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毛小道他說得決絕,我自然也不好掃了他的性子,隻是由他說起。
待他氣消了些,又問他是怎麽落入的段叔之手?雜毛小道歎氣,無外乎一不小心,喝了一杯氣力全消的蒼蠅水,結果英明神武的他就着了道。醒來的時候,是一個地下室,四處黑暗無光,然後不斷被審問,翻來覆去地折磨,他意志堅定,并不容易被忽悠,然後就被用刑,剛開始還能夠憑着胸中的浩然正氣死扛着,後來那個黑瘦的泰國佬把他的本命玉摘了,就不行了,于是說出了那晚夜盜植物園的事。
我倒是奇怪了,說既然他們知道了這事,也知道那妖果子給我的金蠶蠱吃了,那還再要什麽?
他擡起頭來,一臉的虛弱無力,問我的金蠶蠱蘇醒了沒有?
我說醒了,說起來還得“謝謝”你幫忙推薦的那地翻天一家人,居然放出了十二頭僵屍來咬我,當時的那情況……哼,要沒有金蠶蠱在,我早就被啃得連個零碎肉塊都沒有了。他不好意思地笑,這時金蠶蠱飛了出來,圍着駕駛台轉圈圈,突然停住,黑豆眼狠狠地瞪着雜毛小道,顯然是對他剛才襲擊我的行爲十分的不滿。
他不介意,接過肥蟲子到手上,親熱地親了一口,然後嚴肅地說道:“那個巴頌鼓吹煉化了修羅彼岸花果實的金蠶蠱,也是至寶,由他經過秘法炮制,便可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所以段叔十分心動,于是便吩咐下來,奧涅金等人找你要妖果,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讓你降低防範呢……”
我氣憤得很,什麽狗屁“起死回生”的功效,金蠶蠱這個肥蟲子,若不控制,一身都是毒,想死倒是可以盡管用。我看着他變瘦得厲害的臉頰,問他還是有些道行的,怎麽跟普通人一樣,給控魂術控制了?太丢臉了吧?
雜毛小道長長地打了一個呵欠,無精打采地,聽到我說這話,臉色瞬間憂郁和怨憤起來。我以爲說錯話,傷他自尊了,連忙道歉。他搖了搖頭,盯着前面的道路,一字一句地說:“狗日的泰國佬,我隻要活着,我就要弄死他!”
這是我第一次從雜毛小道嘴裏面聽到這麽決絕的話語。
在我心中,小道士一向都是口花花、濟颠和尚一般的風流人物,沒臉沒皮的,也不怎麽跟人計較得失,比如和我交往,雖然經常坑我錢财,但是我一旦有事,他必定會照拂一番,随叫随到,即使在千裏之外,也惦記着我和朵朵。而若有人嘲諷于他,他隻會淡然處之,并不急,也不睚眦必報。這性格對于普通人來說,是懦弱,但是對于他這麽一個有着一定能力的奇人異士來說,卻難能可貴。
心有猛虎,輕嗅薔薇,真性格高潔之士也。
我看着他不住地打呵欠,臉色蠟黃,很奇怪地問爲什麽。雜毛小道摸着鼻子,眼睛濕潤了,他說這一次真的虧大了,除了本命玉被那個狗日的巴頌拿走了之外,這幾天,還被他逼着吸食鴉片膏。我心中一跳,失聲說道:“鴉片膏?”他點頭說是,這種鴉片膏是巴頌特制,藥膏其實是藥引,讓人的精神陷入迷惑,減低防備,然後借機控制他的心神。他算是有些道行,意志堅定,能夠抵禦一些邪法,但人總歸是人,終究抵禦不住這霸道藥物的侵蝕,所以最後還是着了道……唉!無量天尊啊……
說着說着,他雙手抱着頭大叫“啊”,全身肌肉抽搐,臉部扭曲,我吓了一大跳,問怎麽了?
