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在幹嘛呢?
好吧,我是在和金蠶蠱作溝通。這個冤家小東西,跟六脈神劍一樣時靈時不靈。終于,就在那胖保安拾起斬骨刀,左手撐地準備起來時,一股熱力湧遍了我全身,我立刻将右手大拇指扣住尾指與無名指的指甲端,持劍指,一大腳将厮又是踹翻,我高聲喊道——來人啊抱住他,王經理抱着胳膊在地上打滾慘号,那倆保安瑟瑟發抖,四川老保安猶豫了一下,跑過來幫忙。
被鬼上身,這胖保安力大如蠻牛,拼死掙紮,好在有我、茅克明和老保安一起,勉力摁住。
我發現茅克明這雜毛小道法術不行,倒也是有一把子氣力,發起狠來,并不遜于有金蠶蠱之力的我。好不容易将胖保安鎖住,那個便裝瘦子也跑過來,拉住一條腿。
我跪坐着,劍指抵住胖保安猙獰恐怖的額頭,口中急念降三世明王心咒。這咒語,溝通天地鬼神能量,能夠消弭戾氣,勸念惡鬼去往生,超度亡靈。因有金蠶蠱加持,平時我念讀時軟弱無力,直欲叫人昏昏欲睡,不得法門,今天卻感覺如洪鍾大呂,在我耳朵邊有某種莫名的東西牽扯回蕩,每一個音節都往返回轉。
我念咒,那茅克明也念,他念的是道家茅山宗的《登真隐訣》,但不是公開章明的那種,下半阕是某種秘不可聞的真言,又快又急,如同嗡嗡聲響。他一邊持咒,一邊用桃木劍刺穴,封住女鬼戾氣彌漫。
大概持續了五分鍾,我咒語念過了兩遍,胖保安終于不再掙紮,渾身顫抖,口吐白沫,眼珠子往上翻去,氣息急促,茅克明朝我大叫一聲:“陸道友,這女鬼想要抽盡這胖居士的生命力,做垂死掙紮,你可有收鬼法器,借來一用,不可壞了這無辜的性命啊?”
我念得氣喘,翻着白眼瞪他——我這半吊子,哪裏有這般玩意兒?
茅克明臉上陰晴不定地變化,見那胖保安氣息接近于無,大叫:“壞了,壞了,再不治這人就要丢魂失魄了……”見我仍然沒有反應,一咬牙,丢下桃木劍,在随身的乾坤袋中一陣摸索,掏出一張用紅綢包裹的符箓,揭開紅綢,毫無風範地猛啐一口,曰:“今天貧道算是虧本了!”說完,猛地咬住舌尖,一口鮮血噴在上面,不潤濕,反手貼在胖保安的腦門上。
那黃色符箓一定在胖保安青色額頭上,我立刻感覺空氣都仿佛一震,黏稠得難以呼吸,一直摁住胖保安的左手處傳來一絲觸電的麻感,金蠶蠱給我傳遞來一種恐懼的情緒,我連忙放開,跌坐開去。隻見那符箓随着胖保安的身軀一起顫抖,接着,尾端升起了一絲藍色、純淨的火焰,不熱,不傷胖保安身體的絲毫,但是他全身的兇戾黑氣被緩緩燃盡,或許是幻聽,我似乎還聽到有女子在喈喈地哭。
這哭聲似笑聲,如絲竹靡靡之音,聲聲入耳,慘不可聞。
突然,一股黑氣從胖保安的玉枕穴中竄出來,無形無狀,茅克明大喝一聲“好膽”,揮劍去斬,黑氣應聲裂開,而我卻不由自主地平推雙手,将黑氣盡數震散。
一個女人頭顱模樣的黑霧支離破碎,厲喊聲中,有着無盡的哀怨和不舍。
空氣的陰冷消弭殆盡,唯有滿屋子的血腥氣飄散。
王經理仍然在聲聲哀号,那個瘦高個兒脫下了他的衣服,幫王經理包裹起斷了半邊的胳膊。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威武的、雄壯的人民警察出現在我們面前,領頭的是一個魁梧的中年警官,他配了槍,持着這把黑疙瘩對準我:“蹲下,舉起手來……”陸續奔進來幾個漢子,厲聲大喝着,有個小年輕聲音顫抖,顯然被屋子裏的血腥場面給吓倒了。
我打量了一下,原來我跌坐在了女财務無頭屍體的旁邊,這一屁股,正好挨在她穿着黑絲的長腿上。我暗道一聲晦氣,蹲起來,抱着頭,不敢惹這些戒備的警察,生怕他們一不小心走了火。我看見門口有一個物業公司的職員在畏畏縮縮地探頭,想來是他在外面看不對勁,報了警。
好在那個瘦子機靈,他剛才表現差勁,此刻倒是口齒伶俐,将事情頭尾講清楚,爲首那個警察雖然疑惑,但是好歹也放下槍口,收入槍套中。立即有人把殺豬似叫喚的王經理擡走去醫院,警察們開始忙碌,準備保護現場,茅克明攔住他們,說且慢。
