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疼痛消退之後,劉明仿佛被抽去了骨頭的帶魚,軟趴趴地躺在地上,身體不時地抽搐一番,抖動不已。
大胖子魏沫沫一臉驚恐地看着我,裸露出來的肥肉上一層油汗。他身子龐大,卻擁有着一顆敏感而膽小的少女一般的心,被我兇狠地瞪着,不敢與我打鬥,也不敢跑出門去叫人,反而是乖乖地照我吩咐,蹲下來捂住他老大的嘴,不讓這殺豬一般的嚎叫傳出去。
事情簡直順利得讓我不敢相信,當劉明緩過勁來的時候,居然二話不說,納頭就拜,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酒是蝕心藥,色是刮骨刀,幾年燈紅酒綠、迎來送往的安逸舒适生活,已經把當初那鐵打的漢子,消磨成了如此模樣,真的讓人噓唏不已。不過忠誠這回事,如果隻是用金錢來衡量的話,想來也總是高不過性命的。劉明一五一十,給我講起了這邊的變故來。
蕭克明留在江城,其實事情并不多,說是顧問,但是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了這夜總會行走女子的溫柔懷抱中,反而并沒有真正融入到段叔的決策層中去。這夜總會雖然在段叔名下,但卻并不是段叔的主要業務,僅僅隻是用來收攏人脈和收買人心,幾乎等同于“紅樓”,别說是他這個新來的家夥,便是劉明這種多年的忠心小馬仔,平日裏,見段叔的機會其實也并不多。
段叔是個神秘的人,行走于這個城市的陰影裏。因爲神秘,所以才顯得恐怖。
具體情況劉明并不知曉,他也就見過那個巴頌大師兩次,而且都是楊經理接待的。那是個黑瘦的中年男子,五十歲的年紀,像個黃皮猴子,頭發稀疏,耳朵上戴着至少十個以上的耳環,脖子文有花紋,不敢細看,但是好像是人臉,兩側的眼睛尤其得傳神,看一眼都心驚膽戰,仿佛能夠看透人心。
蕭大師跟巴頌大師天生不合,第一次就鬧翻了,第二次就沒見到蕭大師了,而是由老闆的安保主任奧涅金負責陪同,天大的面子呢。
那已經是三天前的事情了,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這些人,楊經理通知劉明,說蕭克明和我這兩人,偷了一件對大老闆十分重要的東西,要對蕭克明執行家法,而且,這邊也要多加留意,如果看到我的蹤影,立刻禀報那個俄國佬。
我已經是第二次聽到有人提起奧涅金這人名字,問這個人是誰?
劉明說這個家夥是段叔找來的私人安全顧問,據說曾經供職于前蘇聯的克格勃,後來蘇聯解體,輾轉于中歐各地,不知怎麽地,就投入了段叔麾下,是大老闆最信任的人,沒有之一。
我心中默然,雖然已經猜想到段叔的勢力會很大,但是強大到能夠招攬普京大神的同事,這種厲害程度,真的讓人膽寒。我問他們會把蕭克明藏在哪裏,劉明搖頭說不知道,他們這裏跟段叔手下做黑業務的人,不是一夥的。段叔手下勢力很大,各管一攤,他這級别,隻能算是小喽啰。
我仔細看着劉明的眼睛,他沒有一絲回避,很真誠,他說他也希望我能夠救出蕭克明來,這個假道士是個好人,但是段叔的手下很黑的,隻怕是抗不住了。
我考慮了一下,問:“段叔住在哪裏?”
