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點頭,說也好,貧道正有此意,那我們就此别過,如果有緣,自當重見。
說完揮擺着衣袖,拿着我給的一千塊錢離開。
我也沒在意,這家夥說實話确實是個奇人,換平時我自當帶回家裏面,攀談一番,擺個門子扯一扯,了解更多的事情。但是,我現在養着朵朵和金蠶蠱,這兩樣東西在正宗的道士面前都是邪異之物,鬼曉得他腦袋會不會搭錯一根筋,會不會跳出來要除魔衛道?如此,還是免了吧。
我上樓去換一件衣服,然後帶着朵朵到醫院去,繼續吸食殘留在空間裏面的天魂。
第二日我被傳喚到警局裏面對那天的事情做了筆錄,這也隻是例行公事。回來的時候我在店子裏面,聽到手下那兩個老油條員工在聊天,說昨天在洗腳城裏面看見一個家夥,頭發長得跟個娘們兒似的。他倆是我手下年紀比較大的,經常出入紅燈場所,我心中一動,把他們叫過來問了幾句,他們就跟我把那個長發家夥的容貌給我描繪出來,我一對比,還真的是蕭克明那個雜毛小道。
這家夥我估摸着有二十七八左右,想來也是男人的虎狼之年,臉上油光粉面,火氣旺盛,确實不像個正經的宗教人士,這下想來果不其然。我一想到那小子去洗腳城嗨皮的錢,可能還是我給的,心裏面就一陣不爽,丫的真能夠騙錢的。
不過我這氣也是剛剛生起就結束了,好吧,我本就不是一個心疼錢的人,而且他好歹也是一個有點兒能力的家夥,我這也算是結個善緣吧?我當時沒有想到,我随意給的一千塊錢,結交的一個雜毛小道,之後成爲了我最主要的夥伴和救命恩人。
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人生就是這麽奇妙,不是麽?
2007年農曆九月十四,霜降,天氣轉冷,一股寒流南下。
中午吃盒飯的時候,從外邊吃飯回來的小美笑着跟我說,剛才在街口碰到一個男人,肩膀上居然站着一隻猴子,那猴子渾身毛茸茸的,但是很兇,見人就龇牙咧嘴,好不暴躁,害得她吓了一大跳,小時候看孫悟空時的美好形象,全都給毀了。
我哈哈大笑,說是不是碰上耍猴的啦?要是,那就千萬莫看,現在那些人兇得很,你看了要是不掏錢,他就跟你掏刀子,不要以爲搞街頭賣藝的,都跟你看《還珠格格》那幾個帥哥靓女一樣可愛善良……她說不是耍猴的,就是一個穿短褂的醜陋男人,這才奇怪。
我嗤之以鼻,笑,說這麽冷的天,哪個男的還穿褂子?
小美見我不信,她急了,連忙抓了幾個姐妹過來作證,她們都說是啊是啊,那個人好奇怪,穿得好像是——好像泰國片裏面的人,長得也醜,是看一眼都想吐的那種醜,跟他肩膀上那猴子差不多。小美得意地抽着鼻子笑,說我冤枉她了,怎麽補償吧?我說好吧,下周末請大家吃火鍋,我們“又一村”見。
幾個和小美關系不錯的女孩子就起哄,說是不是拖飯,是拖飯我們就去吃。
什麽是拖飯?南方這邊把談戀愛叫做拍拖,年輕人在一起,講究要叫人吃拖飯、發拖糖,圖個喜慶熱鬧。我心中猶豫,自然不會接茬,沒說話,繼續埋頭吃一次性泡沫盒裏面的白飯,上面還有個雞腿。大家哄鬧一陣,這時有顧客來了,于是就忙着做事去了。我擡起頭來的時候,發現忙碌的小美,側臉上有些隐約淚痕。
我心中一軟,但還是當做不知。
下午有一批貨要進,阿根叫上了我去東城某個倉庫驗貨,我們從一點半一直忙到了傍晚六點多鍾才回來,在外邊吃完快餐,本來準備回家的,店子裏又有點事情需要我去處理一下,于是我就跟着阿根返回。剛一進去,小美就跟我說中午碰見的那個帶猴子的男人來店子裏面找我,說是家裏面的親戚,見我不在,打我電話又不通,于是就問了我的住處,讓我趕緊回家去。
我翻了一下手機,發現關機了。我疑惑,說不會是耍我吧,她們幾個都說是真的,我就問那個男人叫什麽名字?