爲首的那個中年警官看向他,而他卻詢問我:“陸道友,你覺得這廁所是否有蹊跷?”我說莫這樣叫我,擔不起,茅師傅做事要徹底,将這污穢之物除盡,免得遺禍。他點點頭,跟中年警官商量把衛生間弄開。那中年警官将信将疑,但是瘦子和老保安言之鑿鑿,而南方這邊敬神迷信的風氣也很濃重,于是點頭同意。
說好之後,有個警察找來一根鈎子,七弄八弄就把門打開了,滑動玻璃門,摸索着找到壁燈,一打開,他立刻一聲大叫,跑出來使勁甩手。中年警官忙問怎麽啦,他結結巴巴說裏面有蟲,一揚手,好幾條白色的蛆。裏面燈已開,我和茅克明一同探頭進去,發現裏面洗手台上有一塊白色的肉塊,上面爬滿了白色的蛆蟲和黑紫色的甲殼蟲,那甲殼蟲僅有指甲蓋大小,密密麻麻地蠕動着,在浴室各處散落好多。
茅克明歎了一口氣,說道:“原來是胎盤,未成形的胎盤!不知道裏面有什麽緣故,讓她有這麽多的怨念……”我撇了撇嘴,懶得去理會,把門關上,回身檢查了一下那警察的手,發現上面有一些屍毒,我扣着他的肘彎,嚴肅地說道:“馬上去找糯米來拔毒!”
旁邊的人愣住了,看向中年警官,那個中屍毒的警察覺得頭暈目眩,連忙大聲喊他們老大:“歐隊,歐隊,照他說的做,我可能真的中毒了。”中年警官連忙問我是什麽糯米,我說普通的糯米就行,他趕忙叫手下去買。我又說去找點烈性殺毒劑來,不要開門,裏面的蟲子應該都有毒性,殺幹淨,不要留後患。他也照做。
茅克明收拾好自己的家當,朝我拱手說:“陸道友,想不到你還懂些驅毒之術,克明承蒙援手,多謝了。”我大汗,心說你這是什麽勞什子稱呼,我什麽時候轉職當道友了。我連忙擺手說,你要不要再做一場法事,超度一下過世的亡靈?他說也對,問中年警官行不行?
中年警官說可以,你搞吧,一會給做一下筆錄就可以。說完他打電話呼叫局裏面派人來增援,說發生了一起命案。我出了門口,樓道裏堵了一堆人圍觀。那個中年警官過來和我談了一下,我知道他姓歐陽,我叫他歐陽警官,他說一會做一下筆錄吧,我說可以,這是一個公民的義務。他又問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說我也隻是旁觀的,略懂一點,要問什麽,還需要找裏面那位專業人士。
那是個道士,好像有點兒本領呢。
過了一會兒,有人買了糯米來,我把糯米放在那個中了屍毒的警察手臂上,用水浸潤貼裹着。沒多久,糯米變成了黑色,再換了一堆,又黑了,我連續拔了三次,終于沒有再黑了,他的臉色變得好了一些,我給他交代道:“回家之後,熬豬油蓮子紅糖水喝,連喝三天,不可間斷,毒性方消。”他點頭謹記,又問了我的手機号碼,以做聯系。
這時候他們聯系到附近防疫站的人來了,帶來了乙硫磷殺蟲劑,一陣狂噴,把衛生間裏面的蟲子消滅幹淨,有人來找我做筆錄,我将剛才的情況作了叙述。過了一會兒,歐陽警官找到我,握着我的手說感謝,還說有什麽問題還可能要找我去局裏面一趟,讓我暫時不要離開東莞市裏,我說可以,接着,那個茅克明做完法事,給人帶走了。
我回到了家裏,一身血氣,還滴滴答答的,熏得自己都惡心。剛才在那浴室裏看到的一屋子的蟲,别人惡心,我肚子裏那位卻是一陣鬧騰,居然饞得不行。我無奈,将它放出來,從冰箱裏拿出動物内髒切上,和着二鍋頭給它混好,做出它今天的夥食。它翻滾着肥身子,賴着不肯吃,我管它愛吃不愛吃,把衣服脫下來扔垃圾桶裏,把浴缸裏放上一缸子熱水,躺進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我一閉上眼睛,就能夠看見那個女财務騰空而起的頭顱,和噴濺的鮮血。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人,失去生命。
我也是普通人,不是天生冷心腸,所以越想越難過,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而我,似乎并沒有堅強許多。人死之後會是怎麽樣的呢?我見過了鬼魂,但是卻不知道它們去了何方,百年之後,我又将停駐在哪裏?
是一粒塵埃,還是在黃泉地獄中,飽受折磨?
