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普通還魂草的圖片給他看,說我們的目标長這樣,但是十年的還魂草,雄蕊過六,花絲粗短一緻,草身呈紫色。他看過,說好像這玩意在哪裏也見過。我忙問在哪裏,他撓着頭,不知道在山西還是在陝西。我說屁啦,這東西一般生長在南方,你說雲南、廣西等地,我還相信,山西?長腳了成精了才亂跑呢。他回想,半天沒放個屁出來。
現在才十點鍾,還早,我們要等到淩晨三點再行動,那個時候,正好是人最困的時間。
一想到淩晨三四點,我就會想起自己在家鄉青山界林場守林屋裏,蹲守矮騾子的事情,不知道怎麽的,莫名就有一種不祥的奇怪預感。
也許是我太關心了,所以才會這樣吧?
淩晨三點,寒露降,月亮沉入雲間,大地一片黑暗。海水拍打礁石,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海浪聲,野驢島,兩個黑影在行動。這兩個黑影身形矯健,疾步如飛,靜悄悄,在環島的土路上飛走着,不一會兒,就接近了一個不規則的區域。
這個圍着鐵絲網的區域,就是野驢島的私人植物園。
這兩個黑影,其中就有一個我。
另外一個,是雜毛小道。
我們兩個蹲在植物園南邊的鐵絲網外,看着不遠處的那棟建築物裏有昏暗的燈,海風吹着露天植物園的吊燈,一晃一晃的,搖曳樹影,藤條亂晃,像女人的頭發。大概十分鍾,有一個佝偻着身子的老漢走過,他是胡金榮(缺門牙植物園主人)雇的夜間工人。那老漢有些生病了,猛咳嗽,一邊咳一邊罵罵咧咧地,說你們這些鬼孩子,滾球去,滾球去……
我和蕭克明面面相觑,這是啥子話——口頭禅?喊魂?還是呵斥鬼物?
這老頭兒還挺迷信的。
蕭克明說價值百萬的還魂草,他個人認爲應該會放在那個屌毛的房間裏,最可能就是卧室裏,抱着睡覺。
我搖頭,說這不可能,這十年還魂草是掌狀網脈,主脈五條,葉柄長2.5~4厘米,扁圓形,它有一個習性,就是需要接地氣。什麽是接地氣?就是植株要一直生存在土地裏,不能移植到花盆的土壤裏來,一離開地脈,隔天便會枯死,功效全失,毫無用處,用什麽樣的營養素都不行。這就是爲什麽日本人不立即買走的原因。移植十年還魂草,必須要準備一樣東西,看到我背包裏面的塑料袋了沒有?裏面就裝的有。
他問什麽玩意?我哈哈笑,就是不告訴他。
見我賣關子,蕭克明嗤之以鼻,說那胡金榮能從廣西移植到江城來,他會不懂?
我懶得跟他解釋還魂草和十年還魂草之間,質與量的變化。見那個老漢走遠,我把背包給他,說在這裏等着我,他接過來,幽幽說了一句話:“我怎麽感覺今天涼風飕飕的,真的很詭異啊,好像要有什麽事情會發生一樣……”
我沒理他,今天風大,氣溫低,自然冷。附近的一處沿坡的大樹挂枝,那是我白天探好的路線,我爬上了樹,深呼吸,一個縱身就躍過了鐵絲網,然後落在植物園裏。裏面黑影憧憧,我踏着小碎步子,慢慢走,放出了朵朵和金蠶蠱,心中不免又忐忑又激動,暗自嘀咕道:“十年還魂草,我來了,你在哪裏?”