她們搖頭,說沒問。
看她們表情不似做僞,我猜想說不定真的是我家的親戚。
自從我在東莞紮腳落戶之後,經過那個我把江城的快餐店盤給他的老鄉一宣傳,陸續冒出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老鄉、親戚和朋友找上門來,尋求幫助,或者要我幫忙找工作。類似這些人我接待過好些個,靠譜的我就幫忙介紹到一些朋友的廠子裏去上班,有些實在不靠譜的、隻想着讓我接濟的,在我那裏待上個把星期吃吃睡睡,我就毫不留情地扔大街上,愛咋咋地。搞得這次我回家,暗地裏被很多人說冷漠無情。
但是我絞盡腦汁,實在也想不出一個養猴子的親戚朋友。
不過人情世故這東西,你不理他,在家裏的父母耳根子裏就塞滿了閑言碎語,我沒辦法,把事情講個大概,讓阿根和小美去處理,然後急着趕回去。我來到一樓物業那裏,問有沒有人找我。那晚鬧鬼的幾個保安,陸續辭工了,當班的是一個新來的保安,不認識我,問我是哪一戶,我說是A棟十樓102的,他搖頭說沒有。
這小子說這話,還在玩手機,吊兒郎當的。
我奇怪,打電話給小美,讓她如果再見到那個據說是我老家親戚的人,把我手機号碼給他,讓他直接打電話給我。挂了電話我乘電梯回到家裏,走到門口時,我突然感覺心中一跳,擡起頭,發現我貼在門口鎮宅的“涅羅鎮宅符”不見了。我四下找了一圈,也沒有看到。
這件事情讓我心中陰霾,擔心着朵朵,我趕緊推開門進去,鞋也不換,沖到客廳裏面喊:“朵朵,朵朵……”沒人應我,平日裏我一回家總有一個娃娃跑過來抱抱我,這會兒卻是一點音訊都沒有。我立刻急了,跑到書房去看放在桌子上的那個瓷娃娃……
果然——沒有了!我手足發涼,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朵朵不見了。
是哪個挨千刀的家夥偷進了我的屋子裏?我焦急地四處找了一下,發現我房間裏被翻得亂七八糟,特别是書櫃,上面的書散落了一地,桌子的抽屜被暴力扯開來,卧室的床被翻了個底朝天,旁邊的保險櫃被打開,半掩着門,裏面我存放的現金和存折被一掃而空。
操、操、操!
我心中隻有無數的髒話往外冒,回過神來,我立即報了案。
警察來得比想象中要快,帶隊的居然是上次那個歐陽警官,另外一個是被我救起的那個警察。老熟人就好辦事了,我粗略地跟他們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歐陽警官說去看一下監控吧?我們來到了監控室,調取了今天的資料,歐陽警官是看這個的老手,一陣快進,早上、中午基本沒事,一直到了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幾個攝像頭相繼變成黑色,然後又重現。
歐陽警官說等一等,他停下畫面,指着密密麻麻的黑點問道,這是什麽?
我看着視頻上面的黑點,周圍有細微線條,上面一下子就遊離成一團,感覺像……蒼蠅!歐陽警官凝神一看,點了點頭,說真是蒼蠅,這些蒼蠅封住了攝像頭,掩護小偷到你家的過程——看着幾個畫面,都是去十樓的必經之處。他指着大堂那個保安問:“你……在下午四點十一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人從這裏出入?”
那個保安仔細地回憶,然後搖頭說沒有。
我盯着他,說你是沒注意還是說沒有?老實說!他臉上露出很誠懇的表情,說真沒有。我頓時氣得火冒三丈,一把把他推倒在地,大罵道你他媽的眼珠子都勾進那破手機裏面去了,看到個球?還真沒有,老子們交這麽多物業費是享受服務、享受你們提供的安全的,不是讓你來玩手機的!當狗也沒個狗樣子!
他癱坐在地上,心中有愧,不敢還嘴。歐陽警官還有另外一個警察攔着我,勸我不要太過生氣。我一時氣憤罵得太毒,監控室的幾個保安臉色立刻有些不善起來,他們那個隊長一本正經地說道:“陸先生對于你的遭遇我們表示抱歉,但是你也看到了,這些蒼蠅莫名其妙糊住攝像頭,我們也沒有法子,小金他也說了,沒看見,當時肯定也是沒有人的!”
我死死地盯着他看了一眼,有警察在場,他有恃無恐地看着我,露出虛僞和善的笑容。
我心裏煩躁極了,一想到朵朵不見了,殺人的心都有了,這暴戾不但是金蠶蠱傳遞給我的,也是我自己内心深處的想法。怒到極點我反而笑了,我對這個屌毛淡淡地說:“你認爲你很負責?你認爲你沒有失職?”他受之無愧地點頭,我又問地上那個保安:“你當真是沒看到,沒有人進來,而不是在玩手機?”
地上那個保安很無辜地說:“陸先生你被偷了錢,我能理解,你踹我一腳,我也受了,隻是你真的不能冤枉我啊!”他說得很真誠,眼淚水都往外面溢出,經過他臉上的粉刺和青春痘,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Chapter 8 讨債師叔
歐陽警官拉着我,勸我說陸左,你别太生氣了。
有的話他沒說出口,但是潛台詞是:别太較真了,至于麽?
