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亂中消息很容易傳錯。衛琅在路邊酒肆外歇腳的時候遇上了回城報信的家丁。家丁沒有讀過書,回話毫無重點,衛琅隻聽明白了“大女公子”與“被劫持”兩個關鍵詞。
阿狸四叔順道去拜訪剡縣的好友,沒有跟衛琅一道回來,這個時候隻能衛琅自己拿主意。
而衛琅的做法是,選一個家丁回複報信,自己就近進城,拿刀比着郎将的脖子,逼他立刻簽手令調護衛出來。守門郎将手裏能有多少兵,衛琅也隻調出十二個人來罷了。
加上他和護衛,也隻有十五人。不過這也就夠了。
建邺城附近沒有太多适合落草的荒山野嶺。富庶之地,殺人越貨的必要也不高。衛琅估計流寇也不錯二三十人的團夥。
他自己能以一敵十,再略用些疑兵之計,還是有很大勝算的。
當然衛琅雖然是個殺胚,卻不是沒有謀略的莽漢。促使他這麽粗疏的做出決定的,恰恰是他對賊匪的了解。這三年裏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跟這些人打交道,他很清楚一個姑娘落到他們手裏會有什麽下場。他拖不起。
這是建邺暮秋的傍晚。
荒草沒膝,淩亂的生在郊外野嶺上。太陽即将落山,熔金般的輝光吞沒在黝黑的山坳間。晚風吹過枝桠,發出野獸悲鳴一樣的聲音。
山坳間嵌着一個小寨子,寨子裏已經有燈火亮起來。那燈火彰顯着屋垣的排布,粗略一看,就知道不止是二三十人的規模。隻怕起碼有百八十人。
寨子四面圍着栅欄,想來是用來防禦猛獸的。入口處有守門的匪徒正在換班。
衛琅在談判和殺進去之間猶豫了那麽片刻,便決定放一把火,然後趁亂掩殺進去。
這甚至連一場正規的戰鬥都算不上——對方不過是攔路搶劫的盜賊。但天時地利人和,這也确實是衛琅成名的一戰。
衛琅粗略判斷,指了一處命人去放火,而那裏真就是賊窩堆放糧草的地方。秋日幹燥,風助火勢,盜賊們防火意識不強,這麽容易被點着的地方,居然連水都沒備下。不過一會兒功夫,火就像從地底噴出來一般燒紅了半片天。賊窩裏亂成一團,到處都是端着鍋碗瓢盆去滅火的人。
而那個少年就在這個時候登場了。黑眸子裏烈火如紅蓮缭亂,面容美豔如花,冷漠如霜。手上雙刀有魔性一般,所過之處必有血光,刀刀入肉,慘叫聲此起彼伏。
冷兵器時代,對陣時決勝的不止是刀,更是氣勢。這少年身上就有這種令人畏懼的殺人的氣勢——你甚至不用問他的目的,他身上就不停的散發出一種“我是來砍人的”殘虐感,仿佛除此之外沒有什麽能取悅、吸引他。你隻需要乖乖被殺就可以了。
這種氣勢壓制住了原本就有些措手不及的盜賊。局面比衛琅預計的以一敵十還要理想。
當對方在慌亂裏向衛琅讨要名号時,衛琅十分入戲的配合道:“河東百人斬,”衛琅這個名字太文氣了些,在賊窩裏吃不開,衛琅又有審美癖,南霸天這種名字他說什麽都不會用,于是自動跳過,“不想死的,讓你們老大出來。”
動靜鬧得這麽大,賊頭子怎麽可能在堂上安坐?
早已經在衆人簇擁下上走上前。
天已經完全黑了,但是熊熊烈火燒透,将寨子照的如白晝一樣。那不詳的紅與黑與光交織中,他眼前少年的美豔就尤其凸顯。
少年身前左右淩亂的插了七八把刀,都是在先前的砍殺中随手從盜賊手裏繳下來刺入泥土的,刀柄的皮子上還滲着血。他周身三四丈都沒人敢靠近。他就像立在斷劍屍山——好吧,盡管地上沒什麽屍體,但他就是給人這種感覺——之上的修羅,周身有一個由他主導的絕對領域,擅入者死。
殺人越貨者其實比正常人有更多的畏懼,尤其衛琅身上還有一種妖鬼之性,仿佛是傳說中降罰于背信作惡者的妖魔。賊首心裏也有了一絲一絲攀上來的寒意。這麽多人包圍着衛琅一個,他居然還問,“閣下爲什麽要找我們麻煩?”
