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給她順了順頭發,看到她脖子上的傷口,輕輕用手摸了摸,确定已結痂了,才放下心來。
便對外面的司馬煜、謝漣和衛琅說:“謝謝。這個時候勞你們來救人。”
司馬煜下意識就回嘴,“别說的好像是爲了你來的似的。”
阿狸真想反問他,那你是爲誰來的!想了想還是覺得沒意思——司馬煜這口是心非的毛病,一周目裏她不清楚,二周目跟他成親後也就什麽都明白了——若不是一周目裏她留給他足夠深的執念和傷痕,二周目裏怎麽可能有那麽強大的加成?明明什麽都不記得,卻還是毫無理由把喜歡延續下來。
這倒黴孩子究竟不靠譜到什麽程度,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都要抗拒。明明互相喜歡,卻令她單戀着郁郁而終。
——也不對,其實一周目到後來,他肯定已經發覺了。卻死不肯點醒她,是看她苦戀、糾結很開心嗎?
阿狸忽然就有種想坑死他的沖動。
當然她也有不靠譜的地方,明明連左佳思都看出來了,她卻茫然無知。那個時候左佳思隻是個缺愛的中二少女,偏偏遇上了他們兩個, 敷衍成那麽一段故事,也真是夠悲催的。
衛琅打完了架身上乏倦,思維卻還興奮着,立刻就跟司馬煜劃清界限,“我可就是爲你來的!”
謝漣也在一旁湊熱鬧,“我原本也沒打算親自來。”
司馬煜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驅馬就離開了。
暮秋夜裏涼透,山野間到處都是獸鳴和蟲鳴。漆黑天幕低垂,靜無人煙的時候最可怕。
謝漣衛琅都是常年在外面跑的,最清楚不過,知道阿狸還醒着,便都不靜默,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閑聊着。
謝漣問:“她怎麽會坐你的車?”
阿狸便道:“聽說近來城外有流寇,怕她一個人出什麽意外,便派了車去送。不想反而給她招禍了。”
她當時隻是想,左佳思生得太漂亮,坐着她來時搭的那輛鄉間牛闆車,遇上賊絕對招人搶。才派了車去護送。原以爲盜賊顧慮世家權勢,不會這麽狂妄,誰知家丁們都把名号報出來了,這幫山賊居然依舊敢搶。
也許他們就是沖着王家的人去搶的。
“越華貴的車子越招賊惦記,這是常識。”衛琅插嘴道。
阿狸隻好說,“記下了。”
衛琅又忍不住想要教導她,“你不要小瞧男人的賊膽。若我是賊,知道這是你家的車,車上又坐着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絕對要搶。不但要槍,還要當即就把喜事給辦了,把喜帖送去給你阿爹。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你阿爹也要顧慮你的貞……”忽然意識到這話題跟阿狸說不妥,衛琅忙把話咽下去,總結,“總之我白賺一個有權有勢的嶽父,還有個美貌嬌貴的娘子。簡直一本萬利。”
阿狸第一反應是“有這麽找死的賊嗎”。然而下一刻她就冷滲滲的意識到,在這個時代,這種無賴邏輯也許是行得通的。
簡直就像是聯手教導她一般,謝漣也說,“你不怎麽出門,大概不信阿醜的話。事實上适才清剿寨子,山賊們确實在制備喜宴……幸好他們想的是先辦喜宴。”
阿狸明白謝漣的潛台詞,再摸摸左佳思脖子上的傷痕,心裏火氣就翻湧上來。
若山賊們沒有把左佳思誤認作王家的閨女,隻怕就算她以死相逼,賊子也不會有什麽顧慮吧。
幸好衛琅及時殺過來了。
阿狸腦中嗡嗡響着。外面衛琅還在教導她,“沒事少出門,出門多帶人。若真遇上了這種事,就聰明點,記着拖延時間,等我來救你。就算真……真被迫拜堂了,也别傻乎乎的去尋死。沒有三媒六聘,誰認了我也不認。絕對砍他個稀巴爛,你保命最要緊,記住了?”
阿狸懵了一陣子,才明白他在說什麽。他也許是想表白,但他沒有意識到,這話正該是阿兄說給姊妹聽的。
但無論如何,阿波說的沒錯——衛琅真心是個好男人。
隻是——這混小子隻知道耍帥,就不會說句吉利話!
真是讓人回答“記住了”也不行,回答“才不要”也不行。
還好有最會讀空氣的謝漣在,利落的轉移話題,“是要把她帶回府上?還是直接送回家?”
阿狸忙接話,“她跟我一起。”
左佳思也到了要成親的時候,真這麽大張旗鼓的送她回去,村子裏勢必又要蜚短流長。不是她一個小姑娘受得了的。
衛琅等着阿狸回話呢,就被謝漣橫插一杠子,怎麽會甘心,立刻又把話題扭回去,“你适才說謝謝,是打算怎麽謝我?江湖有江湖的規矩,要不要參考下?”
阿狸迅速回絕,“不要!”
