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你這幾天碰見過什麽奇怪的事沒有?”
“沒有啊,能有什麽事?”他很奇怪我會問他這件事情,見我臉色凝重,小心地問怎麽啦?我仔細看他,酒吧裏燈光昏亂,許是剛才花眼了,但是萬事須謹慎,我叫他最近出門小心一點,不要與人發生争端,遇到什麽奇怪的事情,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他呵呵笑,說我怎麽突然一下子變得敏感了。
他說我職業病。
抛開這些,我們聊起店子的事情,冬天是飾品店的消費淡季,所以不忙,大家都松了一口氣,結算的結算,要回家過年的準備回家過年。阿根是本地人,自然可以留守,我說也要回家,再過幾天吧。
阿根歎氣,說我走了之後,心裏面空落落的,挺沒幹勁。
我突然想起了在江城夜總會裏碰見阿根喜歡的那個小妹一事,不知道要不要給他提起。随後一想,這多少也算是阿根心口的一道傷疤,不提也罷。酒吧裏好多寂寞的靓女,五光十色的燈光照着,又性感又火辣,我慫恿着阿根去泡一個,他不肯,說接受不了這種以欲望爲目的的一夜情,我笑他,太保守,年輕人,何必呢。
可是我也隻是嘴上說說而已,真要自己去,心裏面又不是很想。
有時候還真的很羨慕雜毛小道這種人,他活得真性情,想做就做,一點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心中無一絲挂礙,也不受約束,自有一套自己的道德觀、世界觀,灑脫利落,在生活态度上是一向的積極猥瑣。
而我,或者阿根,則是受了太多教條、道德的束縛。
兩個男人對着喝酒,又無愁腸,自然醉不了,到了晚上近十二點的時候就各自返回。我回家,還特意來到五樓,看鬧鬼那家的房門,冷冷清清,沒個生氣。我至今爲止,仍然不知道那個女人爲什麽會在衛生間裏放一個胎盤,爲什麽會孳生那麽多的蟲子,這是個不解之謎,尤其是她本人遺留下來的怨靈已然被雜毛小道超度,更是不得而知。當然,這世界上成謎的事情太多了,真的想一個個都知道,不可能。
好奇心會害死貓,也會害死人。
所以我以前在街上,看見有人圍攏在一起,就覺得必有禍事,果斷閃遠。
回到家裏,我放出了朵朵,然後把十年還魂草從包包裏找了出來。
這是一株整體呈紫色的植株,高二十厘米,主幹粗大,一掐,很硬,有汁水冒出來,一聞,臭臭的,像是艾蒿那種刺鼻的味道。然而跟羅婆婆跟我所說的不同的是,這草葉邊緣,居然有鮮紅色的鋸齒,稍不留意就有被割傷的可能。頂端有嫩芽,紫紅色,像花兒一樣綻放。
我有些不确定,這東西是真是假。
與此同時,我還在擔心它的安全問題,早些時候,它若生于山間,或者像我在江城一般放一花壇中,便一文不值,然而現在有人把它炒到了一百萬,這可是人民币,可是一筆讓人眼睛發紅的款項,我早上的時候就已經被人盯上,想來也是瞄中了它。财帛動人心,若是有人追蹤我到這裏,把它給偷了,我就真的難過了。
所以,給朵朵召回地魂之事,宜早不宜遲。
給她找地魂最好的時機有兩天,一是我的生日中元節,“七月半,鬼門開”,各家亡者會返家中取食祭品;還有一天是朵朵的生日,大年初四,也叫做生祭,眷戀人間的魂魄會返家,看望父母親人。現在離過年還有二十來天,離朵朵的生祭2月10日則還有近一個月。
除了十年還魂草、朵朵生前的乳牙之外,還需準備許多藥材和丹石……五金、三黃、乒石等四十多味藥物,以及丹砂化汞。
什麽是丹砂化汞?這就是通常所說的水銀,它呈液體狀态,具有金屬的光澤而又不同于五金(金、銀、銅、鐵、錫)的“形質頑狠,至性沉滞”,向來道家煉就“九轉還丹”或“九還金丹”等外丹最重要的一味材料。當然,現在我們知道水銀有毒,《水浒傳》裏玉麒麟盧俊義便是服用水銀夜墜江中而死,曆代帝王有好丹藥者,也多死于此。但是這水銀在招魂的過程中,會起到凝聚神魂的重要作用。
這些材料,有的在中藥店就能夠買到,有的還需要走特殊渠道才能采購。
我必須在一個月内把這些材料置辦完。
朵朵蹲在地上,好奇地看着十年還魂草,用手捏了捏,然後有所畏懼,跑開,過一會,去接了一杯熱水給我。我接過杯子,走之前開的加熱,這會兒燙,小鬼屬陰,尤其不喜歡熱氣,虧得她一點痛苦的表情都沒有,看來果然是有點兒道行了。我跟她說你看看,這就是還魂草,有了它,以後你就越來越厲害了,就不會擔心變成植物園裏的那些小朋友一樣了,可以快快樂樂地和我在一起咯。