他說是觀瀾山莊。
第二天早上,我出現在觀瀾山莊的門外。
這是一個江城比較出名的别墅群,頂級的富人區。至于有多麽奢華我就不贅述,我隻是知道,裏面有一隻大老虎在。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若想要把雜毛小道救出來,打聽到他被關閉的地方,然後隻身潛入營救,這種法子,自然好,但我并不是把内褲往外面一穿,戰鬥力就可以乘以一百倍的超人。
我能打,但也隻能對付一兩個人,還達不到《黑客帝國》中捉子彈的尼奧的境界。
一顆子彈進肚子,我就會死,死狀甚慘。
我決定利用我的長處,下蠱,然後威脅之。這樣最簡單、效率也最高,但是,操作性需要好好研究一番。金蠶蠱能夠給人下蠱毒,但它不是毒藥制造機,是有限的,所以我要把握時機,抓緊下蠱的機會。談到下蠱的方法,其實無外乎兩種,藥蠱和靈蠱。藥蠱很好解釋,将蠱毒下到段叔的日常飲食、生活起居處,讓他通過飲食接觸、身體接觸而中蠱;靈蠱則比較複雜,我曾經下過一次,就是給我那便宜師叔。
其實那一次算起來并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靈蠱,因爲事先我在MP4上面下了蠱毒。
用屬于段叔的毛發、衣物等東西,結合他的生辰八字、生理潮汐和陽宅方位進行宏觀聯系,詛咒式下靈蠱降,這種本事,目前我還沒有。我可以做的,就是驅使金蠶蠱潛入段叔的住宅,然後直接給他來一下子,讓他中毒,之後再商談交還雜毛小道的事情——金蠶蠱之所以被稱爲蠱中之王,就是因爲它擁有着自我的意識,可以依照主人的用意,實行飛蠱。
我需要操心的隻有兩件事情:一,确定段叔是否真的住在這觀瀾山莊的第九棟别墅中;二,要提防有高人鎮守,看破金蠶蠱的攻擊,甚至把這肥蟲子給收了!若是如此,我不但人沒救着,反而把自己視爲性命的金蠶蠱弄丢了,那可真就傻眼了。
說實話,我真的沒有跟段叔這樣的人物打過什麽交道,所以并不怎麽明白他們這種人的想法。以前看香港的警匪片,個個兇悍得跟佛經裏面的阿修羅一樣,剽悍的人生不需要理由;而後看美國好萊塢的《教父》,馬蘭白蘭度飾演的教父風度翩翩,簡直就是一個聖徒;而在我眼中,段叔什麽都不像,而是跟大部分南方商人一樣,精明能幹,有着充沛的精力,和善……如此而已。
但是我知道有一個普遍的道理,那就是人的财富越多,年紀越老,越怕死。
他之所以想要尋求修羅彼岸花的果實,不就是貪圖那傳說中能夠延年益壽、重返青春的功效麽?即使知道未成熟的果子其實就是個氰化物濃縮物,但是仍然按捺不下心中的欲望,心懷希望,想要找尋,探究一番?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我最怕心中無所懼的人,但是段叔顯然不是如此的人。我倒也能夠找到方向。
我來得早,在門口蹲守了一會兒,便見到一行兩輛汽車從門口行駛而出,第二輛黑色大奔,車牌号碼正好就是劉明告訴我的段叔坐駕。劉明被我下了蠱,魏沫沫沒有,但是被我吓唬了,兩人都表示不會外傳,我不是個冷血殺手,對于這些人,也下不去死手,怨有頭債有主,我若是放肆作惡,心無忌憚,必然會牽扯到人命官司,逃不出“孤、貧、夭”這千年的宿命。
所以我也隻是警告,也不多說。
既然确定了段叔的住處,我在白天就沒有必要跟蹤他。一來我本就是個菜鳥,尾随這種高技術含量的事情,我真的做不來,這樣子打草驚蛇不說,我還會百分百的暴露自己;其二,守株待兔總是比輾轉奔波要來得輕松許多。我對自己一向都有着清醒的認識,揚長避短,做自己擅長的事情,這樣子行事的效率和成功率,才會盡可能提高。
目送着車子走遠,我轉回頭來望着别墅群的方向。
我現在所需要做的,是對段叔的住處進行一次火力偵察,查看布置是次要,看一看那個叫做巴頌的泰國人,有沒有在這裏,是不是真正的高手才是重點。我等了許久,然後默念着咒語,金蠶蠱出現了,附在方向盤上賴着不動。我跟它講了方向,催它去瞧瞧。它不肯,拿黑豆子眼睛看着我,可憐巴巴地流露出饑餓的意思來。
