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馬上把這幾張照片給我嗎?”她忽然問道。
“當然可以。”周陶然納悶地說,“急什麽?你喜歡的話,我回去好好修一修照片再給你。”
封瀾堅持道:“不用,我現在就要。”
她拿到了周陶然發給她的照片,後面的拍攝也沒有再繼續下去。
他們回到工作室,封瀾提出結賬。周陶然連連擺手說不用了,假裝看不見馮瑩冒火的目光。他也不是打腫臉充胖子,隻是内心深處總覺得對封瀾有所虧欠,而他能爲她做的事着實有限。結果周陶然一如既往地敗在封瀾的堅持之下,她付了全款,沒有接受任何折扣。事業的起步階段大多艱難,他的客源有限,馮瑩再過幾個月就要生了,總有用得着錢的地方。
回到市區,封瀾把康康叫出來吃飯。她在自己家附近的一家小餐廳訂了位子,這裏距離康康的學校也不遠。
在餐廳門口,迎面匆匆走來一個女人。封瀾當時心事重重,胳膊撞上那人才回過神來。對方走得太急,這原本并非封瀾的錯,隻是她站穩之後,一眼就看到身邊這個女人微凸的肚子,意識到對方是個孕婦,趕緊問了一聲:“你沒事吧?”
話還沒說完,有人在背後拍了拍封瀾的肩膀。
“瀾姐!”
封瀾回頭,康康站在那裏。
“你朋友?”康康對封瀾身邊多出來的一個女人有些好奇,那是張生面孔。他還以爲封瀾隻約了他出來吃飯。
“不是的。”封瀾再度看向那個女人,問道,“你還好吧?”
那女人依舊沒有作答。她個子矮小,擡起頭望着封瀾,那眼神竟讓封瀾背上冒出了一股寒氣。
就連康康都察覺到對方的不友善,解圍道:“我餓死了,沒事的話我們快進去吧。”
封瀾猶疑着,和康康一道走進餐廳。那女人的身影也消失在門口。
“瀾姐,你認識她?這個人看起來怪怪的。”康康又探頭看了看門口處,小聲道。
“不認識。剛才不小心碰了她一下,誰撞誰也不知道,還好沒什麽事……”封瀾說到這裏,忽然停頓了一下。她剛才的遲疑不僅來自于對方的異樣眼神,還因爲那張面孔有幾分眼熟,一時間卻說不出在哪裏見過。現在她想起來了,前天下午這個女人也走進了她的餐廳,服務員問她有沒有預訂,她四處看了一下,又出去了。封瀾當時在招呼另一桌熟客,隻是無意中看了那個女人一眼,心裏感到有些奇怪,但平時這樣的客人也不是沒有,多半是不滿意餐廳的就餐環境,或是來找人的,她也沒有深想。沒料到今天又遇上了。
換作以往,封瀾隻會把這當作一個巧合。但是她有過兩次被搶劫的經曆,其中一次差點丢了小命,在丁小野的提醒下她才知道,有些賊作案前還會踩點。
該不會她又被瘟神纏上了吧?可對方是個女人,還懷着孩子,有什麽必要陰魂不散地跟着她?是爲财,還是爲别的?對方眼底的恨意讓她如芒在背,可她卻整理不出半點頭緒。
好在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分散封瀾的注意力,不容她胡思亂想。她找出手機,放到康康面前的餐單上,說:“别光顧着吃,替我看看這幾張照片。”
自從丁小野走後,封瀾和康康更親近了一些,三天兩頭會找康康單獨“聊聊”。康康起初以爲封瀾是怕他嘴不嚴走漏了風聲,所以時常督促他守住秘密。可封瀾又絕口不提丁小野,以至于康康自戀地懷疑過老闆娘是否在失去丁小野之後移情到他身上,畢竟他比丁小野更年輕,長得也不賴。爲此,康康短暫地糾結了一段時間,直到殘酷的現實讓他放棄了這種念頭。
比起丁小野和舅舅曾斐這些讓康康看不懂的男人,康康更能理解封瀾和崔嫣。康康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封瀾隻是太寂寞了,整個餐廳對丁小野諱莫如深的态度,有時會讓她懷疑丁小野是否存在過。康康是除了當事人之外唯一目睹丁小野離開的人,如果他是真實的,那就證明丁小野并非隻是出現在封瀾幻覺裏的人物。
手機裏,封瀾身着婚紗的照片讓康康吓了一跳,他趕緊問:“你要跟誰結婚?”