她很開心,拍着手,圍着我轉圈圈。過了一會兒,她拉着我的衣袖,用手做了一個蠕動的手勢,又作了一個飛翔的手勢。我知道,她想金蠶蠱了,可是那肥蟲子貪吃,現在還在我肚子裏不知名的角落蟄伏着呢。我仔細解釋給她聽,她似懂非懂,點點頭,一副很委屈的表情。
我合計了一下,此地絕對不宜久留,反正此間也無事,我回家,便是龍遊大海,從此海闊天空,無人找尋,偷偷找一個地方,把朵朵的地魂找回來再說。事不宜遲,我心念一起,一分鍾都不想多呆,立刻收拾了行李,讓朵朵幫忙打包,忙碌一陣收拾妥當。我上網查了一下南方航空,趕巧了,從南方市飛往我老家隔壁縣機場的航班,居然還有一班飛機,于明天中午一點半起飛。
我立馬訂了票,然後帶着朵朵和行李,直接驅車,馬不停蹄地趕往南方市的白雲機場。
走夜路,出了城區之後上高速,車輛減少,我把速度加快,一路疾馳。朵朵坐在我的旁邊,一臉驚奇地看着外面的世界。路邊昏黃的燈光照進車裏,穿過她空靈的身軀,落在坐椅上,透過車上的後視鏡,我突然發現她嬰兒肥的可愛臉上,出現了一絲很少見的落寞。朵朵愛笑,不笑的時候就有些天然呆,然而這落寞的表情,卻從來沒有出現過。她不會說話,不能用言語來表明自己的感情,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但是我知道她開始思考了。
或許在想自己的未來,或許在覺得孤獨了,或許想在陽光下行走,或許……
我摸了摸她的頭,她轉過頭來看我,眼睛清澈,如一汪清泉流水。
我跟她說,朵朵,你這個小東西,在想什麽呢?她看着我,睜大眼睛,搖搖頭,小嘴張合卻說不出話來,于是不說了,嘟着嘴。我說朵朵,我跟你說哦,這次回去,我就幫你叫魂回來了喲,到時候,你就會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你就能夠學習知識了,鍛煉鍛煉,說不定就可以說話了哦?
她笑了,嘴角向上翹起,露出兩個小酒窩,十分可愛,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像在說:真的麽?
我猛地點頭,說:“我告訴你哦,我一定會幫你的,我會幫你……”我說着,突然想起了《聊齋志異》的某些段子,于是豪情萬丈,捏着她的小臉蛋兒承諾:“朵朵,我告訴你哦,我會讓你擁有正常人的生活,能夠呼吸清新的空氣,在陽光下自由行走,想笑就笑,想哭就有淚水,擁有家人,擁有朋友,也擁有一份專屬于自己的愛情哦……”
她看着我,搖頭,表示聽不懂。
我哈哈大笑,說你不懂也沒關系啊,長大了之後就明白了。
說完這話,我心中暗下決定:一定要幫朵朵恢複肉身,不管是轉世投胎也好,或是借屍還魂也罷,這世界這麽神秘,那麽多未知的事情,未必就沒有一個法門道路,是走不通的吧?
到時候這小乖乖要是能夠變成了人,那得有多麽的可愛。
車行一個多鍾頭,就到了南方市的白雲機場。
把車停到了車輛寄存處,我帶着行李進了候機廳,這時是淩晨三點多鍾,我發了個信息給阿根,說明此事,讓他有機會幫我把車開回去。候機大廳裏面燈火通明,如同白晝。這是中國南方最繁忙的空港,所以即使是淩晨,滞留的人也很多。有錢的,就去附近賓館開個房間住下,沒錢的、或者懶得麻煩的就在這一排排的長椅上将就着,等待航班起飛或者……天亮。
我本就是個不講享受的人,來到這裏,我自然不會矯情地去找個賓館住下,行李就是一個裝随身衣物的箱子和一個旅行包,于是尋摸到角落裏一排人少的長椅,把行李放在腳下,抱着裝有十年還魂草的旅行包,躬身縮着,開了一天車,又折騰了大半宿,我也累得不行,閉上眼睛就睡去。
當然,我睡覺的時候,朵朵會幫我警戒周圍。
小家夥其實很厲害的哦。
這一覺不知多久,迷迷糊糊之間,我感覺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接着有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陸左、陸左……”我開始還隻以爲是做夢,然而這聲音越來越清晰,而且還貌似十分熟悉的樣子,想睜開眼睛,不過睡太久了,糊住了眼屎,強光一照,感覺視網膜一陣失明,有些暈。我鼻子一吸,感覺是一陣好聞的女人香氣。
這香氣讓我頭腦一醒,這時那個人笑了,她說陸左你怎麽在這裏,還睡着了?
