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苗疆蠱事2(1)

第六卷 南洋降頭師

Chapter 1 額頭上的鬼臉

說實話,這些年我也經曆過一些不爲常人所知的東西和事情,但是,卻一直不知道怎麽解釋鬼魂一說。

同樣的,所謂蠱、所謂靈異、所謂降頭,所謂僵屍,所謂風水堪輿,所謂陰宅陽宅……所有的這一切,我都無法從原理上去跟你們解釋說明。

但是,我也無法說服自己,它們不存在。

有人說鬼魂是有記憶的磁場,鬼魂和身體的關系,就像是電磁波和對講機的關系,相依相存,人死之後,對講機沒有了,但是電磁波仍在,或許會在别的對講機上面體現出一些信息來,這就是鬼魂。這個說法很有趣,好像似乎也有一些科學的根據。我個人的看法,是贊同《鎮壓山巒十二法門》裏面的部分論言的,即人生而有魂,死後靈魂自會歸于該去的地方。

這個地方,叫做幽都(各地的叫法不一,這裏不一一贅述)。

鮮有人知道幽都裏面的情況,知道的人,已然沒有任何痕迹留在這個世界上了。有假死的人回到人世,說在一個黑暗的房間裏轉圈圈,一個大門,光芒萬丈,踏進去便是幽都,一個小門,黑乎乎,返回去便是人間。當然,這些我都沒有經曆過,但我可以肯定地說,至少不會像佛教裏面的地獄一樣,是個大監牢,要受盡苦難和刑罰。

在我認爲,佛教這一套,宣揚的是消滅個人欲望、忍耐順從、放棄反抗,這很符合統治階級的需求,關于地獄的論述,大概齊也是爲了吓唬在人世間飽受折磨的生靈——看看吧,相比地獄的生活,現在你們已經勉強不錯了,該滿足了。雖然我很認同佛教的大部分言論,比如勸人向善、比如因果循環、比如安靜心靈……十二法門裏也有很多佛家的摘抄,我大部分的手段也是佛教的真言,但是,我對“滅人欲”這一點,一直不敢苟同。

曆史證明,欲望是人類文明進步的最大動力。

後來我讀到劉欣慈先生的科幻作品《三體》系列,在驚歎于其作品描繪的宇宙之宏大的同時,聯系我的經曆,我在想,是否鬼魂之類的靈物,跟我們現實的世界,并不處于同一維度,但是又互有交集的地方,所以才會留下這麽多曆史上懸而未解之謎,才會有諸多宗教宣傳的神迹,才會有……我所見到的一切?

當然,我不是一個道學理論家,也不是宗教傳播者,我做的隻是旁門左道,并不爲世人所知,也基本都是些具體而微的苦力活兒。揚名立萬、著書立作、解讀宇宙萬物本源之類的事情,還輪不到我來操心。

我隻是一個,來自苗疆、一路跌跌撞撞地前行的小小養蠱人。

當然,後面我又養起了鬼來。

一路周折,我來到吳剛的病房外面時,已經是夜間十一點多鍾。

他父親知道我要來,特意派人去車站接我。他住的是一間獨立病房,這顯然得益于他有一個處于領導崗位上的父親。樓道裏燈光有些暗,我隔着房門往病床上看了一眼,然後問陪着我的吳剛父親,說現在還做噩夢麽?他父親說做,不定時,基本上是三兩天一次吧。怎麽樣,能看出些什麽來沒有?

我點點頭,問醫生怎麽說這病情的?