雜毛小道用一種異樣的口氣說道:“他來了……他來了……”他這聲音似泣似咽,并不是剛才正常的嗓音,仿佛遭受到了很大的痛苦和折磨。接着他的眼球開始泛白,規律性地從左向右轉去。突然有風從後面陣陣吹來,令人毛骨悚然,我猛打噴嚏,一連七八個。一句幽幽的話語,仿佛從我們的心中冒起來:“不用找我了,我來了……”
霎時間我立刻反應過來,泰國人巴頌追上來了。
我不知道他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反正他此刻正在做法迷惑雜毛小道,想讓蕭克明直接把我制住。或許,剛剛蕭克明蘇醒過來的時候,那個家夥,就已經趕到。
我将面對的是一個強大的對手。
雜毛小道此刻已然是幫不上什麽忙了,我隻指望他不搗亂就好了。所幸有了準備,拿出一張黃符紙,按十二法門“符箓”一節中提及的禦外物符畫,蘸血做成,然後貼僵屍一般,貼在雜毛小道額頭上。腦門這麽一貼,這厮立刻變得有七分像僵屍,不再動彈,臉上也不再扭曲。
我拍拍手,讓身體裏面的氣感流動,去感受周遭的邪異,小心提防着,然後發動汽車,準備逃離此地。
在敵人不明确的情況下,我第一反應還是遠遠逃開最好。
然而發動了好幾下,沒打着火,怎麽都啓動不了。我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感覺左邊有異,猛地一扭頭,隻見一個黑色的物體在我的車外一閃而過,又一圈之後停留,是一團紅色的血霧,翻滾着、流動着,裏面有一對黑黝黝的眼睛,晶晶亮,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仔細一看,心中大驚,這、這居然是女人的頭顱。
對,這就是一個女人的頭顱,頭發如同飛舞的遊蛇,張揚開來如柳絮、如絲織,臉上呈現出嬌豔的魅力色彩,包裹在紅色的血舞中,她的嘴唇是抿着的,猩紅色的唇形美麗妖豔,不時發出嬌笑聲,呵呵呵呵……在我耳朵邊回響着,分不出是我内心中的呼應、是幻覺,還是真實存在的音波。
當然,這些并不恐怖,真正讓我頭皮發麻的事情在于,這顆美人頭顱下面,挂着一長串的内髒、腸子和血肉,像是一隻懸空的章魚,又像是一大串挂在藤架上的葡萄,不斷有血流下來,滴滴答答,然後地上又有紅色霧氣蒸騰上來。
這個恐怖的美人頭顱一下子出現在我的窗外,一下子,又出現在前面的車窗前,紅色血霧翻騰。
整個空間都萦繞在血腥味濃重的氣氛中。
我狠狠地揪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這就不是幻覺。一種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冒起來。這,這就是傳說中的飛頭降吧?
飛頭降又被稱爲飛降,是所有降頭術裏面,最爲神秘莫測,也最爲恐怖詭異的首席降頭。其實所有的黑巫術、白巫術,都是人類在探尋自身、宇宙的秘密,謀求生命的永恒存在。幾乎所有的頂級巫術,都涉及長生不老的境界。而飛頭降,則是東南亞降頭術中最厲害的一種,總共七個階段,真正能夠撐到最後一個階段的人,便可長生不老。
飛頭降靠什麽長生不老?靠吸血,豬血、牛血、雞鴨鵝禽類之血,乃至最後,血之精元,人之血。
所以,一個地方如果出現有練飛頭降的降頭師,便會出現各種家畜離奇死亡事件,若是出現了高階段的降頭師,那麽,方圓幾百裏,頻繁死人——特别是孕婦,飛頭降修煉者最喜歡食用胎兒的精血。這是一種建立在累累白骨、千人萬人的死亡之上的恐怖巫術,是邪法,最容易引起仇怨,被人剿滅。
所以,縱觀飛頭降誕生無數年的曆史,煉制大成的一個沒有。
沒有,但是不代表它不厲害。
我心髒被神經緊緊地抓着,一動也不動。那頭顱圍着車子繞了兩圈,突然不見了。沒等我氣息緩下來,突然,車前面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鋼鐵折斷聲,接着,整個車頭,都被緩緩地擡了起來。
乖乖,這麽大的力道?
