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還有誰呢?
我憤恨不已,對于神秘的、仿佛空氣一般的敵人,心中怒意狂生。
不過,既然有所求,他終究會要和我聯系的。
鬼終歸是要上門的。
當天晚上,我陸續把自己的銀行卡挂失之後,檢查了一下電腦,将所有的文件都隐藏好,那個随身的MP4被我删除了資料,扔在一邊。我先是默默地念着真言,給失蹤的朵朵祈禱,而後仔細在腦海裏回想着十二法門裏法術争鬥的過程。
我從沒有一刻那麽渴望自己的強大。
第二天早上,手機鈴聲将我吵醒,我吓了一跳,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看着來電顯示,是顧憲雄顧老闆,我接通,他跟我說了幾句寒暄的話語之後,直截了當地問:“小陸,你是不是懂一些風水巫術?”我心中一跳,很奇怪地問顧老闆你怎麽這麽問?他見我不直接說,就問我找十年還魂草幹嘛?我說有一個朋友找我要的,你人脈廣,我就求到你門上了。
顧老闆說鬼扯,你這家夥還藏得蠻嚴實的,你不知道吧,你們那個小區物業管理公司的老闆是我朋友,我都知道了。我眉毛一跳,心想那晚上我确實出了大風頭,物業公司也有好多人看到了,瞞也瞞不住的。于是我隻好點頭承認。
顧老闆并不在意我的隐瞞,他問我你的道行怎麽樣?我說隻是一般般,我們那裏是少數民族地區,家裏面有長輩懂這些,所以我就學了一點。他說你長輩呢?我說我外婆剛死了。他說那你要節哀啊,然後問我這裏有一點事情找你幫忙,你看你有沒有空咯,過來看一下?
我說很急麽?我這裏正好有一點事情要處理,不是工作上的,是那方面的。
他沉默了一下,說也還好,你有事先忙着,顧哥這裏最遲可以到十一月中旬,你要答應,我好轉告别人。我問是什麽事?他說有個朋友的孩子病了,有高人說是鬼纏身,被人下了降頭了,現在四處在找會的人,這方面你懂不懂?
降頭術是一種在南洋地區盛行的巫術,跟中原流傳的茅山法術、西南的巫蠱是一個性質的,恐怖詭異,它大緻分爲靈降、蠱降和混合降三種,在東南亞家喻戶曉,十分盛行。我身具金蠶蠱,要是蠱降,還是能夠有些作用的。顧老闆是我的伯樂,人生道路的前輩,我一直很尊敬他,也不想欺騙,就跟他說要是蠱降,我倒是可以看看。
他說好,你的事情解決完了,打電話給我,到時候我接你到香港去。頓了一頓,他又說你叫我找的十年還魂草有消息了,江城那邊的一個朋友手裏面有我描述的類似的東西,到時候帶我去看看,是不是我要的那種。
這是我這幾天聽到的唯一好消息,讓我心頭一亮,連忙說感謝。顧老闆說你幫我我幫你,人這一輩子還不是相互幫助,是吧?我連忙說是。這時候又有一個電話轉接進來,陌生的号碼,我跟顧老闆趕緊告别,把這個電話接通。
電話開始是一陣沉默,死一樣的沉寂讓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重起來,有呼吸聲,悠遠而綿長。過了差不多十多秒鍾,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是龍老蘭的外孫陸左?”
我說是,他的聲音裏面有一股别樣的腔調,不是苗話、侗話的口音,我不熟悉。
他又說:“是你拿了《鎮壓山巒十二法門》?”
我問你怎麽知道的?
他哈哈大笑,說:“是你舅說的,你舅說你外婆死了之後老宅和宅基地都留給了他,就單單那本破書,交給了你。”
我說好吧,算是我拿了,怎麽了,你是誰,憑什麽這麽問?
他陰着笑,說那是他的東西,他要拿走,拿走屬于他的債。
我說你是誰啊你,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他媽的戳在地球這麽多年了,也不敢放大話講這地球是我的。他一直在笑,這種笑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笑聲,過了一會兒,他淡淡地說道:“陸左,我想殺死你,是分分鍾的事情,我聽你舅說你被龍老蘭下了一條蟲,是本命金蠶蠱吧?但是你以爲憑那個就可以抵抗我?少年,你未免太幼稚了吧?這個世界有多大,你哪天有空了最好去走走,不然跟窪水井裏面蛤蟆一樣,不知深淺。”
我哼聲,說我輪不着你這個藏頭露尾的家夥來教訓。
他說:“我要論起輩分來,還是你師叔呢,小子。我這次來,是要拿回我師公洛十八的道藏筆記,重開山門。我昨天拜訪了你家裏,拿了點路費,還有一個裝在罐子裏的古曼童。你倒也是好眼光,選了這麽一個多福多運的古曼童來養……不過那又怎麽樣呢?廢話少說了,把經書給我,我把古曼童交給你,不然,我把這古曼童給我乖猴子吃了,再将你打殺了,也算是爲我師父清理師門了!”我心肺都氣炸了——這可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不知道哪個疙瘩裏面冒出這麽一位,硬說是我師叔,冒充長輩不說,還大剌剌地想要搶奪外婆留給我的法門。還好我外婆托夢,說這本經書留不得,讓我把它給燒了,果然是真知灼見啊。
又有,我電腦裏面其實還是有一些影印件浏覽記錄的,可惜他翻遍了書房,卧室也掀翻了天,卻沒有想到把書房裏的電腦打開看一下——這算是思維誤區呢,還是“沒文化真可怕”?我心中各種念頭轉動,隻聽他說:“你想好了沒有?”