吳剛他弟,一個二十四五歲戴眼鏡的年輕人,說醫生判定是病毒性非典型性肺炎,現在在隔離,準備轉院治療呢。非典——這個名字聽得我觸目驚心,2003年的時候,這個詞可是代表了死神的邀請。我笑了笑,跟吳剛父親說我可以跟吳剛單獨聊聊麽?他說這個要問醫生的意見,說有可能會傳染的。

我笑,沒說話。

吳剛他弟去找來醫生,是一個臉色浮白的中年男醫生,金魚眼,眯着眼睛看我,說可以,但是要穿上防護服和口罩。我說别扯淡了,穿上這些玩意,還怎麽交流?說完我也不理他們,直接把病房的門推開,走了進去,留下門外一堆人驚慌失措——我長得年輕,若是要确定自己的權威,肯定是要亮一些本事的。

比如膽敢不穿防護服。

吳剛沒有睡,斜躺在床上看着我,苦笑,說來了啊。

我搬了個凳子過來,坐在他面前,給他掖了掖被子,問他怎麽樣了?他說還好,就是最近老做夢,而且還高燒,說胡話。我說聽老馬講你夢到胡油然了吧?他仰頭盯着天花闆,沒有說話了,陷入了沉默。我摸了摸鼻子,笑着說這個小胡,還真的是執著,這能怪誰?怪我們?還是怪矮騾子……吳剛開口了,他說後悔了,當初應該把小胡的屍體帶出洞子的,這樣子也不會讓他身首分離啦。

他說我當時出來後在醫院昏迷,根本就不知道後來回去見到小胡的慘狀,肚子幾乎被掏空了,内髒裏面全部是蟲,是白花花的蛆蟲,也有黑色甲殼的屍蹩,一拎起來四散,百多米外的腦殼,裏面腦漿子都流幹淨了,收殓的鄉民都吐了好幾個。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軍人嘛,不就是這樣子麽?

吳剛嘴唇顫抖着,說小胡還是個孩子呢。

我們兩個都不說話了,确實,像死去的胡油然這樣的戰士,十九歲,同齡人大多還是孩子,享受着父母翼下的溫暖。但是,既然入了伍當了兵,肩頭就有了沉重的責任。我沒當過兵,但是也能夠理解這樣的感情。這樣的氣氛大概持續了十多分鍾,我才問,确定是小胡的鬼魂在糾纏麽?要是,我找找,把它送走吧,免得遊蕩人間,不小心就灰飛煙滅了。

吳剛點了點頭,說送走吧。

這裏講一點,世人都雲:降妖除魔捉鬼。前兩者這裏先不論,單說鬼。關于鬼的定義,衆說紛纭,我前文也提過一些,暫先不表,單提如何消除糾纏活人的鬼魂法子。爲何說捉鬼呢?首先鬼是一種飄忽不定的東西,确定不了它的存在,隻能防,斷不了根。所以說要捉,就像破案,循蛛絲馬迹,最後找到事情的關鍵所在,破之,則一切安甯。消鬼的法子很多,但是總結而言,大緻分爲三種:勸退、送走和鎮壓。

勸退很好理解,通常沒有本事的凡人都會,就是當感到鬼魂纏身的時候,或罵、或唠叨、或威脅,言明利害,講明道理,讓鬼魂不要糾纏。稍微老一輩的人都做過這種事情,比如我母親在我幼年時生病,就唠叨,說不要來纏着我家崽,趕緊滾開去,要不然我叫我媽來捉你……大部分鬼都是膽小的,也有善良的,聽勸,說多了自然就不會纏身,另外找地方去。

這種方法很大衆,通用試行,但是如果碰到了厲鬼,就不行了,它纏你,纏定了咬死了,那就沒法子,隻好找專業人士來。

專業人士一般就會選擇後兩種,第一就是做法念咒,将鬼魂超度,送它到該去的地方,人有人路、鬼有鬼道,各有不同,最好不要混居;第二種就比較極端了,适用于那種又兇又惡、而且怨氣還極爲濃重的鬼魂邪物,直接将他的殘魂支魄,一下弄散,煙消雲散,再也不存于任何地方。

