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也不打算去唱歌的丁小野自然是回餐廳處理這件事的首選之人。由于那批貨數量不小,店長擔心丁小野一人無法處理,講義氣的康康主動請纓與丁小野同行。
多了一個幫手的代價,就是丁小野必須忍受康康換着法子打探他和封瀾關系的具體進展。好在他們回到店裏的時候,供應商的車輛已經停在餐廳門口,他們花了大半個小時才和送貨小弟一起把整批貨物搬放、清點完畢,幹活時顧不上說話的康康比較讨人喜歡。
事畢,丁小野讓康康先走。康康喜歡熱鬧,現在趕回去加入同事們的聚會還來得及。
康康離開後,丁小野打算鎖門,手一松,鑰匙不慎落地,他俯身去撿,手剛觸到地面,透過虛掩着的玻璃門,發現有人站在門外。
從丁小野的角度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高跟鞋,精緻考究,一塵不染。
封瀾這家夥這就趕回來了?他明明記得她今天不是這樣的打扮,轉眼又換了身衣裳?然而他瞬間就推翻了這個念頭,站在半米之外與他一門之隔的絕不是封瀾。封瀾會笑着叩門,或是徑直走進來開他的玩笑,而不是駐足,如眼前這人一般沉默地俯視着他。
站直起來的丁小野已換上了他最擅長的戒備。門外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是已經有一陣沒出現在餐廳裏的譚少城。
“抱歉,今天餐廳不對外營業。”丁小野客氣地說。
“我知道,早上我已經吃過一次閉門羹。”譚少城笑盈盈地說,“你比我預期中回來得更早。”
她的話說得仿佛他們早有約定。
“我今天休息。”丁小野笑笑,低頭給門上鎖。
“封瀾就喜歡你這個勁兒吧?巧了,我也是。”譚少城說這些時,丁小野頭也沒擡,似乎女人的這種說辭對他而言早已司空見慣。她不得不讓他看到自己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語氣也變得微妙起來,“我應該稱呼你什麽好呢……如果你不叫丁小野。”
如譚少城所料,這句話一說出口,丁小野瞬間停下了所有的動作,雙眼也終于直視着她。她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正打算說接下來的對白,卻聽到了清脆的咔嗒聲。
那是玻璃門落鎖的響聲,幹脆利落。
譚少城的笑容退去,在丁小野轉身離去之時,擡高了聲音,“你當我像封瀾一樣好糊弄?”
丁小野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一點也不像封瀾。如果女人都自诩是蛇,封瀾這條斑斓的花蟒是剛從冬眠中蘇醒過來的,饑腸辘辘,想要纏住她的獵物,不料一圈一圈地把自己繞得找不着北,還不忘偷空去瞄自己身上的紋路美不美。譚少城沒有那麽張牙舞爪,她沉默而溫和,像被凍僵了一樣,可不隻她的牙,就連目光都有毒。
丁小野并不畏懼毒蛇和猛獸,他身邊從來就不缺這些。譚少城看來知道了一些事情,他退步隻會換來她的緊逼。
有心要挾的人才不肯把手裏的把柄輕易張揚。
他靜靜地看着譚少城從包裏取出一張紙,用手輕拍在玻璃門上。上面是一張模糊的照片,照片裏的男孩長着微眯的眼睛、憨厚的圓臉。
譚少城輕聲道:“這才是來自X省吉爾格朗的丁小野,七年半前外出打工下落不明……你是誰?”
崔克儉給兒子準備的新身份幾可亂真,隻要丁小野不出現在吉爾格朗的“舊親朋”面前,沒有人會發現這個二十七歲的X省小夥子換了張臉。真實的丁小野恐怕七年前就客死異鄉,他一貧如洗的家人得到了一筆可觀的收入,一緻對外聲稱兒子在外打工鮮少回家——除非有心人千裏迢迢地從老實巴交的他們那裏騙來了一張舊照片。
想必譚少城也費了不少心思。丁小野問她:“你要什麽?”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譚少城眼裏充滿了好奇。早在封瀾和丁小野之間的暧昧冒出端倪時,她已托人打探“丁小野”這個人的底細。最初她未必想收獲一個大秘密,隻是漫長的寂寞生涯讓她習慣性地對身邊一切隐秘充滿了窺探欲。而她的死鬼老公除了給她留下一大筆錢,還教會了她許多“知悉秘密”的方式。
“你想從封瀾那裏得到什麽?”譚少城再一次問道。封瀾一定還不知道,迷得她暈頭轉向的這個男人連姓名都不是真的。這個事實令譚少城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太好奇了不是件好事。”隔着玻璃,丁小野的手指随意地劃過那張舊照片。他的目光停頓在譚少城的身上,危險卻誘惑。譚少城現在開始理解封瀾,她雖不愛丁小野,卻難免心動。
“跟我一起。”她說,“封瀾能給你的,我可以加倍。”
丁小野說:“她對你沒有半點惡意,爲什麽要這樣對她?”