這樣激動着,突然一回首,感覺潛伏在暗處的蕭克明,臉色有些怪異。
兩個小家夥與我心靈相通,離得近,便聽指揮。
金蠶蠱震動着它柔軟的翅膀,嗖地一下就飛進了室内,而我則和朵朵在室外找尋。
講一下這個植物園的地形,它由三部分組成,最大的當然是室外,有黃桐、胭脂、假蘋婆、鴨腳木群落和猴耳環、降真香、亮葉杜英一棕竹等小群落,間隙中還有豺皮樟、桃金娘、降真香等常綠灌木;還有小溫室,隔着半透明的玻璃,有室内燈光,看見裏面的植物大多是一些嬌貴的香港木蘭、文珠蘭、黃楊、墨蘭、吊鍾等;除此之外,還有一棟建築,兩層小樓,是主人及工人的住宅,仍有燈光。
我主要在草叢裏面找尋,植物園很仔細,在每一個植株的旁邊和附近都會有一個醒目的标識。所以這些植物生得千奇百怪,又或大緻一樣,我也可以辨識清楚。
植物園裏的燈光分布比較散,靠近溫室、住宅的地方明亮,而别處則黑黝黝的。
天空中黑蒙蒙,一月天冷得很,沒有月亮,連星子都少,偶爾看見一點亮光閃過,那是夜裏航行的飛機。四下黑暗,然而蟲子唧唧吱吱的叫聲卻很多,按道理冬天的蟲子早已蟄伏,然而這裏地處南方,氣候溫濕,各種不知種類的蟲子一年四季都是有的。
時間緊急,我也顧不得雜毛小道在外面朝我龇牙咧嘴,貓着腰,開始有規律地尋摸。因爲事先想好了方案,我負責左邊,朵朵負責右邊,金蠶蠱先去室内看看,再鑽溫室裏。有了分工,我們效率很快,一點一點地排查。
過了十分鍾,金蠶蠱飛出來,到我面前擺着肥屁股,扭一扭,然後又鑽進溫室去。
我正尋摸着到前面的那株大樹去看看,突然聽到一記很沉悶的落地聲。
“砰”——
我心中一緊,連忙貓着身子溜到一株大樹後面,躲在陰影裏,趴着往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
Chapter 9 藤蔓遊動
隔着幾十米,從西邊過來一個瘦小的身影,也是踩着碎步,悄悄地潛過來,由于金蠶蠱的原因,我在黑暗中視物的能力大大提高,那是一個全身穿黑的人,不高,就一米六多一點兒,身體極爲柔軟,像一隻黑貓般靈敏。
他蒙着面,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來到植物園中間的一個巨大的玻璃罩房前。
那個玻璃罩房是植物園第三個大型人工建築,在室外,我白天見過,感覺那裏陰氣森森,隔得遠,又被其他植物給遮蔽,隻能看見幾縷豔麗的紅色。還魂草按照陰陽學的理論來說,屬于陽,喜歡光照和溫濕的天氣,跟中間那裏的氣氛十分不和諧,所以我并沒有考慮到那裏去。
那人是誰?怎麽也這麽湊巧,半夜潛入進來,他要幹嘛呢?
有人在,我自然不敢亂動,隻是靜靜待着看他。其實我的心裏面也有些不爽,這好比在公交車上,兩個賊同時把手伸進了一個人的兜裏,握手,然後一種詭異的競争感就油然而生了。
黑暗中,那人悄無聲息地檢查了一下玻璃罩房,門上鎖了,他撥弄了幾下,沒有開,于是從懷裏掏出一個細小的鐵絲狀物體,用嘴叼着一個微光手電筒,準備開鎖。他這樣子,讓我想起了電影007裏面那種專業特工的形象來,心中不由得一陣激動,然而正在這個時候,之前走過去的那個老頭兒提着個強力手電又巡了回來。強光亂照,那人一下子就如同靈貓一樣伏在地上,往草叢處爬去。一道光線朝我這裏射過來,我也盡量伏低身子。
然後聽到由遠及近的聲音:“……你們這些鬼孩子,滾球去,滾球去……”
我聽着這聲音有些神經質,莫名的就有一種緊張感,話說,要是我被抓住了,該怎麽解釋?說天熱睡不着,就爬進來歇歇涼?還是說這裏太美了,想在樹林子裏面睡一覺?腳步聲近了,聲音也漸漸大了,那個老頭的說話口音是南方話,聽得我有些着急,突然,我的衣角被拉了一下,心都跳了出來。
我回過頭去,原來是朵朵。
這小家夥拉着我的衣角,拼命地搖頭。那老頭正從我前面過去,我不敢講話,瞪她,讓她先等等,她指着玻璃罩房的中間,雙手交錯抱胸,表示着害怕的樣子。那老頭兒終于走遠了,我便問她怎麽了,她不能說話,拉着我的衣角往外走。我不讓,說今天要給你找藥,有了那十年還魂草,你就能變聰明了,會想起很多事情來,而且說不定還可以說話了哦。
她氣鼓鼓地看着我,咬着嘴唇。
這時候,玻璃罩房裏突然發出了一聲慘叫,我擡頭望去,隻見那個瘦小的黑影從草叢裏面蹿了出來,他失魂地大罵了幾聲——是男人,而且根據我多年以來看電影的經曆來講,罵的好像是日語——然後掏出一把軍刀,黑色,猛地往後面揮去,拼命亂揮,仿佛見了鬼。