又或者,死寂,直到宇宙的湮滅,新世界的崛起……
這時候有電話進來,我拿過來看,是在老家的馬海波,我想一想,自己跟人民警察還真的是有緣分,自嘲着,我接通電話,馬海波跟我一陣寒暄之後,說起羅婆婆于昨日病逝的消息,我說我知道了,案子判得怎麽樣?馬海波說還在走司法程序呢,大概要等王寶松的精神狀況報告出來才知道。
我洗完澡出來,發現朵朵蹲在垃圾桶旁,撅着身子在猛吸那裏的血腥味。
金蠶蠱那肥蟲子幹脆就不見了。
我趕緊把垃圾桶的袋子捆好,不讓朵朵看,讓她看電視去,我找了金蠶蠱一圈沒找着,心中集中精神聯系,發現這小東西還真的溜着爬下樓去,準備去吃蟲子屍體。
那些可是沾惹了乙硫磷的,我不知道這東西對金蠶蠱到底有沒有害,但是我可不敢保證,趕緊念咒,把那小東西強制召回來。它不情不願,沒辦法,我隻有承諾它,改天送它去郊區某個蠍子園裏面,讓它大吃一頓,它這才爬回來,也沒有理餐桌上的内髒拌酒,跟朵朵玩去了,不理我。
我也不在意,這小東西就是那狗脾氣。
第三天星期六,我給自己放了個小假,駕車去西城郊區的某個度假山莊玩。那山莊旁邊就是一個蠍子園,專門養各種各樣的蠍子,提供給藥品公司和化妝品公司的。我帶着朵朵的瓷娃娃在山莊裏面閑逛,雖然風景秀麗,但我形單影隻,看着别人成雙成對地在林間草蔭間卿卿我我,更加無趣,将金蠶蠱放出後,我就去睡覺。
下午五點,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菊花一緊,知道它酒足飯飽了,于是驅車回家。
剛一走上大樓前的台階,一個青袍束腿的雜毛小道就朝我作揖,唱喏道:“這位道友,貧道這廂有禮了!”我定睛一看,靠,這茅克明怎麽還沒走?我說叫我陸左好了,道長有什麽事?茅克明又是作揖,說見我同道中人,見獵心喜,想要一起研讨一二,徹夜攀談,交流心得。我說不必了,我懂得也不多。我擡腿往上走,他跟着,笑嘻嘻地說同是玄門中人,陸左兄弟你何苦距人于千裏之外呢?
我聽出來了,這小子找我有事,我就問到底什麽事,直說!
他期期艾艾地環顧了一下左右,然後說:“我新來此地,人生地不熟,想來想去也就陸左你一個熟人了……嗯,你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借我一點兒錢?”
Chapter 7 朵朵不見了
我很好奇他怎麽會窮成這樣?
他早有腹稿,一待我問起,眼圈立刻發紅,幾乎就是一包眼淚下了來。他說他這回真的是做了趟賠本買賣,本以爲可以做場法事拿錢的,于是預案裏也就沒有留底,本來就是個窮道士,花錢又大手大腳了些,于是就沒有了結餘。本以爲這虧空能夠昨天補上,沒承想前天一役将他壓箱底的符箓給耗掉了,然而那個王經理斷了半邊手,居然遷怒于他,想要賴賬,不肯結錢。
雙方沒有簽署協議,一扯皮,雜毛小道頓時抓瞎。
他在局子裏待了幾個鍾頭,好是一頓盤問,出來之後找了個地方住,花掉剩下的所有錢。王經理一耍賴,現在是衣食無着,已然餓了一天了。他說想來想去,在這偌大的城市裏,也就隻有和我有并肩戰鬥的友誼,老交情了,于是就投奔我而來了。
我哪裏能夠讓這雜毛小道進我家,他雖然道行不深,但是眼皮子勁兒還是有一點的,我可不想把朵朵的事情曝光。我就問那你要多少錢?他猶豫了一下,看着我停在遠處的車,說:“要不……就一萬?”我大駭,說你這話就當我沒聽過,擡腿就走,他拉着我,說陸左,陸左兄弟,一千,就一千,江湖中人講究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貧道有錢了,定然是會還你。
他一副賴上我的模樣讓我很無奈,我問他你丫不是茅山宗掌教的真傳弟子麽?去找道教協會的,他們免費管食宿,說不定讓你講上兩節課,收點專家費。他搖頭說自己道行太淺,不敢辱沒了師傅名号。我說你就裝吧,你根本就不叫勞什子茅克明吧?
他嘿嘿地讪笑,說我姓蕭,名倒是真的,我乃茅山門下,号曰茅克明,自然不假。
我說你怎麽不号個“清虛”、“了塵”這些一聽上去就很屌的名字呢。
他嘿嘿笑,不做答。我掏出錢包,數出了一千塊錢給他,說我這輩子也不指望你還了,這點錢當作返鄉的路費,哪裏來的,哪裏去,好吧?他忙不疊地收下錢,說前天的案子未了,警察告訴他先暫時不能離開,能不能在我這裏暫時借住一段時間?
我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