“小氣!我都爲你拼命了!”
阿狸:你能不能少說點招人誤會的話啊摔!
夜裏寂靜,聲音傳的遠。衛琅和阿狸說的話,司馬煜一字不漏的全聽到了。
他一直知道衛琅喜歡他師父的侄女兒。此刻才想起來,他是見過的,衛琅喜歡的那個王家姑娘,正是阿狸。他怎麽就給忘了呢。
這樣就好,他想,反正他又不喜歡她,這樣就不用被迫娶她了。
身後清脆的聲音如清泉敲擊玉石,一聲遞着一聲的傳過來,司馬煜心情煩悶,終于忍不住回頭,“我先走了。”
明明是不耐煩的,但是當阿狸探出頭來,說:“等等”的時候,他還是勒住了馬,望着她。
兩個人目光交在一起,四下裏便是一片寂靜,寂靜得仿佛連星光都要沉落下來,隻剩秋夜沉黑如水幽涼。
阿狸好一會兒才又說出話來,“謝謝你來。”
司馬煜不知爲什麽就覺得很失落,連聲音也低了下去,“都說了不是爲你。”
“嗯,我知道。”阿狸點了點頭。
司馬煜忽然又負氣起來,“那你說我是爲誰?”
阿狸抿嘴一笑:“自是爲了京城治亂,百姓安危。”
“你——”司馬煜幾乎能聽到自己磨牙的聲音,“你真聰明啊!”
阿狸依舊隻是笑着,黑眸子裏一脈柔光,軟得幾乎要流淌出來,“更深露重,小心行馬。”她無意識的就從身上解了披風遞過去,又囑咐,“外邊不比城裏,多帶些人。”
她就這麽伸手握着披風,等他來取。司馬煜一時有種錯了時空的恍惚。他望着阿狸,而衛琅随意撥馬,若無其事的就擋住了他的目光。
“讓阿胡護送你回宮。”衛琅說,“這邊我一個人就行。”
衛琅臉上一派正經,分明就是隻護食的狼崽子。
司馬煜驟然回過神來,已經把目光移開,“明日在東宮給你們兩個洗塵,記得去。”
衛琅笑道:“好說。”
司馬煜頭也不回的驅馬走了,阿狸手裏還攥着披風,衛琅回頭笑道:“他跟謝漣都是苦行僧,三九天裏沖冷水澡,才不怕冷。倒是我,風餐露宿趕回來,還沒落腳先跑來幫你打架,以一敵百,千鈞一發,差點連命都搭上……”話鋒一轉,“風一吹,覺得好冷啊。”
阿狸利索的把披風丢給他,“明日我就叫阿青登門緻謝……有什麽江湖規矩,隻管說給她聽。”
“都說了我是爲你來的。”
“你騙鬼啊!”
阿狸落了簾子坐回去,真心不想再和愛起哄的不靠譜打交道了。
而衛琅隻是彎了眼睛笑,聲音低低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啊。”
回到家已近亥時。
家中大人都等着阿狸回來,連王琰也沒有睡。
阿狸知道自己做了錯事,進門時略有些躊躇。衛琅何其聰明?看阿狸跟謝漣、司馬煜一道出現時就已經猜得不遠。此刻阿狸面上猶豫之色,正坐實了他的猜測。
便去牽阿狸的手腕。阿狸敏銳的躲開來,瞟了衛琅一眼,衛琅笑道:“有我呢,怕什麽。”
阿狸:……就是有你才更怕好不好!
私家越過官家去剿匪也是種忌諱。是以阿狸是聽她阿婆的話,去官府報了案。然而官府立了案,卻全沒有去救人的意思,推脫重陽假期無人值勤,得等明日請示了上峰再能動兵。
真要等一晚上,就算到時候把左佳思救出來了,隻怕她也無顔苟活。阿狸隻能想旁的辦法。
偏偏她阿爹随皇帝登高去了。
阿狸束手無策時碰上了謝漣,順着就找到了東宮。
若這些不夠她阿爹阿娘責罰——入夜才歸,這一條絕對夠動家法了。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阿狸咬了咬牙,還是推門進去了。
進去了卻不是三堂會審的架勢。
她阿爹阿娘不但沒有橫眉冷對,反而是憂心忡忡的模樣,看阿狸和衛琅并肩走在一起,眉心越發的皺起來。
阿狸就有些忐忑了。
衛琅早想好了說辭,然而還沒開口,阿狸爹已經發話,“阿醜回來了?時候不早,就不留你了。阿琰,你送阿醜回家。”
衛琅:“……”
王琰對他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道,“别添亂了。”強拖着他下去。
衛琅對王琰的判斷是信任的,再回看阿狸一眼,終于還是跟着王琰走了。
而司馬煜回到東宮,也立刻便被皇帝宣入台城。
兩個人幾乎同時得知了皇帝皇後的意思。
阿狸安靜的聆聽父母含蓄的教誨,而司馬煜立刻就推倒杯盞站了起來,“我不要她!”
可惜到了這一步,要不要已經不是他說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