我說一手交書,一手交瓷罐吧!
他說好,我告誡他要是我養的那小鬼有半點問題的話,小心啥子都沒有。他也笑,說你要是出什麽花花腸子,别說這古曼童,就是你,我都給煉成厲鬼,你信不信。
我說信,然後跟他談如何交易。我心裏面暗暗罵着:我信你老母!
Chapter 9 同門相見,一見即怒火
沒有一點準備時間,我那突然蹦出來的便宜師叔讓我現在就去交易。
地點是南城車站附近的一個大型商場,他警告我,他和我師出同源,想來也能料到他的本事,若報警,他自然知曉,到時候就不是一拍兩散的問題了。我說這規矩我懂,你别亂來就是啦。
其實正因爲我懂,我心裏更加沒底。
他要書,哪裏還有書,那本破書在人間的存在,大概是一堆飛灰而已。
我坐在沙發上,看着滿房子散落的東西,一陣捉雞和蛋疼。牆壁上的挂鍾一直在走,滴滴答答,當它的分針走了五格,我才站起來,深呼吸,跑到洗手間裏去洗了一把臉,精神稍微好一點,我去把工具箱翻出來,拿出一把略長的瑞士軍刀來,這是我過生日的時候阿根送給我的,據說還是行貨。
我問金蠶蠱:今天我們要去救朵朵了,給力點行不?
金蠶蠱:吱吱吱……
我腹中一陣蠕動,顯然,這個小東西也是十分的焦慮。
和罕有的暴怒……就像這肥蟲子第一次整我一樣的感情。
此去兇險之極,然而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換了一身方便舒适的運動服,黑色,下了樓,我一邊開車一邊用藍牙耳機給阿根打電話,說今天有事情可能不去店子了,他不在意,說好,沒問題。我沉默了一下,又說:“阿根,兄弟我要是挂了,你知道我家地址吧,錢都轉給我父母吧!”
他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說,你這是遺言麽?
我說對呀。他着急了,說你是不是碰到什麽難事了?有問題大家一起解決,有什麽事情想不開的?我歎氣,說有的麻煩總是要解決的,沒得法子。他沉默了幾秒鍾,說我表哥說的事情是真的?我很郁悶地說怎麽你們都知道了啊,這件事情到你這裏爲止,不要外傳了啊!
阿根真誠地說:“陸左我知道你不是常人,向來都比我厲害,但是,做什麽事情,有什麽難處,還是别忘了有我這個兄弟在。我能力不行,但是好歹有把子力氣在的……”
我說那肯定的,我們是兄弟呢。說話間,已經來到了超市附近,我跟阿根說有事情先挂了。停好車子,我走下車來四處望,因爲是中心城區,又是極爲繁華的車站附近,人來人往,滾滾車流,舉目過去,到處都是人,那人頭好比沙田地裏豐收的西瓜,連綿一大片。
不同的是,那瓜田綠油油,這裏黑乎乎。
果然是好地方,我在想便宜師叔是不是香港警匪片看多了?我拎着随身的皮包順着人流往商場裏面走,這裏面裝着一本老版的三國演義,“滾滾長江東逝水”那種,是我以前打工的時候在地攤上淘的,除此之外,還有一本香港風水玄學大師白鶴鳴的《飛星改運顯鋒芒》,兩本書讓我的手提包沉甸甸的,一看就很有分量。
來到了三樓的日常百貨專賣,我站在電梯出入口等,過了一會兒,有電話進來,我接通,傳來了我那便宜師叔低沉的聲音:“你包裏面裝着書?”聽到這一句話,我就知道他一定在某個角落,偷偷監視着我。我點頭說是,然後他說讓我把包放在公共寄存處。我說不行,我要确認朵朵安全了才能給你。
他笑,說好啊,我現在就把她放出來給你看?
我日,白天把朵朵放出來,不是要這小鬼頭的命麽?我心中大罵這家夥的狡詐,但是嘴裏卻寸步不讓,說我要見到瓷罐娃娃,确認朵朵無事了,才會把書給你。他沉默了,過了一會,他說好,那我們換一個地方吧。我心一跳,問到哪裏去?
他說這裏人太多了,你去附近的××酒店開一間房,我們叔侄倆好好聊一聊,你也可以驗證一下你的小鬼是否安好。不過,從現在開始,把手機扔進你旁邊的那個垃圾桶裏,不要再打電話了。我說這個可以,不過我怎麽聯系你?
