀自然,你倒是想好了?頭腦沒有不清醒吧?他和老蕭他父親、他叔都奇怪地看着我,就像看一個在奔馳和皮卡之間毫不猶豫選擇皮卡的蠢貨。
我明白他們的驚訝,或許從實用角度來說,小妖朵朵似乎更合乎我的利益些,但是我和朵朵之間,并不是簡單的小鬼與養鬼人之間的關系。
或許最初,我隻是像收留一隻可憐的流浪狗、流浪貓一般,把她收養着,也不盡心,還老欺負她,然而日子久了,朵朵的天真、善良、可愛、勤快以及偶爾的一點兒小孩子脾氣,便逐漸地一點點地感染到了我,感情就像發酵的美酒,不知什麽時候,我就醉了,舍不得了,多麽可愛的小家夥,我怎麽舍得離開她?時至如今,不僅僅是她依賴我,我,也實在是離不開她了。
朵朵沉睡的這些日子裏,我沒有一天不在心憂,沒有一天不在着急。
在這個人情味越來越淡薄的社會裏,朵朵就像冬日裏的暖陽,是照射進我心中的一米陽光。所有的鈎心鬥角、爾虞我詐,使得煩惱就像春天瘋長的野草,但是有朵朵在,我心裏便是暖的,人也是積極樂觀的。
我改變了她,她也改變了我。
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唯有雜毛小道一個人,十分理解我。這也自然,但凡見過朵朵的人,無一例外都會被她的善良可愛所感染,她便是一道沁人心田的清流,洗滌着俗世中所有的灰塵,怎麽能夠讓人不喜愛呢?
見我如此執着,老蕭他爺爺沉默了,眉頭都皺了起來。
氣氛頓時沉重了起來,他父親和他叔叔低聲交換着意見,我聽不清楚,但是看他們的表情,顯然很不解,也很爲難。過了一會兒,沉吟了許久的老蕭他爺爺,摸了摸颌下的白色胡須,說這世上,辦法總比困難多,所以辦法倒是有,不過也很艱難,不知道你是不是有這大毅力,去完成。
我大喜,說隻要我能夠做到的,便是死,都一定要把它做成功的。
他搖了搖頭,說你這個小家夥真的固執,好端端的近路不走,偏偏喜歡走歪路,讓人好生不解。他說既如此,那麽他就好好說道說道。類似這種情況,罕見,但也不是說沒有。家中所傳的書籍記載,明朝年間也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兩魂同一靈體。暫時的,可以由他傳一份“縛妖咒”,約束這小家夥,然後讓它與原來的意識共存,否則灰飛煙滅;兩虎相争,終有一傷,傷的必是弱者,你有那楚南白蓮教的一卷《鬼道真解》,是極幸運之事,可以給你的小鬼練;但是,這些終究不是長久之事,若想圓滿解決問題,還需要裂魂。
我不懂,問什麽是裂魂?
他說常有雙胞胎生出來,兩個腦袋,但是身體卻是連在一起的,這便需要動手術,将其分離,不然長此以往,必死無疑。靈魂也一樣,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每一個意識都有自己獨有的印記,是存在這個世界的痕迹,兩者若長期緊密聯系在一起,必然相互影響,達成一緻,這會有兩個結果,一是同化,二是相互抵消,最後磁場消失,了無痕迹,便死了——這一過程,短則數月,多則幾年,必會發生。所謂裂魂,便是将這兩個意識分割開來,你是你,我是我,互不牽扯,這樣子才能夠長久。
我一聽他這話,果然兇險,時間又短促,頓時急了,忙問如何裂魂呢?
老蕭他爺爺搖了搖頭,說玄學五門,山、醫、命、蔔、相,他們這一脈隻精修山、相,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裂魂一道,論起來還是茅山宗最精通,我與茅山宗的陶晉鴻本是莫逆之交,原本推薦你去也隻是一句話的事情,可惜當年出了一些變故,小明魯莽,導緻他孫女香消玉殒,而且還害得他閉關山中,八年沒有出世,現在也求他不得。不過聽說這世間有一奇物,名曰“麒麟胎”,這是一種靈質軟性玉石,能夠寄托意識,轉而化爲胎盤,孕育妖身,最适合這妖物寄托,解脫你的小鬼靈體。
我眉頭蹙起,都說了是傳說之物了,天下之大,我去哪裏找尋才好。
不過事已至此,總歸是有了個方向,此間沒有路,自然别的地方也可以找尋,我鞠躬,一再拜謝。老蕭他爺爺說不用客氣,既然是小明的朋友,便無須客氣。他當着小妖朵朵的面,傳授我一遍“縛妖咒”,我一一學習,咒法、唱腔、語速……我學來,凝神閉氣,然後念,沒念兩輪,那被我抓在手中的小妖朵朵就哭泣,又是鬧又是叫,痛苦不已,不一會,靈體都縮了一圈。
莫名地,我突然想到了《西遊記》中唐僧念的緊箍咒,莫非與這縛妖咒有着異曲同工之妙?我心中歎,說不定那吳承恩,多少也是知曉一些玄門中事,要不然,哪能夠寫得出如此鴻篇巨著?