衛琅沒有回答。
他忽然便沖過去,身形快得隻能捕捉到一道殘影。手裏雙刀如綻放般砍殺和格擋,像飛刀一樣丢出去,砍中雙臂不能及的敵人。而後精準的将泥土中插着的長刀拔_出來補足。
當他跳起來,将賊首兩側的人踏翻在地,雙手雙刀刺下去的時候,賊首才終于明白了他的目的,慌忙回擋。而衛琅身形一躬,從背後又拔出兩把刀,就勢砍向他的雙手,隻一招就将他繳械。
衛琅從一開始就知道——以少敵多,非長久之勢,他們不過是趁亂殺出才能占得先機。他叫賊頭子出來,唯一的目的不過是——擒賊先擒王。
兵行詭道。作爲未來的名将,正面對抗也許有很多人能讓衛琅折戟,但是出奇兵緻勝,少有人能赢他。
他的刀鋒就比在賊首脖子上,到此刻他才開口作答,“你搶了我老婆。”他聲音冰寒滲人,“乖乖還給我,如果她毫發無損,就饒你一命。”
左佳思就這麽死死的裹住衣襟,在熊熊烈火中和刀劍劫持下,面色蒼白,卻強作鎮定的走出來。
衛琅愣了那麽一瞬,手上刀鋒忍不住就往賊首脖子上劃了一小下。
他完全出戲了。他就想嘛,如果是阿狸被劫持了,怎麽會有三個家丁回去報信——一個就夠了,其餘人要死守的。
白耍帥了!
此刻他的心情很複雜——他當然不希望阿狸受辱,但是又很想英雄救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慶幸還是失望了——男孩子總是忍不住在女孩子面前表現的。
“有沒有受傷?”衛琅還是把戲做下去了。
左佳思搖了搖頭。
然後衛琅又問,“他們……有沒有碰你?”
左佳思臉上立刻就紅了。還是她身邊的盜賊替她回答,“沒有沒有……王家的女公子,借我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碰。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
衛琅沒理他,依舊隻是問左佳思,“你來說。”
對上他的目光,左佳思心裏的慌亂竟稍稍平複下來——這個人雖然看着像惡鬼,但左佳思不明白爲什麽,竟覺得自己是知道的:這個人比誰都更可以依靠。
她張了張嘴,終于能發出聲音來,她努力的高聲喊着,讓在場所有人都能聽清楚,“沒有!”她說,“他們把我當成了我們家小娘子!沒敢碰我!”
衛琅原本冷漠的眼神就稍稍的融化了。這姑娘夠聰明應變,而且這種情況下還記得不牽連别人的名聲,很不錯。
“你家小娘子也惦着你的安危。”衛琅眼睛裏帶了些笑意。他十分清楚,阿狸身邊沒這麽漂亮的丫鬟。雖然白說了一句“我老婆”,但這姑娘夠漂亮,他也不吃虧。就說,“過來吧,我帶你出去。”
左佳思跟在衛琅的身後,在獵獵火聲中走出來。
衛琅給了她一把刀——他還要劫持着賊頭子,騰不出手來。在賊窩裏需要人照應他的後背——他太深入了,那些草包巡城兵一個也沒跟過來。
就在他們出去的路上,果然有人要偷襲。而左佳思,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毫不猶豫的把刀砍了過去。血濺到她臉上,她抖了一下,氣息都亂了,卻還是迅速拔刀護在身前。
兩個人就這樣從賊窩裏走了出來。
而衛琅派回去報信的人,此刻也搬來了救兵。
外間戰馬低低的嘶鳴,阿狸和司馬煜、謝漣騎馬走在最前面,已經到了寨門前。
阿狸是來救左佳思的。而司馬煜和謝漣是來接衛琅的。
謝漣比衛琅早一步從兖州回來,太子三人組終于再次碰頭了。
王家。
阿狸娘也從宮中回來了。
宮中賜宴其實早就結束了,皇後特地留下阿狸娘,是想向她打聽阿狸是不是許了人家。
阿狸娘沒料到有這麽快,卻還是說了實話。
于是皇後問道:“我們結個親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