我睜開眼睛,終于看到了她。
這是一個我意想不到的女人,一個漂亮女人。
Chapter 3 返回晉平
黃菲俏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吸溜着鼻子,精緻的小臉紅撲撲的。
她穿着一身鵝黃色的呢子大衣,緊繃的高腳褲,白色的皮靴子,圍着圍巾,是粉紅色泡泡的那種。她依然如往日一般俏麗,秀發如鴉,臉白淨,像剛剝開的雞蛋,又白又嫩,一笑,貝齒如編。整個人美得像畫上走下來的人兒。我趕忙站起來,揉揉眼睛,然後也很吃驚地問:“你怎麽在這裏?”
她說她和幾個朋友一起到海南三亞去旅遊,又在鵬市盤桓了幾日,剛剛從那邊回來。栗平機場是個地方小機場,隻開通了兩天航線,一條是飛魔都,一條是飛南方市,而且還是逢二、四、六才有一趟,還真巧呢。她問我是不是回家?我說是,也是今天下午一點半的飛機。她很高興,說真有緣,在這裏也能夠遇見。她這麽一說,旁邊就有一哥們不樂意了,插進來,問菲菲這是誰啊,也不介紹一下。
我這時才發現黃菲旁邊還有五個人,三男兩女,說話的這個,長得真帥,一頭迷亂的黑發,像張信哲。
經這哥們一提醒,黃菲很高興地給我和他們做了介紹,說這是陸左,是我們那兒的,這是××、這是××,這又是×××……一圈介紹下來,多的我也沒有記住,就記得那個帥哥叫做張海洋——瞧瞧這名字,多霸氣,跟《血色浪漫》裏面的男配角一個名字。
一番寒暄,黃菲問我怎麽在這裏睡着了?
我說我淩晨到的機場,懶得去開房間,就在這裏湊合一下呗。她說哦,現在都早上9點多了啊。我看外面,天色大亮,果然已經是白天了。目光轉回來時,正好看見幾個男人、特别是張海洋臉上,流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這是爲毛啊?
我心中剛一疑慮,就立刻明白了:大概是這張海洋見黃菲待我熱情洋溢,雄性生物的占有欲立刻爬上了上風,對我有所不滿,然後看到我爲了省這麽一點兒房錢而在公共場所睡覺,更是不屑。我好笑,我這算不算是躺着也中槍?且不說我跟黃菲沒有什麽,就算是有,我睡機場又怎麽樣?想當初,大冷天我還睡過橋洞子呢,那也沒啥啊?現在想想,還算是一件真實的人生經曆,是财富呢。
以張海洋爲首的這幾個男人用居高臨下的優越感瞧着我,讓我很不爽。
黃菲問我離下午一點多還早着呢,要不要辦好登機手續,托運好東西後,一起去咖啡廳裏面喝點東西?
我說好,反正是一趟航班,一起去。
這句話一說出口,張海洋面部肌肉很隐約地抽搐了一下。我心裏暗笑,你讓我不爽一會兒,我讓你不爽三個月。小子不是以我爲情敵麽,我這黑鍋背得也累,不如直接攬過來,一起競争吧,讓你小子鬥雞眼。我站起身來收拾好行李,然後說要去洗手間洗個臉,黃菲很熱情地幫我提東西,不過她東西也多,看來在海南免稅商場也買了不少,大包小包的。張海洋看不過,無奈幫我提着,一臉衰樣。
我一身輕松地去附近衛生間放水、洗臉,精神抖擻地出來,他們已經在南方航空的櫃台口了。
辦理好手續,一群人來到了附近的咖啡廳,有熱咖啡,也有西式糕點。
我也餓了,埋頭猛吃,一連吃了一份起司、一份巧克力蛋糕和兩份三明治,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握着手中的熱拿鐵暖手。有悠揚的音樂聲在店子裏飄蕩,幾個人開始聊天,說起這幾天的旅遊。我剛才邊吃邊聽,大概知道了他們的身份——都是我們縣城的公務員,有工商的、有城建的,也有銀行的,唯一一個不是公職的,就是張海洋。不過,他是我們縣林業公司老總的侄子。
果然都是天之驕子,幸福感最強的一群人——即使是在我們那個國家級貧困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