小妖朵朵被我的縛妖咒折磨得奄奄一息之後,終于妥協了,垂頭喪氣,哭着問我到底想怎麽樣?我說剛才我與老太爺的對話,你也是聽到了的,你既然已經成型,我們也便不好抹殺你,但是朵朵何其無辜,若是被你這意識給泯滅了,我甯願将你也一起毀滅掉。朵朵與我已經有了心靈印記,你與她同源,便也逃脫不了我的手掌,若是乖巧,便讓朵朵回來,我自留你一命,若是強占朵朵的靈體,磨滅她的意識,我也不和你多說什麽,直接抹殺算了。
她不願,說她好不容易活過來,又要天天沉眠,那還不如死去。哼,要是這樣,你隻管念咒,念死算了。
我看着手中這個一米高的小狐媚子,說你要怎麽樣?
她眼波流轉,明亮的眼睛猶如璀璨的繁星宇宙,看着我,說一半一半,頂多她和那個呆妹子,各自出現半天,這是底線,不然沒得談。她倒是直接,也是傻妞一個。雖然需要忍受這小妖精,但是一想到立刻就能夠再見到朵朵,我心裏面立刻興奮極了,覺得這麽些天來的奔波,總算是有了個結果,忙不疊地答應。她撅着粉嫩的紅唇,嘟嘴抱怨,說人家就這麽不招你待見麽?真是的,哼!
我不理她的誘惑,催促她趕緊走,她幽怨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一個受氣的小媳婦兒,回過頭又看了一眼摸着胡子的老蕭他爺爺,啐一口,說管閑事的死老頭,呸,有機會一定要吃了你的肉肉,哼!臭的也要吃。
說完,她閉上了眼睛。
接着,她的靈體開始變化了,下巴開始變圓,胸變平,臉上的肉也多了起來,頭發變成了齊劉海,過了一會兒,她睜開了眼睛,臉上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伸出肉乎乎的雙手抱我,叫着陸左、陸左……
我緊緊抱住了這孩子,多久了,我們又一次見面了。
恍如隔世。
Chapter 9 金篆玉函,授自鳥口
我有太久沒有見到朵朵了,一下子喜極而泣,高興得不行。
朵朵伸手去揩我流下來的淚水,問我怎麽了?我高興地笑,說沒事沒事,隻是眼睛裏進了灰,小寶貝,真的好想你啊。她貼着我的胸口,說她也是。雜毛小道湊上來,嬉皮笑臉地說朵朵,幹爹在這裏呢,怎麽也不叫我呢?朵朵回過頭來看他,努力回想,然後用手刮着臉,說羞羞,誰是你的幹女兒,不要臉。
雜毛小道一臉尴尬,很受傷的表情,而我則哈哈大笑。
見朵朵能夠回來了,我也不急着跟她說話,領着她見過在場的各位,她倒也乖,挨個叫太爺爺、爺爺、叔爺爺,幾個老家夥聽到了,老懷大慰,喜笑顔開。老蕭他小叔說我養這小鬼,倒是個異數,乖,也養得有法門,不像其他的人一樣,隻是爲了利益,養得陰氣森森的,到最後還禍及主人,這招回了地魂,也會開口說話了,日後倒也是個厲害角色呢。
正說着,門被突然推開,老蕭他妹哭喊着跑進來,說奶奶快不行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他爺爺哆嗦着嘴唇,說怎麽會這麽快?怎麽會這麽快?不應該啊?他們都不作停留,全部湧出門去,我想跟着,但是雜毛小道攔住了我,說不用,那裏沒我的事,先在這裏等着吧。
說完他便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坐回原來的座位上,剛剛見到朵朵的興奮心情,一下子就被沖淡了許多。說實話,時至如今我都沒有見過那個老太太,什麽樣子、年歲多大、生了什麽病,都不知曉。僅僅知道她已經不行了,而今又要去世了。朵朵見我不說話,便到了我的後面,捏肩膀,輕輕地一捶一捶,乖巧得很。
金蠶蠱顯然是聞到了朵朵的氣息,倏地飛了出來,親昵地飛舞,然後附在了朵朵光滑可愛的臉蛋上,興奮,吱吱地叫喚。兩個小家夥久别重逢,自然是開心得要命,朵朵也不捶背伺候我了,跳下地來,然後兩個小家夥便一直追逐着,又蹦又跳,歡樂極了。
我心情多少好了一些,長舒了一口氣。前路漫漫,但是爲了這兩個小東西,我再累,又何妨呢?
正玩着,打門口撲騰出一個肥鹦鹉來,我一看,是昨日見的那個虎皮貓大人,隻見它飛過來,雙爪銳利,朝金蠶蠱抓去。嘿,這扁毛畜牲,它吃蟲,但是真以爲金蠶蠱是普通的蟲子麽?果然,金蠶蠱一待它出現,便立刻警覺,像子彈一樣,嗖地一下,飛到了房梁上,然後用發亮的黑豆眼睛,瞪這肥鳥兒。
朵朵被吓了一跳,一溜煙跑到我背後,拉着我的衣角,有些膽小地看着這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