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夢,可惜醒了之後全忘了。
但基本的常識他還能判斷出來——那是一個十分香豔的夢,證據就是此刻寝宮裏女孩子們服侍他起床,收拾了被褥後,看他時的那種含了羞澀的,又躲閃又頻繁蕩過來的微妙目光。
随着他年紀漸長,來自漂亮女人和男人的類似的目光越來越多,司馬煜早熟視無睹。
這一天與往常唯一的不同之處,隻是他對自己的身體也多了一份好奇。
皇宮裏某方面的啓蒙教育很及時,對這種事他十分坦然,并不覺得有什麽羞慚和難言。因此他隻是帶着不知從何而來的煩悶,熟睡後的神清氣爽,和初醒時一點未消除的懶散,在一衆人或者如水或者如火的目光圍觀下,吩咐備水沐浴。
泡在熱水裏的感覺很舒坦,司馬煜張開手臂靠在木桶沿上。
常年鍛煉,他的身材很好,手臂修長,肌肉結實,胸膛寬厚。朦胧水汽裏,他明明意态懶散着,卻又像一隻兇猛的鷹隼展開了羽翼。
剝去貴族閑雅衣裝修飾出的溫文含蓄,少年身上有一種赤_裸的飽含力道的美。那風流與傳言中不同,令人面紅耳赤。一旁服侍的女孩子們都有些心神動蕩。
對少年皇子身邊的宮女而言,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機會。
事實上本朝每一個太子在迎娶太子妃之前都已經有了庶子。如果不是司馬煜太遲鈍,詹事府選送來的宮女現在大概已經有人先于太子妃,在東宮裏有了名分。
一步登天的機會就在面前,少有人不會心動。
但是沒有人能弄明白太子心裏究竟有些什麽彎彎道道。就算是從小服侍他的忠仆,幸運的躲過了他全部閑來無事的、或者刻意令人丢飯碗的整蠱,不時從他哪裏得到賞賜和褒獎,也沒有一個敢說真正明白他的喜好。
但這個人确實有自己的喜好,并且他的喜好明确又頑固。
當他不喜歡一樣食物時,哪怕你餓他一天再端過來,他也絕對不會碰一下。但是就算他喜歡,他也未必肯吃——他好像連喜歡的食物也要分成玩賞的和實用的。
之于女人也是一樣,他不吝于欣賞和發現。似乎還很樂于觀察,但讓他有沖動,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詹事府送來教他人事的宮女也曾試圖挑逗他,在朦胧燈火下當着他的面脫去原本就不怎麽蔽體的紗衣,露出豐腴性感的肌體。彼時他就安靜在一旁看着,虛心并且細緻,簡直可以稱得上饒有趣味。
可是當那宮女将衣服脫盡了,上前寬解他的腰帶時,他十分明确的說了一句不君子的話,“别碰我,站遠點。”
——他隻是好奇,求知欲驅使他想要看。恰好有人免費大放送,他就順便看了。
看了還不想負責。那宮女白賠了名聲,被送走時目光有多哀怨,東宮的姑娘們至今記憶猶深。
此乃前車之鑒。
太子面皮雖好,但真心不是她們可以交托的良人。縱然是擺在面前的金山,也不是誰都能染指的。
而司馬煜完全不把女孩子們的心事放在眼裏。
因爲他在回憶前一夜的夢。
他知道那夢裏必然有一個女孩子令他心動。她必然就是說起太子妃時令他憧憬的人。可是他什麽都想不起來。
他所回憶的全是之前看到過的,繡在錦屏上的圖案。他想,究竟是怎樣的姑娘,可以讓他願意去做出那麽……那麽不自然的事?
他心神散漫的,不那麽在意的搜索着。
直到在清晨浮動着的似夢似醒的霧氣裏,他意識到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面孔,其實全部都是同一個人。
司馬煜迅速的從水裏站起來,帶起不小的水花。水珠順着肌肉的紋理滾落下來,他就這麽濕漉漉的赤裸着從水裏走出來。
殿裏女孩子們下意識的紅了臉。
而司馬煜鎮靜的開始更衣。
他一點都不喜歡她,他想。但是不可否認,這姑娘正是太子妃最合适的人選。他沒有必要過于抗拒,反正他又不用見天兒的耗在後院裏,跟誰還不能過一輩子。
盡管不承認但願意屈服于自己的渴望,這很好。
可惜司馬煜好像忽視了一件事——就算他願意了,也得姑娘能跟他過一輩子才行。
衛琅要回來了。
這個不靠譜的孩子外出遊曆了近三年,隻在頭半年的時候寫了一封信,通過阿狸鎮守益州的叔祖寄回來,其餘時間音信全無。但偏偏就在阿狸将及笄出嫁的時候,他再次傳信回來,并且宣稱将在九月重陽随阿狸四叔返回建邺。
最高興的要數阿狸家老太太。
老太太高興并不單單因爲她喜歡衛琅這孩子,還因爲她不想将阿狸送進東宮。
而她不願意阿狸當太子妃,也不單單是因爲“王家不稀罕太子妃”,實在是因爲這孫女兒就在她膝下長大,她什麽秉性本事老太太都一清二楚。
生了隻羊,就别指望她能在狼窩裏呼風喚雨——老太太的人生哲學很誠實,也很實在。
那就是,不要送羊入狼口。
在阿狸從台城回來的第二日,老太太便将這個消息告訴了阿狸。
“阿醜是個好孩子。”老太太說,老人家的眼光總是毒辣的,“你們兩個很般配。等他回來,你們就定親吧。”
阿狸懵掉了。
這轉折來得太突兀,在她弄明白祖母說的是什麽之前,她就已經在老太太跟前跪下了。
這似乎還是除了不得不跪的情形外,她第一次在什麽人跟前跪下——就那麽自然而然的跪下了,真跟無數小說電視劇所描述的那樣一般,當你明确的知道自己要忤逆一個長輩的時候,當你明确知道自己要辜負她的善意的時候,你就這麽自然而然的跪下領受懲罰。
因爲你必定是要忤逆和辜負她的。
阿狸甚至什麽話都沒說,老太太就已經明白了什麽。
“怎麽回事?”
阿狸的蠢笨和不知變通,就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了,“我不想……”
“先别急着回答。”老太太面色立刻便嚴肅起來,打斷了她的話,“你回去仔細想想再說。”
入了夏老太太身上就不怎麽爽利,秋天又犯了舊疾,咳嗽的厲害。
這實在不是個讓她生氣的好時候。
因此老太太發了話,阿狸便安靜的閉了嘴,上前幫她順氣。
——她是真的不想嫁給衛琅。并不是衛琅不好,而是她心裏的那個人太根深蒂固了,已經無法拔出。
愛情是一種宿命。一旦愛上了哪怕明知道不合适,明知道在一起就是互相折騰,明知道結局十有八_九是bad ending,你也還是想要和他在一起。
女人總是本能裏留存着這麽一份飛蛾撲火的沖動。哪怕它并不經常顯露出來。
阿狸已經不年輕——或者說她被迫一直年輕着,就好像生命不停的用一種不能長久的方式旺盛燃燒,枯竭了也要不停的抽取出來。所以很多時候她都覺得倦怠。
她已經沒有辦法再想二周目裏對謝漣那樣,以一種平淡卻真摯的心态,去經營一份也許不熱烈旺盛卻溫潤長久的感情。
她沒有多餘的感情和力氣給衛琅了,就算嫁給他也隻會無聲無息的枯萎。
還不如誠實的面對自己,遵從内心真正的渴望,在最後這段時光裏拼一把,不成功便成仁。死活也隻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不必牽連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