那幾張照片裏隻有封瀾一個人的影像。封瀾想要他關注的重點并不在這裏。她指着照片背景的某處角落,提醒他:“你再好好看看,有沒有看出什麽?”
康康把眼睛睜得如銅鈴一般大,還是什麽都沒發現。他問:“這照片是三維的?”
“三你的頭!”封瀾放棄和康康打啞謎,直接用指尖戳着那個角落,神秘道,“我看到丁小野了。”
康康吓一跳,立刻湊近去看。他把手機屏幕拉遠拉近,颠來倒去,又将照片放大數倍,隻看到無數模糊至極的人影,每張臉隻是照片上的一個白點,别說是不是丁小野,就連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來。
“是不是他?我知道我沒看錯,化成灰我都認得那個王八蛋!”封瀾急切地想要獲得共鳴。
康康不忍她失望,撓了撓頭,違心道:“我眼睛不太好……是有一點點像!”
封瀾眼睛一亮,然而她片刻就醒悟了過來。她淡淡地對康康說:“你把覺得像的那個人指給我看看。”
康康低頭。他當然指不出來。
封瀾默默地收起手機。不怪康康謊言拙劣,她其實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已經不止一次有過這種錯覺,仿佛丁小野并沒有離她太遠,他就在某處靜靜地看着她。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大概是病了,又在垂死掙紮地給自己尋找救命稻草。
“康康,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康康沒來由地抖了抖,他以前最喜歡八卦,但最近撞見了太多秘密。電影裏這種人通常命不久矣。他心裏有個聲音在呐喊:不要再塞給我秘密了,我還是一棵祖國的小樹苗,你們讓我知道這些事,真的合适嗎?合适嗎……
封瀾才不管康康内心的掙紮,托着頭,有些惶恐地說:“這一次我好像緩不過來了。”
封瀾是相信愛情,也不缺勇氣。她曾經對自己的堅強和愈合能力充滿自信,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站起來,還怕找不到下一個愛上的人?可是如今她漸漸地沒那麽笃定了。因爲光陰給女人的優待太過吝啬,不容許她放肆。她對自己承諾過,會一直等到愛的那個人和對的那個人出現,才心甘情願走進婚姻殿堂。然而父母在催她,卸妝後的容顔在催她,越來越不知心動爲何物的那顆心也在催她。
不用别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封瀾的确是這麽想的。可惜豪言壯語說出來容易,一如重病的人喊着要活一萬年,心有餘,力不足。她每一次重整旗鼓都要消耗更多的氣力,每一次傷口愈合都帶着厚痂,每一次收拾自己的心都盼着是最後一回。與周陶然四年的拉鋸已然讓她很疲憊了,否則也不會短暫地動過嫁給曾斐算了的念頭。面對丁小野時的全面淪陷,她其實比誰都焦灼,這無異于她在感情上的拼死一搏,激烈得如回光返照一般。明知他不靠譜,還是放任自己打了針強心劑,隻因那顆心爲一個人怦然而動的感覺太過美好——結果瘋狂過後,他理性地走了。她若無其事地生活,把自己收拾得比任何時候更好,可腹腔中仿佛揣着一籠火炭,燙得她如燒如燎,不能碰,不能說,否則就隻剩下灰。
一個人去拍婚紗照的感覺太傻了。可封瀾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等到那一天,她開始懷疑那一天是否會降臨,這讓她驚恐,才想趁自己尚且美麗的時候留下點什麽。别人說,穿婚紗的女人總是美的,從服裝師和周陶然的目光裏封瀾看得出來,身披白紗的她不比任何一個女人差勁,然而她長久地凝視鏡子,那裏面隻是換了種裝扮的自己。
事實上美麗的不是婚紗,而是女人眼裏的幸福。她的超級豪華至尊婚紗套餐裏附帶七套造型、兩處内景、四處外景,還有記不清數量的水晶相框和超大相冊,唯獨忘了贈送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