我說你睡吧,我自有準備,當小胡來找你的時候,我把他弄出來,勸上一勸,好送走他。

吳剛咳嗽着閉合上了眼睛,我看見他眼睛上有淚痕,臉色蒼白枯瘦,印堂上有着青黑色的霧氣。我聽馬海波說過,胡油然是吳剛帶的兵,基層連隊,講究的是官兵一家親,兩年戰友兄弟情,想必他面對胡油然鬼魂的折磨,既是内疚,也是無奈得很。我走出病房門口,看着對我如臨大敵的醫生護士和吳剛的家人,吩咐吳剛他爸,準備些祭品和紙錢來。

他問什麽是祭品?我說整雞整魚、半坨肥豬肉,還有杯茶。

吳剛父親立刻叫他二兒子去辦,然後問我怎麽回事?

我讓圍着的醫生和護士都散了,隻留下吳剛父親、母親還有他弟妹,然後說起年前的事情。這些事他們也是知道的,就講那個小戰士因爲死得比較慘,所以就有些怨恨,認爲吳剛沒有把他帶出洞子,甚至連屍體都給蟲子糟蹋了,于是就纏了上來,莫得事,我送一送他就好了。還有,吳剛回家來,有沒有帶什麽東西,血衣服或者其他的……

他父親搖頭說沒有,倒是他母親記憶起來,說小剛經常對着一張合影歎氣。

我說回去把它燒了吧,活人不要老是活在過去的記憶裏,念頭起得越多,鬼魂越是不得安甯。

大概過了五十多分鍾,吳剛他弟回來了,氣喘籲籲,說太晚了,東西也都沒有備齊,沒有整魚,求爺爺告奶奶弄了四隻整螃蟹,是陽澄湖大閘蟹,其他的都還好。我說将就吧,這大閘蟹就不要了,甲殼類的食物鬼怵,不喜歡,還是留給我當宵夜吧。

趕了一天路,我是餓壞了。

借了個台子,我把祭品擺放上去,然後從随身背包裏面拿出常備的檀香、紅蠟燭,點燃,煙霧袅袅,有靜谧的薰香。我也不急,先把那一盤大閘蟹給消滅幹淨,拿開去,放到角落裏,把手擦幹淨後開始念招魂咒。我一邊念,一邊溝通金蠶蠱。我初學,能力并不顯,時靈時不靈,真正要給力,最終還是要依托金蠶蠱這個靈力增幅器。

這咒語,其實是十二法門中“壇蘸”一節的基本功,用家鄉話誦讀,我念得熟悉。

稽首社令陽雷君,分形五方土孛神,驅馬神鼓響皆應,降下真氣入吾身,凡居召處立感應,百裏感聲無不聞。

病房的燈是關閉着的,門外的人都退開了十幾米,黃色的燭火閃耀,青煙袅袅,我念了一陣子咒語,感覺到陰風一陣刮,轉身看吳剛扭曲痛苦的臉,我取出紅線,快速地捆住他的手腕、腳踝骨,然後點燃了一張黃符,輕歎道:“胡油然兄弟,你終于來了……”

金蠶蠱忽地一下出現,在半空中萦繞着。

在吳剛額頭連着發際的位置,浮現出一塊黑色的斑痕,這斑痕慢慢凝聚變化,最後形成了一個指甲蓋一般大小的臉。有鼻子有眼睛,是人臉,惟妙惟肖。眼睛是一粒針眼大小的洞,無言地看着我。

子時,陰風恻恻,含恨而生。

Chapter 2 東窗事發,小道身陷囹圄

與在飛機上遇到的那個叫小哲的男孩不同,我并沒有天生跟鬼魂對話的體質。

我前面也說過,鬼魂一般不能說話。這裏的對話,我不知道怎麽來解釋,勉強地說,叫做神交,是意識的、靈魂層面的直接交流。纏着吳剛的胡油然,跟朵朵這樣的小鬼,是兩種概念,天差地别。