賴皮玩意。
我無奈,從随身小包裏掏出了一小瓶二鍋頭,打開,酒香四溢。吱吱吱……它歡呼着,一下子就從瓶口擠進去,泡在裏面,伏着肚皮,遊弋了一會兒,這瓶二鍋頭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少了三分之一。
酒足飯飽,我打開車窗的一個縫隙,肥蟲子嗖的一下飛起來,做了個回味的猥瑣動作之後,晃晃悠悠地飛出車子,然後飛過鐵栅欄,往裏面行去。我目送着它飛遠,以普通人的視角,仿佛就是一道快速的金線,若不留神,幾乎都是幻覺。
我閉上了眼睛,開始用念頭溝通這個家夥。
Chapter 5 段二公子,高富帥中惡蠱
吃了衆人追尋的修羅彼岸花妖果,金蠶蠱蟄伏了許久,重新複蘇之後,從外表看,僅僅隻是肥碩了一下,頭頂還長了一個紅色的疙瘩,像青春痘;但是這麽多天來,我卻發覺到真的有一些不同來。
首先是活動範圍。
以前我和它離開八百尺之内,便僅僅隻在冥冥中有一絲聯系,知道存在,知道安好,但是不知其具體所爲,這類似于通訊信号的信息衰弱,而現在,兩千米之内,我若能有足夠的精力集中維持,甚至能夠冥想、共享到它部分的視野;其次,它變得厲害了,這裏指的厲害,是指它的天敵減少,害怕的對手漸漸變得稀松平凡了,一物降一物這種道理,已經不适合它了,簡單來說,現在再弄一頭矮騾子擺在他面前,它都不會如當初那般恐懼了;再有,作用于我的所有附加屬性,也更加強烈了——比如我在鳳凰王家,既中了屍毒,又受了輕傷,但是幾乎沒怎麽處理,沒幾天就自動痊愈了……
别的我暫時沒有發現,但是,我隻想說,有了金蠶蠱,生活更美好。
閉上雙眼,世界就是一片黑暗。
然後有輕微的晃蕩,冥冥中,一個别樣的世界開始出現在我的“眼前”——放大了無數倍的景物、震動的視線跳躍、還有人眼所不能看到的波痕……各種信号傳導到身體中來,“炁”在四周,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波紋經過了所有的物體,每一物都有着自己的磁場,反射回來,然後出現了具體的形象:一棟北歐田園風格的高大别墅出現在眼前,四周的大理石圍牆上,覆着一圈青銅古币,在庭院四柱中,或放幹枯艾蒿草,或放青銅琉璃鏡,或束桃木符文棒,或綁脈絡中國結,紅線纏繞,層層疊疊,分鎮四方,與這建築融爲一體。
所有的一切,都有強烈的排斥感襲來,場域太強,難以進入。
段叔有請高人布置,金蠶蠱束手無策,陽宅玄學點綴高明,天生的威壓。我曰,我早該想到,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居住之地,段叔自然會無比的上心,所以防範嚴格,是很自然之事——已有高人在此,他怎麽會留下什麽空子給我鑽呢?
我糾結不已,正要讓金蠶蠱返回時,隻感覺視野中出現一個長相古怪、渾身刺青的男人,正擡頭,朝這邊看來。
這眼神,冰徹透骨,仿佛醫院透視的鐳射光機,仿佛能夠看進人心。
我凝神,與這個形容古怪的男人對上。
就好像電影裏,兩個惺惺相惜的敵人相互凝視,彼此都爲對方的厲害手段所震驚。我能夠看到他臉上流露出了一絲驚訝,轉而又笑了,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掌握一切主動權的笑容,殘忍的笑。他張開嘴巴,舌頭就像蛇一般,舔着自己的鼻尖,然後伸出手指,彎曲食指,朝金蠶蠱,或者我,做了一個勾引挑釁的動作。
我知道,他很期待與我的交鋒。
他興奮,然而我的心卻往下沉去。被發現了,那麽我也就暴露了。我不知道以段叔爲首的這一夥人,到底掌握了我多少信息——是否知道金蠶蠱的存在,雜毛小道被一番毒刑伺候之後,是否會把我賣得褲子都不剩?但是,段叔既然知曉了有人要暗害于他,防範隻會更加嚴格,再要想找機會下手,幾乎都沒有可能了。