譚少城笑道:“總要有個人扮演壞蛋,故事才精彩,我已經習慣了這個角色。要不然她們還一個個地以爲自己情比金堅。你可以當成我嫉妒她、恨她……無所謂。”
“你不恨她。”丁小野毫不猶豫地說。他知道什麽是“恨”。譚少城眼裏有好奇,有嫉妒,有猶豫,卻不是恨一個人應有的樣子。
譚少城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我還沒弄明白你爲什麽要用‘丁小野’的身份出現在她身邊,但一定不是好事。封瀾那種人和我可不一樣,她的生活沒有陰暗面。愛上個服務員,在她看來是場浪漫的冒險,可這個男人要是比服務員更不堪呢?你以爲她接受得了?”
丁小野垂下的睫毛無疑證實了譚少城的猜想,她的好奇心膨脹得更爲巨大。
“啧啧啧,你還挺在意她。”譚少城又羨又妒,“老天真不公平,好事都讓封瀾給占了。你想過她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之後,臉上是什麽表情嗎?”
這恰恰是丁小野心中最過不去的那道坎。他拒絕崔嫣的要求之後,已無理由留在封瀾身邊。眷戀讓人麻痹而貪婪。他知道該走的那天到了,卻總有個聲音在遊說:再等等,再等等,多一天也好。他還無恥地把這歸咎于封瀾的癡纏。
現在就連譚少城都發現他并非“丁小野”,曾斐還會蒙在鼓裏?街口意外相遇那次,曾斐已然起了疑心,即使他暫時未能将“丁小野”和“崔霆”畫上等号,也爲時不遠了。
丁小野曾經以爲這世上再沒有什麽值得他畏懼,他連死都不怕,失去自由也早在預料之中。他不牽挂任何人,也沒有人牽挂他,唯獨一具軀殼,赤條條來去無牽挂。可現在不一樣了。他戴着手铐腳鐐經過封瀾的身邊——這是讓丁小野恐懼到極緻的畫面。
“我會走的。”丁小野對譚少城說。
“怎麽走?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譚少城不以爲然,“我了解封瀾,這隻會讓她更加懷念你。日複一日,她會忘掉你的缺點,隻記得你的好。因爲得不到,你在她心裏會變得完美,誰也不能取代。這是你要的結果?”
丁小野領會了譚少城來找他的真正意圖。
“你到底想說什麽?”
譚少城滿意地笑了,“封瀾要面子,你想讓她放下你,除非你惡心她,像周陶然一樣。這不,眼前就站着一個能讓她惡心的人。”
封瀾還在父母家沙發上一籌莫展,忽然接到康康的電話。
康康說,他本打算趕去和大家唱K,走到公交車站牌附近,想想還是應該拉上丁小野一起,于是他又回頭,卻撞見譚少城來找丁小野。他沒好意思走得太近,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但還是認爲有必要把這件事告訴封瀾,讓她提防别的女人入侵。
封瀾回到餐廳,在附近的KFC等候多時的康康遠遠看見她,立刻蹦出來與她會合,鬼鬼祟祟的,仿佛正在與上線接頭的地下工作者,手裏還拎着一袋水果。
康康解釋說,他觀察譚少城與丁小野對話的時候,心裏有點緊張,怕被人瞧出他在偷窺,便裝作在餐廳斜對面的水果店買東西。他“左挑右選”了好一陣,什麽都不買面子上又過不去,隻得随便買了幾個水果。
封瀾暗暗好笑。譚少城來找丁小野,她隻是有些奇怪,卻并未疑心他們之間會有什麽瓜葛,作爲女人,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被康康這麽一摻和,她看起來竟有幾分“捉奸”的架勢,心裏感覺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