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才過了兩秒多鍾,我連忙返回過來尋找粗聲音男人,隻見雜毛小道已然扶着車頭在喘氣,手中還拿着一把黑星手槍。
我踉跄地走過去,發現地上已經躺着一個光頭男子,一動也不動。
舉起大拇指,我由衷地贊歎雜毛小道好身手,他坦然接受,并且長歎,告訴我他從小便練站樁、禹步和五禽戲,早已打通了任督二脈……行走江湖多年,從來沒有閃失過。我給他一個白眼,若他真沒閃失,今天老子未必會這麽累了——任督二脈是什麽玩意?菊花麽。
我全身火辣辣地疼,讓他幫我檢查背上的槍口,他把我的血衣揭開來看,然後說了聲“咦”,他笑了,是羨慕嫉妒恨的笑容,還不住地拍着我的肩膀。
我奇怪,問怎麽了?
他說我好福氣,彈頭進入肉内幾公分,就被彈出來了。誰彈的?你家的金蠶蠱呗!羨慕啊,别人都說好兄弟是可以相互擋子彈的,你倒好,你家的小肥肥居然在這關鍵時刻出現在那裏,幫你擋了一擊火力!好兇險啊,我算看出來了,這一槍,如果擊穿到肚子裏,基本你小命就沒有了。
感謝吧少年,以後對你家蟲子好點,别總讓它吃些内髒拌酒,你丫的養着也不虧心?你不養給我養,别的不說,天天蜈蚣蠍子、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我白了他一眼,小心髒一下子被幸福給填得滿滿的——這肥崽,皮是皮了點兒,但總是能夠讓我感動。
不知道生生承受了這麽大的火藥動能,它有沒有事?
我趕緊思念它,開始是沉默,後來它吱吱了兩聲,有氣無力,不過也傳導來一個信息:無事,爺需休息。無量天尊,沒事就好。雖然金蠶蠱幫我抵禦了大部分的傷害,但是巨大的震動仍然把我腑髒震痛,氣息散亂,我咳嗽着,全身都感覺難受。回頭看着地上的兩個人,問怎麽辦?要不要滅口?
說實話,我真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情,心中很慌。
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觀念中,欠債就要還錢,殺人就要償命,無可非議。但是我有些懵了,我現在是正當防衛,但是如果貿然下黑手,便是蓄意殺人,而且這跟弄死王洛和還不一樣,蛛絲馬迹太多,殺了人,是不是就要亡命天涯了?不殺,那麽是不是需要報警?我可以相信報警之後,我們會得到公正的對待麽?
會得到公正的判決麽?
法律,是一個嚴苛的準繩,還是有權有勢的人手中的工具?到底應該怎麽做?
逃出生天的喜悅一旦碰到這個問題,心中就生出巨大的陰影。
段叔一個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後的巨大黑影。一個人,不管他是誰,都不可能跟整個社會體系作鬥争,哪怕他是内褲外穿的超人——強中自有強中手,總會有人能夠遏制你的!
我看向了雜毛小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眉頭緊緊地皺起來,形成了一個很深的川字。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這表情我哪怕隻看一眼,心中都會有着莫名的壓抑和惴惴不安。大概過了五分鍾,他的全身都松弛了下來,仿佛做完了思想鬥争,跟我沙啞地說有沒有帶手機。我說帶了,他點頭,伸手問我要。
拿過電話,他手在按鍵上猶豫了好久,下定決心,輸入了一串号碼,然後按了撥通鍵。
他并沒有避着我,虛弱地靠在車頭,然後把手中的手槍遞給我拿着,電話通了,我見到他的脊梁骨瞬間繃直,然後低聲地問道:“大師兄……我是小蕭,诶,蕭克明!不好意思,還沒睡吧?打擾了……”他對電話那頭的“大師兄”十分客氣,但是客氣中又帶着很明顯的距離感,一番寒暄之後,他把事情的詳細過程,一五一十地對電話那頭談起,沒有一絲細節的隐瞞。
顯然“大師兄”是一個可靠之人,所以他和盤托出。
這場對話一直持續了二十分鍾。
我在旁邊聽着,聽到幾個關鍵詞:“壓箱底的雷光疾電符”、“地方上的事情”、“師父他老人家”……
談話到了最後,雜毛小道有些激動,說泰國降頭師雖死了,但是卻浪費了他壓箱子底、唯一的一張符,所以,他一定要弄一弄那個狗日的段天德,娘希匹,不弄他個身敗名裂、家破人亡,他算是白遭了這一場劫難。我離得近,聽到電話那頭在歎息,說這個世界上太多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真實的人生從來不是電影,快意恩仇雖然暢快,但是最後的影響,誰來收拾?人在做,天在看,總會有人收拾他的,這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兩人又說了一下,我扶着腰,去檢查那個蛋碎的漢子,并且把他身上的武器給收了起來。回來時,雜毛小道結束了通話,緊緊攥着手機,看着昏暗的天空。我拍了拍他,托着兩把黑星,沉重地問地上這兩人怎麽辦?
