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縣城才中午十二點,我在外面草草吃了一份快餐,然後買了些營養品去縣人民醫院看望我小叔。來到病房,碰到堂妹小婧,她看了我一眼,沒叫我,隻是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小叔倒還熱情,招呼我坐下,還問我這次去青山界有沒有什麽收獲。
小叔的臉已經縫好傷口,現在裹着厚厚的白紗,我先問他病情怎麽樣,他說還好,至于留疤……男人嘛,又不是靠臉吃飯。小婧在旁邊氣鼓鼓地說,有幾道疤,像流氓一樣。小叔便吼她,說小孩子怎麽一點事都不懂呢?小婧站起來瞪我一眼跑出去,而我則勸小叔别生氣,青春期的小女孩就這樣。太多道歉的話我也沒說,于是跟他講起在色蓋村裏面發生的事情。
小叔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你身上真的有金蠶蠱?”
我說是,他抓緊我的手,跟我講:“這話,以後你千萬莫再跟外人講,也最好莫讓其他人看見了。你小叔我雖然在山林子裏待了半輩子,但是人心還是懂一點的。古時候有個懷璧有罪,你這個也是寶貝,太多人知道了,反而給你帶來麻煩,知道不?”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小叔歎了一口氣,說:“我這臉問題不大,到時候也隻是幾道淺疤,又有公費醫療,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我這一輩子也沒個出息,小華和小婧又慢慢長大了,他們性子随他媽,不好,我挺不放心的,以後要有什麽難處,你搭把手。還有,你給你嬸的錢,太多了,我叫她還給你……”
我連忙擺手說不用,還說小華小婧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一定會幫的。
推辭了一番,小叔也沒有再說什麽,又聊到了李德财的事情,說仍舊沒有個下落。這野林子裏也組織人搜過好幾次,都沒個迹象。小叔歎氣,開始還恨他,現在又擔心得不得了。
我在醫院待了一個多小時,然後去汽車站乘班車返回家裏。
雖然之前報了平安,但是父母見我安然回來,仍然歡天喜地,倒是旁邊一些閑人頗爲失望,跑過來問長問短,中心意思是怎麽又把我給放了。我懶得理這些,關上門來,把存放小鬼魂魄的瓷罐放好後,認認真真地研究起外婆留給我的那本破書來。
這幾天的遭遇讓我懂得了一個道理,外婆留給了我一筆财富,很大的一筆财富,它能夠化腐朽爲神奇,将我帶到一個不平凡的世界裏,但是如果我不好好利用的話,随時都會下去陪她老人家叙舊——說實話,由于從小比較畏懼我外婆,所以我們交流并不多。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共十三篇,每篇數十頁,幾乎十多萬字的正文,同樣字數的注釋理解,還有許多插圖、圖譜之類的,說實話,我一時間還真的難以掌握。不過當知道這些都是非常有用的知識後,我現在動力十足。
那天我一直津津有味地讀到了深夜,直到月亮西移,蟲子唏噓之時,我才被困意襲擾。
迷迷糊糊之間,我又見到了我外婆。
Chapter 11 外婆托夢,我來催眠
其實我第一時間就想到這是在做夢,但是這夢卻真實得不像話。
恍惚間外婆來到我面前,很寬慰地看着我,摸我的頭,說:“乖孫崽,看來你已經能初步溝通金蠶蠱了,可以不用下來陪我了,真好,真沒想到你居然是……”我身體動不了,意識有些朦胧,但是卻能夠講話,于是我問她:“外婆,十二法門裏面全部都是真的嗎?我這幾天遇到的事情,也都是真的嗎?”
她看着我,不說話。這個時候我不覺得她醜了,反而感覺比以前的印象要親和得多,過了一會她笑了,她說你自己都知道答案了,還要問我幹嘛。她又接着說,你現在也算是繼承了我的衣缽了,但是對于老輩人,還是缺了些儀式。她讓我回到敦寨的老屋裏,去跟神龛上的曆代祖師磕個頭,拜祭一下,然後老屋裏面的所有東西都不要了,避穢。
我說好,沒問題。然後她又告訴我,書上的東西看過之後,最好燒掉。
我問爲什麽,她說我沒有能力保護那東西,拿着就是惹禍,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有冤鬼上門索債的,燒掉了無牽無挂。我說好,她又問我是不是跟中仰的羅二妹接上頭了,我意識又模糊了,不記得說了什麽,反正她就說不怕的,中仰苗寨的人,傳承早就丢失了,沒了……唉!