或許真如之前解釋的一般,僅僅隻是一道磁場、一絲怨念和意識。

與鬼魂交流,天生的體質、機緣或者經過特殊的鍛煉,其實還是有人可以做到的,這類人,就是我們通常說過的靈驗的法師。甚至有人還可以在有道行的法師(神婆)的指引下,與鬼魂對話。傳說中,有人十分想念自己逝去的親人,請人幫忙走陰,或者被托夢,都是一種交流的方式。

而我的方式,則是通過金蠶蠱這個交流平台來完成的。

就某種程度而言,金蠶蠱等同于中轉器。

胡油然來了,悄無聲息,他的情緒十分的混亂——不安、憤怒、驚詫、害怕、暴戾……一開始都是負面情緒,把我的心神都給擾亂不甯,悶得我胸中難受。我閉上了眼睛。待他稍微的平靜下來後,我問他到現在還留戀在人間,到底還有什麽心願未了?他說他不想死。我跟他講,既然都已經死了,就要像小董一樣,到該去的地方去,安息。他很不甘願,說他不同,他從小就怕蟲子,結果死的時候,不但被老鼠啃、蟲子咬,連頭都被我給砍斷了,實在憋屈。

我說那你找吳隊長幹嘛,他可是最護着你的,咬死你的是屍鼱,害死你的是矮騾子,連砍下你頭顱的,都是我,這些你都不找,找吳剛,這是爲毛啊?他說那些都不怕他,連我,也是有道行的高人,近都近不了身,還是弄吳隊長好一些——鬼魂其實普遍都很膽小,特别是被殺之人,連兇手都不敢報複(除非是心有執拗的厲鬼)。

我聽到他說這話,就知道他的意識有一些偏執了,想害人了。于是跟他講了一通吳剛的好話,說不要再來找他了。

他不理,就是想要讓吳剛下去陪他,下面太冷,要找個人做做伴。

我說這次被我抓住了,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麽我把你送走,要麽就煙消雲散,化成飛灰。沒有第三種選擇。道理是講給肯聽的人的,講太多道理給鬼聽,反而嫌啰嗦。他聽到了我的威脅,很害怕,委屈地說都是一起的戰友,怎麽忍心滅了他?我厲喝他,說既然你都知道這情誼,還要來害吳剛?快點講,還有什麽心願未了,遲了,就來不及了。

他顫顫抖抖好一會兒,然後說讓我轉告他母親,下面太冷了,讓她把他的骨灰盒放在向陽的地方,但是不要見着陽光。讓他母親沒事多去看看他,燒燒香。我說好,把備好的紙錢燒上,然後念送魂安甯咒。

過了一會,我仿佛聽到空中有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聲,吳剛額頭的人臉印記慢慢變淡,最後消失不見,所有的霧氣都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了。

胡油然走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這是生者的世界,亡者留念遲遲不走,隻會留下殺身之禍,化爲灰灰而已。一炷香點完,我把吳剛拍醒,問他好一點沒有?他長舒了一口氣,居然還伸了一個懶腰,說感覺渾身好像輕了十幾斤,周身仿佛都活絡了許多。他看着我,思維還沒有反應過來,僵了,過了好幾秒才想起來,說他剛剛又夢到小胡了。

我說還是噩夢麽?

他說不是的,小胡說他要走了,要離開這裏了,他很怕,但是沒辦法,這些天,對不起了。小胡說自己很依賴吳剛的,所以想着讓吳剛陪着他一起走……他看着我,說你把小胡超度了?我點頭,說就在剛剛,還給他帶了一些上路錢。

吳剛看到火盆裏燃燒的紙錢,問死人真的需要這些?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也許用,也許就是活人給自己的一些慰藉,誰知道呢,他要走,我總得把禮數做到位了,這樣子他也安心些。談完這些,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今天就這樣吧,小胡走了,如無大變,病情就基本穩定下來了,我趕了一天路,又困又乏,得找個地方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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