他歎息,看着我,說陸左,你說爲什麽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麽多不公,而且還要讓我們安靜忍耐,若有去鏟除不公者,反而要被視爲異類,生活無落,飽受唾棄呢?
我沉默,不知道怎麽說才好。電影裏說得好,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俠以武犯禁,所以越是亂世,越出豪雄,但是和平年代,卻需要和諧平穩。我大概知道了電話那頭的“大師兄”,并不是很贊同我們去報複段叔的舉動。具體爲了什麽考量,我不得而知,也許是爲了維護世界和平吧——以我這種腦子,實在不能夠理解這種高級的政治智慧,也不知道怎麽勸雜毛小道,憋了很久,隻是說:“想來,最‘壞’的和平,總好過最‘好’的戰争吧?”
我們沒有說話,靜靜看着前方,遠處又有一輛車子過來,車前的大燈打到了我們身上,不知道是看到了地上的兩個人,還是看到了我手中的槍,一絲停留都沒有,加速往前方飛奔而去。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雜毛小道被俘,連血玉都被奪了,定然是被剝得光溜溜,哪裏還會有什麽“雷光疾電符”這濕漉漉的符箓冒出來?——這個家夥也是十分奇怪,平時看着廢柴得很,然而關鍵時刻,仿佛聖鬥士星矢一般習得小宇宙,爆發起來,威力簡直不敢讓人直視——泰國降頭師巴頌厲害吧,奇術疊出,在我面前簡直跟終結者一樣,然而雜毛小道一張符箓,一聲雷咒,輕松滅之——就是如此簡單。
我把心中的疑問提出來,符箓哪裏來的?
雜毛小道含笑不語,死都不肯提及。
我們上了車,雜毛小道說他有一個師兄,現在在有關部門工作,可以幫我們把這件事情擺平,而且,段叔那裏,他也會找人去說和,盡量和解,讓我們忍耐一下脾氣,盡量不要沖動行事。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太複雜,不是說快意恩仇就能夠解決的。有時候,成熟的男人便是在不斷的妥協中不斷成長的。先回去找個地方住下吧,明天等通知。
我點了點頭,沒有多問,啓動了汽車,往江城方向折轉回去。
這時候,月亮竟然出來了,掩着半張臉,看着這安靜的大地和芸芸衆生。它明亮、皎潔,而且,仿佛如神一般,高高在上。
Chapter 15 和解離去,道蠱雙雙下咒
當晚我們返回江城,找了個酒店住下。
第二天,我便接到了奧涅金的電話,他首先對我昨天的遭遇表示了抱歉,說他們都是被那個死泰國佬給迷惑的,現在回想起來,覺得真的是太對不起我們了。他老闆也很後悔被蠱惑,說今天晚上如果方便的話,給他們一個機會,到林泉會所,老闆給我們擺一桌壓驚酒,再當面賠禮道歉。
我望着雜毛小道,他點頭,我便說好,晚上一定來。
挂完電話,我忍不住問雜毛小道,他那大師兄到底是何方人物,居然有這種本事?一夜之間,奧涅金背後的段叔立刻變了臉,熱情得我們跟他多年的朋友一般,讓人心中好不适應——這得有多大的能量啊?
我很好奇,不過雜毛小道顯然不願意提及,隻是說這位師兄,現在居于某個領導崗位上,從上面打了招呼下來,段天德自然聽到。段天德這人,對于沒背景的,他是無所不在的神,有背景的,他便是最真誠的朋友——人生就像許多猴子在爬樹,從下往上,看到的都是紅彤彤的猴子屁股;從上往下,看到的都是真摯的笑臉。
我無語,這句話雖然粗俗,但是似乎道盡了人生的許多道理。
不過既然如此,便不擔心在路上又被人追殺了,我們下去吃了些腸粉,然後去還車。昨天鬧了一番,這輛比亞迪有些慘不忍睹,我也懶得去找保險公司,提供什麽證據賠付,在與租車公司的報價員核對完賠償款項之後,付了錢,離開。
白天的時間裏,我們也沒有再去别的地方,返回酒店的房間。
蕭克明身體硬朗,被上刑倒是沒有遭受多大的表面傷害,但是被巴頌強灌了控魂降的引子,其中的罂粟鴉片膏,是依賴性強的毒品,而且量大,方法神秘,讓他上了瘾。他找時間把巴頌的血衣燒了,合水服下,算是解了控魂降,然而毒瘾卻無法消除。中午的時候,他就莫名的焦躁不安起來,流淚、流汗、流鼻水、寒戰、打冷顫、抽筋……
各種症狀都浮現出來,不過他卻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不理身體的各種不良反應,盤腿打坐,不一會兒,居然入定了。
好神奇的家夥。
雖然我沒有這種經曆,但無論是電視上、書本上還是生活中,見過這類的瘾君子,無論多麽鐵骨铮铮的漢子,也會被這鬼東西折磨得頹廢,甚至連一點兒尊嚴都不會有。但是雜毛小道這般表現,卻令我刮目相看。
真男人!純爺們!