我搖搖頭,盯着這保安隊長和地下躺着的那個保安,輕輕、然而卻很堅定地說道:“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沒有量度标準的,比如職業道德,黑即是白,白說成黑,反正沒有人知道,也不會受到懲罰,所以當良心麻木之後,就竊竊以爲然。但是,我要告訴你們,今天但凡在我面前說了謊話的人,必定會口舌生瘡、胸腹絞痛、腫脹,最後七竅流血而死——一定會的,老天作證。”
我說得惡毒,他倆反而更加不在意,直以爲我在賭咒發誓。
回到房間裏,歐陽警官他們取了一下證,拍照、搜集殘留物,過了一會,他拍着我肩膀說:“陸左,放心,你上次幫我們,這一次我費盡全力也要破了案,幫你找回失物!不過你也别太在意了,從你報的失物來看,總共損失也沒有超過一萬塊,不要太操心……哦,記得把你的銀行卡電話挂失!”他說完,帶着他們的人收隊了。
我愣愣地坐在沙發上,看着黑屏的電視。
我不能說我丢的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倘若可以,用我所有财産去換都可以——财産丢失了,憑着我的人脈和經驗,不用多久就能夠掙回來,而朵朵丢了……我不知道怎麽去解釋我跟這個小鬼頭兒的關系,每天晚上我下班回來,總會有這麽一個“人”在等我,笨手笨腳地做家務,逗我笑,不管再忙,我都會跟她玩一會遊戲,她很乖,勤快,打掃衛生一絲不苟,有的時候又傻乎乎的,乍看覺得陰森森,然而卻十分可愛,像最純淨的天湖之水。
她即使是鬼,也是純淨的,是無瑕的。
短短不過一個多月的工夫,我已經感覺自己的生活,和她已經息息相關了。那一年我已經二十二歲了,久經苦難,淡漠的人生中突然多了這麽一個小東西,就一下子,觸動到自己心底裏最柔軟的地方。
我想,這就是所謂的父女之情吧?
然而,幸福來得太快,走得又匆匆。她突然消失了,悄無聲息,無影無蹤。我的心仿佛被巨大的黑暗、恐懼緊緊抓住,每一次的跳動,都有喘不過氣來的悲傷在蔓延。
我仔細想着,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把朵朵帶走了?
真的是蟊賊麽?顯然這是最不可能的,行竊的時候還有蒼蠅相助,悄無聲息地跟鬼魅一般,所有的鎖在他面前全部成了擺設,把我的書房翻得亂七八糟,關鍵是,他不僅帶上了保險櫃裏的錢,而且把我書桌上最不起的瓷罐娃娃給帶走了……
如果不是蟊賊,那麽,會不會是……蕭克明?這個雜毛小道士,騙吃騙喝,沒事還老朝洗腳城、夜總會跑,他是懂得些法術的,又對我的虛實大緻了解,倘若是他出手,以朵朵的安全來要挾我給他錢,也不是沒有可能;除了蕭克明,我突然又想起了一個人來。
小美中午給我講了一個人,長得很醜,又老又醜的那種,穿着對襟褂子,肩上蹲着一個兇惡的猴子,下午的時候還來找過我,說是我們家的親戚……我家哪裏會有一個養猴子的親戚?這麽一聯系起來,我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連忙打電話給小美。
她大概等我聽了兩遍鈴聲,才接的電話,聲音慵懶,不耐煩,郁郁地問我怎麽啦,什麽事?她大概還在爲中午的事情鬧小脾氣,言語間有些不爽,我不理會這些,直接問那個自稱我家親戚的家夥,下午是什麽時候去的店子。小美回憶了一會兒,說差不多是三點鍾左右吧。我心一沉,說是誰告訴他我家地址的,她說是她啊,怎麽啦?
我罵了一聲操,挂了電話。
我癱軟地坐在了沙發上,仰望着天花闆,無盡的疲倦從心底裏冒出來。
這樣的一個人,牛B到能夠指揮蒼蠅遮蔽顯示器的地步,他來到我屋子裏面翻箱倒櫃,顯然不是爲了區區七千多塊錢和幾本取不出錢的存折和銀行卡。而我,又有什麽可以讓他圖的呢?我扳着手指算,在這種人的眼裏,我最值錢的東西莫過于三個:金蠶蠱、朵朵和我外婆給我留下來的《鎮壓山巒十二法門》。
這三樣東西,我都被别人看過、知道過,就價值而言,朵朵顯然對他最無用——隻要有狠心,如此的小鬼他想煉十個煉十個,想煉一百個就煉一百個,并無大用;金蠶蠱其實也好煉,難練的是我身上的這條金蠶蠱,它是本命蠱,溫養數十年,窮盡我外婆一輩子心力煉就而成,不知耗盡了多少材料、毒蟲和草藥,獨此一家,别無分号,可是,這肥蟲子已經跟我挂鈎了,那人拿去也并無大用;那麽,唯有我燒掉的那本破書,才會引人觊觎。
我想起了外婆給我交代的話語:你沒有能力保護那東西,拿着就是惹禍,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有冤鬼上門索債,燒掉了無牽無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