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輕的警察最後的慘狀夜夜出現在丁小野夢中,他被警方認爲是撞死人的嫌兇。丁小野沒想過去脫罪,他父親的罪也是他的。最走投無路的時候,他想起了父親最後的話,想起了媽媽念念不忘的察爾德尼。
那是他唯一能看到的方向。
他在一個小旅館裏躲了三天,把爸爸留給他的最後的一筆錢匿名寄給了死去警察的家人,然後踏上了前往察爾德尼的漫長的路途。從此他不再是崔霆,而是一個生活在邊疆的漢族小夥子,名字叫作“丁小野”。
封瀾聽完了“故事”默不作聲。寂靜對丁小野來說是種慣以爲常的考驗。
“這個‘故事’比我往常的謊言更離奇吧?你不相信也沒關系,曾斐會告訴你實情的。他大概會把我描繪得更壞一些,這也沒什麽了不起,在我心裏他也不是什麽好人。”丁小野說完這些,封瀾還是處于走神的狀态,他莫名地有些焦躁,哪怕她立刻站起來質疑他、唾棄他,也好過現在。他操起個抱枕扔到她的那一頭,“吓傻了?讓你别纏着我,你非不知死活……有一句話怎麽說?‘衣帶漸寬終後悔’……封瀾,你說句話,我可以馬上就走……”
封瀾長喘了一口氣,把抱枕砸了回去,“你什麽時候也變得廢話一大堆了?别吵,我在想很重要的事……”
“什麽事?”丁小野走到她身邊,蹲下來,手放在她裸露的膝蓋上。他感覺到封瀾的肌膚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但她沒有動。
封瀾遲疑着,去摸他剛剪過的頭發,“我在想,如果你現在去自首,把真相對警方說清楚會怎麽樣?如果坐牢,又會判多少年?”
“你希望我自首?”丁小野把額頭抵在她腿上。
封瀾的喉嚨灼痛,“難道你願意背着這些罪,一輩子見不得光?即使你願意,我也不答應。不行,我得去咨詢律師,這樣的情況到底會怎麽判。”
“要是警方認定我撞死了那個警察,一輩子出不來呢?”
“一輩子……我最多等你二十四年。”
這是封瀾知悉真相後第一次提到了“等待”。丁小野害怕這個詞,卻又無法否認自己自私地期待過它。“二十四年”聽起來奇怪又突兀,像随口說的夢話。
封瀾說:“我媽媽五十四歲絕經。女人的生理周期大多數随母親,我隻能等到那個時候,如果你還出不來,反正這輩子都過得差不多了,有沒有男人都無所謂,讓我繼續一個人過下去好了。”
丁小野埋頭笑了,肩膀震動。封瀾常出驚人之語,這是他聽到的最荒誕也最心酸的笑話。
封瀾把他的肩膀往後推,看着他的臉說:“我再問你一件事。你的名字是假的,那你的年齡呢?其實你比我還老吧?”
丁小野嘴角動了動,“我比現在身份證上的年齡小一個半月。”
封瀾失望地松開手,那還是比她小。
“我下決心告訴你這些,因爲你有權利知道你愛的是個什麽樣的人。你眼光不太好,人還不錯,你用不着懷疑這點。”丁小野看透她的心思,平靜地說道,“你做任何選擇,我都會理解……”
他還沒說完,臉上又挨了封瀾半真半假的一耳光。
“王八蛋,少把話說得那麽好聽。你不就看準了我傻嗎?”
她愛他的那時起,何嘗有過别的選擇?
丁小野捂着臉,封瀾這一下并不重,卻是朝他的傷處招呼,讓他的半邊臉微微發麻,心也有無數隻螞蟻在鑽。他抱着她胡亂地湊過去,親着她,擁着她,纏着她。
他是自私,自私透了。唯一高尚的那次,在餐廳裏對她說着狠話,還沒走出門口他已經後悔。他注定做不了一個好人了,那些大義凜然的成全是怎麽辦到的?明知道這個時候說“我不愛你,你不要等”才是人話,他說不出來,就無賴到底吧。
丁小野想封瀾等他,等得一天是一天,等得一年是一年。哪怕她中途反悔了,變心了,嫁了旁人,也算給過他一個希望。他這七年仿佛世間一個孤魂,留也不得,去也不得,連存在是爲了什麽都搞不清楚,不就是因爲少了希望?現在,他得打起精神,去自首,還他該還的債,這樣他才配在有生之年堂堂正正地說出那個字。有一個傻女人在等着他,他得活着給她一個交代。
封瀾抱着他的頭壓在自己胸口,“我不想叫你崔霆。”
她愛的是壞男人丁小野,狼一樣敏捷,雀鳥一樣飄忽,死鴨子一樣嘴硬。他比誰都無賴,比誰都熟知封瀾的弱點,什麽都不看在眼裏,卻恰好嵌在她心窩處。而崔霆是誰?她感到陌生。
丁小野點頭。與媽媽相依爲命的是崔霆,被心愛的女人擁在懷裏的,隻是丁小野。他經曆過生活的巨變,金錢、地位、美貌、青春最後都會撒手而去,哪裏比得過一頓平凡的午餐、溫熱的懷抱、疲憊時回首相視一笑和枕畔的那聲早安?
“你說的那些事,我想過了。你以前是做錯了,錯得很離譜,所以下半輩子要做很多件好事才能抵得過來。”她輕輕撫摸他的發絲,“那就從全心全意報答一個好女人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