Chapter 9 美人頭顱,懸空拖腸走地
眼見這車子就要翻轉過來,我連忙解開安全帶,然後把旁邊雜毛小道的安全帶也解開,打開門,在車子三十度傾斜的時候,跳下了小車來。
腳一着地,那咬着車頭保險杠的美人頭顱立刻放棄了翻車的舉動,飛臨空中頓了一頓,然後紅色的眼睛瞅準了我,拖着血淋淋的腸子内髒朝我這邊飛來。它張開牙齒,白森森,密密麻麻,好像是蟲子的口器,上下四顆尖銳的牙齒,足足有成年人的一指長。
我要是被這一嘴咬個結實,明天之後,必然是幹屍一具,直挺挺地躺着等着太陽照。
随着這頭顱的離開,車子重重落下,轟然作響。
經曆了這麽多風雨,我哪裏會認命、坐以待斃,我先把手中的累贅雜毛小道往路邊一扔,一個鐵闆橋,躲過這風速一般達來的撕咬,沒成想避得開上頭,避不開下頭,下面那累累的腸子重重地擊打在我的身上,像鞭子一般抽打。我倒地,往旁邊使勁一滾,往身上一抹,盡是讓人欲嘔的血漿,黏黏嗒嗒的,腥臭得很。
顧不上這些,我從随身的袋子裏拿出了一袋液體,把封口拉開之後,對着再次奔臨而來的頭顱猛地砸去。
一擊……即中!
這一袋子液體一撞到空中的頭顱立刻四濺炸開,細細灑灑如雨一樣散開來。
借着遠處的路燈,我看見那詭異的美人頭顱一沾染上這許多紅色的液體,白淨的臉上立即出現了滾滾的黑煙,一股灼熱的焦肉味四散飄逸。“啊……”它立刻發出了一聲尖銳到了極緻的痛苦慘叫,我的耳朵一瞬間好像被細針刺入一樣,忍不住地捂住了耳朵,抱頭蹲地,張着嘴巴抵禦這恐怖的音波攻擊。
啊——
這聲音,任何一個内心強大、淡定的人聽到一聲,都會連宿的做噩夢。
我捂着耳朵,愣愣地看着這美麗與恐怖結合的美人頭顱在空中,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晃,心中一陣得意。這液體,便是我之前按照十二法門上準備的幾樣物品之一:黑狗血。黑狗血可破降頭邪術,但凡是降頭之術,都受這一物克制,便如同糯米之于僵屍與矮騾子,生生相克,便是這道理。爲這東西,我摸黑跑了好幾個菜市場才找到的,捂在懷裏好幾袋,都有着我的體溫。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既然已經做好跟這個降頭師比鬥的心理,我便已經盡力布置好一切。沒想到果然有奇效。
而且我這一下,也确實把剛才吓得倉皇的心給穩定下來。
我看出了一點兒門道了,這不是飛頭降。或者說,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飛頭降。
爲何?十二法門中有提到,所謂的飛頭降,就是降頭師利用符咒,給自身下降,讓自己的頭顱能離身飛行,達到提升自己功力的降頭術。這個巫術是和之前提過的猿屍降一個道理,均作用于降頭師本身。這是一門極其邪惡和兇險的法門,稍不留神便身銷神隕,灰飛煙滅,然而大冒險自有大收獲,也惟有如此,以七七四十九天爲一個階段,每過一個階段,法力倍級增長。
這個美麗的女子頭顱,所有的表象都符合飛頭降的特征,但是問題在于,據我所知,施降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醜陋泰國人,而不是一個長相清麗脫俗的美少女。那麽這個,依然是控魂降中的一個分支,名爲控屍降。是一種操縱屍體而改良的飛頭降。十二法門中對此有過記載,據說是洛十八的一個徒弟研究出此降法,因太過惡毒,最後被趕出了門牆,後來他著述時,便寥寥幾筆提起。
控屍降有一個特點,便是施降者不會爲此冒太多風險,隻需要找到一個生辰八字、命理都合乎準則的人體,用相應的方法将其炮制死亡,然後用特殊手法煉制,最後成型。此法練到極緻,便能附念頭到它身上,等于多了一道強力的攻擊手段、身外化身。然而由于違反自然規則,它也同樣有許多缺點,比如操作不靈活,施術者必須在百步之内,法力最強者也不能超過兩百步。
兩百步啊!
我心中一陣興奮,這個拿走雜毛小道本命血玉、害得他染上毒瘾的泰國人巴頌,定然貓在不遠的地方,用上帝視角在看着我。在哪裏呢?我念頭剛及,隻見那在空中翻滾的美人頭顱終于停頓了下來,轉過頭來看我,精緻光潔的臉孔上面全部都是焦黑猩紅的傷疤和血肉,仿佛我潑的不是黑狗血,而是一包硫酸,而它頃刻間成了重度燒傷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