爲何?世上奇人何其多也,我再怎麽狂妄,也不敢說用一個金蠶蠱包打天下。
人要有敬畏之心,要有自知之明,才能夠在這個世界上好好生活下去。光段叔家中這布置,就能讓金蠶蠱難以近身,便知曉段叔身上,自然也是有一些門道的。常言說得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山總比一山高,即使是站在珠穆朗瑪頂峰看風景,盡覽無餘的也僅僅隻是這個星球的景物而已。
害人這件事情,講究的就是個出其不意。
我失去了先機。
金蠶蠱飛了回來,趴在我頭發上,爬來爬去。我望着遠處的保安和景物,心亂如麻,想着應該怎麽辦。正猶豫着,一輛紅色梅賽德斯的奔馳小跑從我的視線中出現,然後朝東邊的方向行駛而去。隻一眼,我就看見了裏面有一個長相英俊的男子。
我心中一動,驅車跟了上去。
是啦是啦,段叔是大老虎,虎威赫赫,周圍的防衛自然森嚴,但是,未必他關心的每一個人都如他這般,出行都是有什麽安全顧問的——比如我跟的這一位。通過劉明這個内線,我得知我跟着的這個男子(或者說少年),是段叔的二兒子段玉川,一個典型的小花花公子。他具體有什麽劣迹,我不得而知,但是看着他在市區裏就把車速飙得這麽快,搞得我很難跟上,就知道不是什麽好鳥。
段叔抓我的好友蕭克明威脅我,那麽我就來一次“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慕容表哥的做法。
對于高富帥,我既是羨慕,又是嫉妒,但是總歸而言,嫉妒似乎多一些。
所以我并沒有太大的心理壓力。
一路跟上,他在商業圈附近的街頭接了一個長相清純的女孩子,然後又行,一直到了一家叫做勒萬太蘭岸的西餐廳,紅色小跑才開始停了下來。段二公子殷勤地幫這個女孩子打開車門,然後兩人挽着手,走進了這家富有濃郁法國風情的餐廳裏。我看着,不一會,二樓臨窗處出現了他們的身影。
我想說的是,根據我目測的結果,段二公子和這個清純小妞應該都隻是高中生。
畢竟,兩人的樣子都還沒有長開,我隻是遠遠一瞥,便能看個大概模樣。然而兩人這副架勢,卻實在颠覆了我對這個年紀的認知,看看……手都已經攀上大腿深處了!看看,兩人居然肆無忌憚地……我閉上眼睛,好吧我錯了,那個女孩子應該叫做貌似清純吧。
我突然想起來,我十六七歲的時候在幹嘛呢?
我仔細回想,卻發現那個時候的自己,正在跟生存做鬥争,每日在工地上搬磚頭。這樣的對比讓我尤爲眼紅,同人不同命,是誰說的,人生而平等?爲毛我要搬磚頭睡工棚,他就在這如花如霧的年紀裏,開着奔馳小跑,已經純熟地泡起妞來?而且,他還偏偏長得跟偶像劇裏的男主角一般模樣?
刹那間,我陰暗了——反派就反派吧,生活,永遠不是偶像劇。
我下了車,然後走進餐廳。
在侍者的帶領下,我來到了二樓,坐在了距離這對小情侶不遠的位置。對于血淋淋的牛排我幾乎沒什麽興緻,而點七成熟以上的又容易被人笑話,我點了一份沙富羅雞和一盤蔬菜沙拉,慢慢地吃了起來。
段二公子逗女孩子的功夫一流,那個眉目間有着絕色的小美女,總是捂着嘴忍不住笑,花枝亂顫。
我不知道泰國佬巴頌,會不會即時通知段叔注意防範,也不知道段叔何時會反應過來,要照顧好自己的家人。時不我待,一分鍾都拖延不得,趁人不注意,我立刻放出了金蠶蠱,跟這小祖宗商量,讓它給段二公子下一個有點兒潛伏期的蠱毒。它答應了,妥妥的,這讓我很感動,自從朵朵被我封印進了槐木牌中,它似乎知道我一直在爲朵朵蘇醒的事情奔波着,也不怎麽鬧了,懂事很多。
當然,對于吃蟲子一事,它仍然有着本能的執着,死不悔改;而我也有本能的厭惡,這是我們倆不可妥協的分歧。
金蠶蠱鬼鬼祟祟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而我則一邊舞弄着刀叉,一邊用餘光打量着段二公子的反應。
電話響了,是昨天那個陌生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