我跟馬海波通了電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他,問問他的意見,雖然他遠在千裏之外,也僅僅隻是一個小小縣城的刑警隊副隊長,但畢竟是體制内的人,多少也知道些。馬海波沉吟了一會兒,說他也沒有什麽好法子,既然我那道士朋友的朋友已經出面解決,那麽最好不過——畢竟在國内,很多事情都比較複雜,不要沖動,要克制。
挂了電話之後我又跟黃菲通了電話,膩了一會兒,心情舒緩了不少。
拉上窗簾,我開始召喚金蠶蠱,沒出來,在養傷中——給我擋子彈時,它也被震到了,需要在我體内溫養幾天。然後我取下槐木牌,把它舉起來。這個牌子陪着我有小半年了,已經被我佩戴得油光發亮,我撫摸着上面的紋路,開始嘗試着溝通裏面的朵朵。事實上我昨天回來,洗完澡就開始一直呼喚她,可是卻一直沒有反應,太累了,居然就睡着了。
這一次依然沒有成功,我心中又多了一絲擔憂,不知道乖乖的朵朵是否依然還在?
雖然心裏冥冥中依稀有些牽挂,知曉無事,但是沒見到她,聯絡不上,我就有這許多的憂愁。唉,這兩個讓我牽腸挂肚的小家夥,居然在同一時間悄無聲息了,這怎麽能夠讓我不難過。心中難過,就越發地痛恨起那個叫做段天德的家夥來……可惜,便如同雜毛小道說的那樣,人生要想讓自己過得好一些,總是需要妥協的,我不能爲逞一時之勇,圖一時之快,就把承擔朵朵、肥蟲子和父母、黃菲的責任,給輕易撂下。
但是我越想越不舒服,閑着無事,我想到了十二法門中的禁咒一節。
禁咒的定義是以真氣、符咒等治病邪、克異物、禳災害的一種法術,相同手段的還有詛咒。實際上,這是一種怨氣的宏觀聯系,關乎于神秘的氣運一說,普通人詛咒别人,隻圖一個心裏爽快,然而那些能夠掌握“炁”、或者其他相同說法東西的巫師,如果有着當事人生存于世的某些信息(譬如頭發、指甲、生辰八字等),便能夠将其聯系起來,讓其疾病、黴運纏身,直至死亡。
厲害的巫師,甚至不用借助蠱毒,便能詛咒成功——這也是靈降頭的部分手段。
明的不成,我還不能來暗的?
當天晚上我們在上次見日本人加藤的那家高檔私人會所,參加了段叔邀請的壓驚宴。參加宴席的段叔一方有三個人,段叔、樸志賢和一個滿頭銀發、體型肥胖的外國老人。這個老外就是一直和我聯系的奧涅金,傳說中的克格勃。雜毛小道是個久蹚江湖的人士,呵呵地與段叔、奧涅金虛與委蛇,相談甚歡,竟然好得跟這件事情沒有發生一樣,風輕雲淡,簡直把我佩服得要死。
我依舊是大吃大喝,不理會這些人的應酬,隻是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幹杯中,才說幾句應景的話語,嘿嘿地笑。
席間段叔道完歉後,便一直埋怨雜毛小道,試圖探尋他背後到底是什麽人物,雜毛小道隻是顧左右而言他,不說話,故作高深。
那個叫做樸志賢的私人保镖,依然是一臉冰冷,好像是個面癱。
這一頓氣氛僵硬得讓人難以下咽的宴席,我居然吃得有些撐,走的時候,我還特意松了一下褲腰帶,多寬了一顆扣子。段叔封了個大紅包給雜毛小道,他也不看,直接收到袍子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離别的時候,雜毛小道還提出,他有些想夜總會那兩個烏克蘭大洋馬了,段叔哈哈大笑,立刻打電話給楊經理,讓他安排那兩個妞給蕭大師陪寝的事宜。
離開了會所,自有安排了的車子送我們直奔位于口岸的夜總會。
車裏面有司機,我也沒說話,此刻卻想起來,我給夜總會的安保主管劉明下了二十四日斷腸蠱,卻忘記了給他解開,我也是昨夜昏了頭,若不是雜毛小道提出來到夜總會一遊,我手上隻怕是又多了一條性命。
雖執利刃,但是卻不能妄下殺伐之心,不然,瓦罐終将井邊碎,将軍難免馬上死,争鬥之心、暴戾之心太多了,自然會死于非命。養蠱一道,終究不是正途,下場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