他說不用,他來找我。我揚起手中的手機舉了一舉,給他看到,然後放到耳邊說:“叔,這手機卡裏面還有好幾百塊錢的話費呢,我把手機扔了,卡留着好不?”他沒想到我這麽說,一時語塞,爾後催促道:“你他媽的快一點,磨磨唧唧的……”我挂了電話,把手機卡拿出,攥在手心裏,把剛買不久的手機扔掉,坐着電梯下樓,出商場右轉,直走幾百米到了××酒店。
我知道這便宜師叔這個時候,定然在我後面尾随着,于是我一邊跟酒店前台說話,一邊代入他的角色去想問題:之所以在車站附近的商場交易,是因爲這裏人多、四通八達,一拿到手立刻就可以乘長途汽車離開;那爲什麽又要開房交易呢,顯然他已經确定了我拿着破書,認定勝券在握了——之前不敢直接找我,就是怕我吃軟不吃硬,用感情來逼迫,成本最低。
我該怎麽辦?我扪心自問,這老鬼常年浸淫巫蠱之道,自然比我這半吊子要高明幾分,我雖然不知其來曆,但是想一想能夠指揮一群蒼蠅的人,那是怎樣的老棺材?——這件事情也提醒我,時刻注意身邊的耳目。我辦完手續,拿了房卡,來到電梯間。
随着門“叮”地一聲關上,我用最快的速度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手機(這手機是我六月份換手機之後扔家裏的,剛才我随手帶出),老款諾基亞拆裝簡單,一開機,我立刻給阿根打了一個電話:“阿根,我說你記,我現在在南城車站200米處的××酒店1104房間,十分鍾後我沒有給你打電話的話,立刻報警……”
我話還沒說完,11樓已經到了,我立刻挂了電話,把這手機給扔到了垃圾筒裏。
我進了1104房間,門沒鎖,坐在床邊緣等着便宜師叔的到來。
床墊很松軟,被子是潔白的、帶着蕾絲邊的那種,想來找個女士一起在這兒滾床單,肯定是一樁美事,可是我此刻卻陷入了對未知的恐懼中。我腦海裏出現了各種念頭,比如我埋伏到門口,門鈴一響,我猛地拉開門,一個“三皇沖天錘”轟爆這狗日的腦袋;又比如我讓金蠶蠱在門口等着,直接給他下蠱毒,到時候有了威脅,大家彼此就有了顧忌;又比如……
然而我坐在床邊,卻一動沒動。
直覺告訴我,待着别動,比做什麽小動作都要好一些。我面對的不是一個普通人或者窮兇極惡的歹徒,而是一個擅長蠱毒之術的老油條,他奸詐、陰毒、深悉人心,就像潛伏在草叢裏的毒蛇,不到最後一刻,不會露出自己的爪牙——恰如猛虎卧荒丘,潛忍爪牙苦受。
幾分鍾之後,門被推開,腳步聲幾近于無。
我擡起頭,隻見套間轉角處出現了一個瘦小的身影,這是一隻猴子,它的體型隻有小貓那麽大,臉頰、胸脯和四肢内側均爲深橙色,背部爲紅褐色,黑色的尾巴有白尖,佝偻着身子竄進來,頭和身子長二十多公分,尾長三十公分,不似平常猴子。
它朝着我龇牙咧嘴、表情兇神惡煞,吱吱地叫着。我站起來,它吓了一跳,往後騰空蹿去。我順着它的身影,隻見到它跳上了一個男人肩膀。
這時候,門才傳來一聲鎖門聲。
當真是神出鬼沒,我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皮膚很黑,臉型輪廓像是東南亞那邊的人,年紀約摸有五十歲上下,左眼眉毛上面有一顆大大的黑痣,人很醜。他在冷笑,嘴一動一動地,我仔細看,原來是在嚼槟榔。見我站起來戒備地望着他,他伸出手撫摸着猴子的黑黃毛發,眯着眼睛說:“我本以爲你會耍一些小動作,沒想到你還挺自覺地——很好,我喜歡你這種有自知之明的年輕人。”
他的眼一眯,我感覺這眼神尖利,就像破碎的玻璃渣子。
我深呼了一口氣,說道:“瓷罐帶來了沒有?”他從随身帶着的一個布袋裏面掏出了裝着朵朵的瓷罐娃娃,平擺在手上,前伸,說:“書呢?”我走到窗前把窗簾拉上,房間頓時暗了下來,我輕喚:“朵朵,朵朵……”朵朵沒有出現,而那男人臉上則浮現着莫名的笑容。
我說你幹了什麽?他聳了聳肩,嘴角一抽動,瓷罐娃娃立刻飛出一道白線,朵朵出現在房間裏,見到我,跑過來咿咿呀呀地張嘴,緊緊地抓着我的衣擺,躲在我後面,像一個受驚的小獸,精緻的小臉上寫滿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