說着說着,外婆也在歎息,說我們這一脈也快沒了。我那個時候基本都快沒有意識了,最後隻是模模糊糊地聽到她講:積德行善,好自爲之。
第二天我起來,就記得三件事:磕頭認祖、燒掉破書、“積德行善、好自爲之”。
這記憶我是如此得深刻,以至于我一大早早餐都沒吃,就買來了香燭紙錢,找了輛三輪車前往敦寨去行拜師儀式,祭奠祖宗前輩。再次來到外婆家,才發現裏面陰氣确實濃重,我也能感覺到院子裏的土地下,似乎埋着無數的蟲屍長蛇。對于外婆的囑咐我沒有一絲懈怠,點燃香燭,乖乖地對着大神龛上十來個牌位三叩九拜,恭敬高呼曰:“曆代祖師爺在上,小子陸左在下,蒙外婆龍老蘭庇佑,收入門中,望衆祖師爺垂憐,不棄我資質淺薄,佑我一世平安、無災無難。”
跪拜完之後,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其他,我感覺神龛上的牌位在那一刻有一股氣旋升起,接着我渾身暖洋洋的,全身竅穴像吃了人參果一般,通體舒透。
我拜完神,燒完紙,收拾幹淨,片紙不拿,出門前還将鞋子的泥在門檻上刮蹭幹淨,全部散落在堂屋裏。外婆死後,這幢老宅已經是我小舅名下的财産了,我走的時候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爾後,這輩子都沒有再來過。
我回到鎮上之後,跑到了影印店。這家店子是我一發小(也叫老埂)開的,在鎮中學旁邊,做的是老師和學生的生意,忙一陣閑一陣那種,趕巧現在正好是閑着的時候。我就找到他,讓他把機子借我一天,問多少錢。他說不用,正好他那天要去縣城采購東西,不開店了,你要用,隻管用,兄弟夥扯這麽多,不爽利。
我也不客氣,說好,跑回家裏去把破書拿到了影印店來。
外婆叫我把破書燒了,我自然得遵守,但是就我這破腦子,一時半會定然是不能夠消化成功的,不過我這人在外邊,歪歪道子自然懂得多,将文本掃描成PDF格式,再下了個軟件把它轉爲WORD格式(有的轉不了),兩份保留,用U盤備份,想着到時候能夠買個MP4随時觀看(那個時候手機還沒有實現智能化),其實比書籍還要方便得多。
正好我帶了一個1G的U盤,我在店裏忙到了下午,最後總共弄了254M的PDF和WORD文檔,将U盤裏面的動作片子删掉一些後,我拷進去,然後把《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付之一炬,燒成灰飛,完成了外婆的第二份囑托。
我在吃晚飯的時候,接到了馬海波的電話,他問我有空沒,案情有了新進展。
我沒搭理他,笑着說我又不是你們局領導,也不分管政法委,爲毛還要跟我來彙報?馬海波說:“我不跟你開玩笑啦,是這樣的,我們把王寶松和他老娘帶回去審,王寶松這瘋子根本審不了,她老娘又隻承認咒死了黃朵朵——就是黃老牙的小女兒、藏屍,至于碎屍案根本就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們幹的……而且羅二妹交待了一個重要情況,說黃老牙重病也是她下的蠱,無人能解,然後她又說她要見你。”
我問見我幹嘛,拉家常?
馬海波軟語相求,他跟我說人命關天,而且羅二妹已經病入膏肓,熬不了幾天了,讓我最好早點過去——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是不是這個道理。再說了,即使我不看他的面子,也要看在黃菲妹妹的面子啊?那黃老牙可是她大伯呢!
我聽到電話那裏聲音很嘈雜,問你在哪兒呢?這老小子嘿嘿直笑,沒說話,結果沒過幾分鍾,我家的堂屋門被人推開。
原來爲了保險起見,他親自開車過來接我。
看見一個穿制服的警察進來,我父母有些惶恐,緊張地站起來打招呼,我父親以爲又是上回的事情,搓着手,眼角的皺紋又深了幾分。好在馬海波還是會做人,嘴也油滑,不一會兒就把我父母哄得高興。當得知他的來意,我母親連忙催促我,去嘛去嘛,公家人找你辦事,你還在這裏吃什麽飯?——在我們那兒的老百姓眼裏,政府的權威非常高(關于怎麽樹立的我就不贅述),公家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我父母文化不高,覺得穿制服的(特别是警服),就是公家人,人家找你,就得要積極配合。
在路上的時候,馬海波跟我講了一下案件的進展。我提出幾個疑點:一,王寶松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假瘋一切都好解釋,要是真瘋,羅二妹癱在床上有大半年了,怎麽去挖墳?二,王寶松是碎屍案的真兇,這是我望氣望出來的,沒有證據,也作不得真,這件事情他老娘知道不?殺人動機是什麽?