借着更遠處溫室那邊的燈光,我能看到他後面纏過來的,竟然是幾條成人大拇指粗細的青色藤條,上面有好多細密的刺,像日漫裏面的觸手怪,十分靈活,在空中舞動着。那人揮了幾刀,利落得很,斬斷了幾截,然後掏出一種噴霧劑,往前一噴,黑色的霧氣彌漫,那四五條舞動的藤蔓就縮了回去。
他見自己已經暴露,直接從身上取下了一個包裹來,沖到玻璃罩房的門前兩大腳,就把那個蒙鐵皮的木門給踹爛了,從包裹裏拿出幾個東西來,往裏面丢去。值夜的老頭聽到了聲音,立刻大叫起來:“來人啊,有人偷東西了,來人啊……”
他邊喊邊往樓裏跑。
我心中一沉,娘呢,這下壞事了,事情鬧得這麽大,今晚上都消停不了了。我想着立即撤退,但是金蠶蠱還沒回來,我心有不甘,竊想着能不能趁亂打劫一番,于是定住身子,靜觀其變。朵朵見我不理她,氣嘟嘟地在一旁,掐我大腿。
那老頭一聲大喊,樓裏面的人立刻驚動了,好幾個房間的燈也陸續亮了起來。而玻璃罩房這邊卻發生了一件讓我至今都難以忘記的事情:黑暗裏有老鼠的吱吱叫喚聲,然後裏面一陣暗影搖曳,像鬼影。那個說日本話的黑影取出包裹裏的另外一個東西,像消防滅火器,比剛才那個噴霧劑大好多,往前面猛噴,這次是白色的霧氣出現,很猛,擊打着前面的黑暗。
玻璃罩房裏面亂動的影子,發出小獸一般嗷嗷的鳴叫聲。
突然,玻璃罩房的燈光亮了起來,如同白晝,隻見到玻璃罩房裏面綠意盎然,最中間盛開了許多色澤豔麗、紅黃相間、其葉似輪一般的肉質花瓣,周圍無數藤條舞動,如同活物。植物園的主人胡金榮和他的老婆、值班老頭和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都跑了出來,胡金榮聽到這聲音,哭喊着,說快住手,你這混蛋。
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和胡金榮都提着一根閃着電火花似的電棒,一起沖向了玻璃罩房。
“砰!”
一聲槍響打在了玻璃罩房的側壁,巨大的沖擊力把周圍的玻璃震碎,也把胡金榮和旁邊那壯漢的腳步給鎮停。那個闖入者蒙着面,手上突然多了一把手槍,指着沖到近前的兩人,平靜地說道:“你們來得正好,你,到裏面去,幫我把這株笸籮竹籠花的紅色果實拿出來。”
他指着那個壯漢,那個壯漢被吓了一跳,舉起雙手隻知道喊别開槍,别開槍。
這個人的中國話說得字正腔圓,但是結尾的時候,總是有些翹舌音,讓人聽着怪異。我隻歎這人好猛,偷不成,變成明搶了。不過那笸籮竹籠花的紅色果實,到底是什麽,值得這個日本小子這麽拼命?
看來胡金榮這裏的好玩意還真的不少啊。
那個壯漢丢掉了電棍,舉起手來,然後慢慢走過去,腳發抖。日本小子指着他,餘光還看着胡金榮。壯漢來到了玻璃罩房門口,突然跪下來哀求,說饒過他吧,上有老下有小,好幾張口都指望着他吃飯呢,他哭了,聲嘶力竭,那日本小子渾然不動,指着他,說你要不進去拿到,我立刻就打爆你的腦袋。
壯漢哆嗦着爬起來,然後弓着身子進去了。
我越發好奇,裏面到底有什麽玩意,能夠讓這日本小子铤而走險,又讓壯漢害怕得如抖糠篩。在所有人都注意這玻璃花房的時候,金蠶蠱飛了回來。它沒有獨自而來,而是附在一株四十多公分的植物上,這肥蟲子以小博大,居然憑着一己之力帶了回來。
偷偷摸摸,悄無聲息。
我拿着這株藥草,摸了摸這小東西的腦袋,它惬意地搖晃着頭,發出吱吱的細叫聲。
我蹲下身來,仔細打量這一株植物:光滑無毛,莖軟弱,具節,有着淡淡的腥味,像魚腥草的味道,葉面大而圓,雄蕊過六,花絲粗短,草身呈紫色——跟羅婆婆給我描述的幾乎一模一樣,啊,不對,這株還魂草怎麽在紫色中夾雜着詭異的紅線白絲呢?
我一時苦惱,不知道是變種呢,還是假貨。
我仔細觀察,應該是變種,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那種奇特的功效。我剛把這草用袋子包好,系在背上,突然聽到一聲巨大的慘号聲傳來,我聞聲望去,隻見那個壯漢捧着一個榴蓮大的紅色果實跑出來,沒走幾步,便有十數條嬰兒胳膊粗的活動藤蔓遊上來,纏腳的纏腳,拉頭的拉頭,想要把他給扯回去。
那藤蔓的力量十分大,把這麽一個壯漢拉得動彈不得,藤蔓上有許多倒刺,把他刺得哇哇大叫,不住慘号。
空氣頓時一陣滞澀,有隐隐的臭味傳來,像腐爛的動物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