馬海波說:“你的意思是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我說我隻是懷疑,黑巫術、茅山道術裏面也有五鬼搬運術之類的法門,不需親自出手,自有靈邪之物去挖墳撬屍,但是羅二妹顯然并沒有這種道行。總而言之,羅二妹羅婆婆才是整個案件的關鍵,隻要她完全開口了,基本就沒事了……當然,色蓋那邊還是不要松懈,要真有第三人,一定還在色蓋村。
話說完,我立刻想起一個怨毒的眼神,心中想不可能吧……
馬海波說:“你不當警察真是可惜了,講得我茅塞頓開。”
我知道他是在奉承我——他們這些幾十年的老油條,辦過的案子比我見過的漂亮妞兒還多,怎麽可能連這些都想不到?然而人總是喜歡聽漂亮話的,這一句話說得我心窩子裏一陣激動,自覺得我的形象也高大了幾分,對這個事情的心态也積極了起來。
我想到了剛剛學到的一個東西,于是跟馬海波講,也許我可以讓瘋子王寶松開口。
他說真的?我說可以試試,不過要準備一點東西。他說這些都好辦,局裏面經費充足,有什麽需要采購的,盡管開口。于是我讓他準備好檀香、黃符紙、淨水、佛樂磁帶、大一點的錄音機或者音箱等,這些馬海波打電話叫人一一照辦。等我們到達縣局時,已經全部準備完畢。
我在上次我待的那個審訊室看到了畏畏縮縮的王寶松,有着神經質的防備。
馬海波說這瘋子偶爾會失控,暴起傷人,問我要不要給打他打一針鎮定劑,我說不用,打了鎮定劑還問什麽,給喂飽飯了沒有?
旁邊的楊宇說今天給他加餐了,紅燒肉,吃了三碗呢,胃口好得很。我說好,東西留下,你們出去,一切看錄像就好。楊宇賴着不走,要留下來,說要近距離觀摩一下神奇的巫術。我想了一下,說也可以,不過制服要扒下來,免得刺激王寶松。
他同意了,換了一件白襯衫。
王寶松被反铐在審訊椅子上,喃喃自語地說着話,很模糊,似有似無的,但是神情卻是十分防備、神經質,一會兒瞪眼睛,一會兒轉脖子。我也不說話,打開錄音機,放起了佛教音樂來——這音樂是很平常的那種甯心靜氣的樂曲,音調和緩、語言簡單,在很多寺院或者香燭祭品店裏都會放。
點燃一根檀香,我坐在桌子後面不說話,眼睛閉阖。随着音樂聲的持續,王寶松的精神開始慢慢地放松下來,體内的飽腹感又将他身體機能給一點點地侵蝕。
大概二十多分鍾之後,王寶松開始進入了昏昏欲睡的狀态。
我用淨水洗了洗手,然後将黃符紙取出一張,咬了一下舌尖,将血滴在上面,揉勻,開始唱起招魂歌來:三魂丢兮喲難找回,一心遊離外,兩魄不足惜,昨天吃油茶,今天把魂丢,魂掉不止盡,下生不安甯,魄歸兮喲魂歸來……我念的聲音并不大,音線細小,若有若無,當然,這些都隻是依葫蘆畫瓢地唱,我哪裏懂這些?我真正的殺手锏,還是金蠶蠱。
金蠶蠱,可以置人幻境之中,不得解脫者,受迷惑,服服帖帖。
旁邊的楊宇楊警官眼睛瞪得碩大,喃喃自語地說道:“這是催眠術,還是傳說中的跳大神?”我不理他,一心跟身體裏面的那位爺在溝通,所幸我前面一切都鋪墊好,這位不良房客終于出手了。随着我的聲音慢慢變無,耷拉着頭半睡半醒的王寶松突然擡起頭來,兩眼發直,沒有焦點地直視前方。我心中一喜,先是問了他幾個簡單的問題,比如名字、哪裏人,多大了……見他已經完全陷入了出魂狀态,便直接問道:“王寶松,你爲什麽要殺人?”
他眼球一翻,露出白眼來,語調很輕,但也清晰地說:“我不想殺人,是它們讓我殺的。”
“他們是誰?”
“它們?它們是山神爺爺……它們說有人得罪了山神,是罪人,就要把它殺了。殺完人,它們就又給我金子,好大的金子,好多的金子……”
“它們是矮騾子?”
“它們是山神爺爺呢……可不敢叫它們做矮騾子。”
“它們在哪裏?”
“山神爺爺在後亭崖子的千年古樹下面,千年供奉,萬年修行……”
……
我和王寶松一問一答,楊宇在旁邊刷刷地記錄着,我差不多問完了整個殺人碎屍案件的過程,然後又和楊宇溝通了一下,證據鏈、事情經過、還有殺人原由等都基本理清之後,我把檀香掐滅,然後又唱了一段自己都不是很理解的小調,結束了這個過程。
王寶松幽幽醒來,茫然四顧之後,猛力掙紮,重新開始說起了胡話。
門打開,馬海波走進來緊緊握住我的手,說到了這個份上,案件基本搞定了,這簡直太神奇了,就像做夢。我說瘋子是殺人了,可他就是精神病,根本就沒有刑事行爲能力,而且是被山魈矮騾子指使魅惑,這種事情我們都信,但是未必老百姓會相信;老百姓能相信,但是未必上頭會相信,你自己好好想想該怎麽處理吧。
他不在意,笑着說這些都是小意思,然後又問我,要不然接着去審羅二妹吧?她現在在縣人民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身體已經病入膏肓,沒幾天了,要不是靠毅力強撐着,死亡也就是今天明天的事了,不打準。
我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