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好之後,他示意女的排成一隊,繞着四具棺材繞圈,男的在女的外面那一圈,女的順時針,男的逆時針。每隔三圈掉頭改變方向,他在最中間也跟着繞,一邊繞一邊搖着鈴铛,嘴裏念念有詞,都是些超度的經文,六圈完畢,又示意衆人可以退出去了。
本來是要走仙橋的,看着那個八歲的娃娃,萬一過橋的時候被他爹媽給帶走了,那可就……查文斌打消了這個念頭,不過橋得了。他接着拿了一把糯米、一把茶葉,放在碗裏攪拌均勻,把屋子裏的每個角落撒了一遍,準備收手了,如果接下來不出什麽亂子,應該就沒什麽事了,準備出去喝口茶,休息一會兒。還沒等到他走出門,忽然一陣風過,查文斌心知不好,順手就拔出背上的寶劍,轉身一看,已經來不及了,四盞長眠燈中間那盞王衛國的已經滅了,剩下的三盞處于微弱的狀态,眼看着就要滅。
查文斌手一抖,嗖地一下一張符扔進去,不等符紙落地,七星寶劍寒光一閃,直指中間的棺材,符落地起火,三盞燈就像加了油一般重新亮了起來,隻是中間一根燈芯隻剩下絲絲青煙尚在飄浮着。查文斌大喝一聲:“呔!”又是一張鎮魂符貼直飛王衛國的棺材之上!
看來,這絕命的大門,離了他這尊門神,還是壞事了,王衛國已經成鬼而不是魂了,隻不過目前尚在屋子裏沒出去,查文斌也不敢大意,這個主現在必定是煞氣沖天。
門外的人一看裏面的道士突然這樣,紛紛過去想看個究竟,查文斌做了個勿靠近的動作之後,關上了大門,他要收了王衛國!
這新死之人所化厲鬼,多半是沒那麽兇的,隻是今天除外,雖然王衛國是莊稼人,但長期居住在絕命之地,加上全家橫禍,聚了怨念,竟然沖破了對大印的恐懼,今天倘若放了出去,必會釀成大禍,查文斌深知其中緣由。
關上大門,那股血腥味漸漸又濃了起來,仿佛鑽進了查文斌的每一個毛孔。
那時候的農村家裏還沒有今天的地磚,有錢人家裏會用上水泥,但大多數人家還是泥巴地,查文斌拿着七星劍,直接插在王衛國的棺材前,劍身顫抖着,仿佛告訴着棺材裏的主,此刻它是多麽的興奮。
他又取出一面背面刻着八卦的銅鏡,放在原來擱大印的凳子上,鏡子對着王衛國的棺材照着,慢慢地那股血腥味似乎有淡下去的迹象。顧不上這一絲變化,查文斌在最短的時間用黃紙紮了個小人,放在地上,在背面寫上王衛國的生辰八字,放在他的棺材上。
接來下就是要找厲鬼所在了。查文斌取出羅盤,看着上面的指針跳動着,很快在東北角,指針停住了,捏了個手訣,在自己的雙眼皮上方各點了一下,這叫開天眼,開了天眼之後的查文斌果然發現了正蹲在東北牆角的王衛國,滿身鮮血地正盯着自己看呢。
天眼如何開?除了需要修習相應的道術,還需要一樣媒介;自然界有不少動物是能夠看見人所看不見的東西,比如某個深夜裏,空無一人的村莊裏響起狗的狂叫,任憑主人怎麽勸都不聽,狗還一邊叫一邊後退,但是吠的方向始終是某個我們看着沒有東西的地方,這種情況下,多半是它見着了你們所看不見的東西。
查文斌開天眼,用的是牛淚。過去的耕牛在要被宰殺之前都會流淚,屠牛者會使一把寸刀,比現在的水果刀還要小一點,撫摸着牛脖子後面最結實的那塊肉,摸着摸着,牛便會四肢跪地,脖子上鼓起一個包包來,這時候牛便會流出眼淚,屠夫将刀插進這個包包,牛便一命嗚呼了。
據說這牛是通人性的,知道自己将死,所以才會跪地流淚,這個眼淚乃是世界純淨之物,能看見一切隐藏着的邪惡,所以會被道家收集起來用作開天眼的媒介,隻是相應的時間有限,查文斌能開的天眼也就在一炷香的時間。
王衛國這會兒其實已經超越了魂的概念,純粹是由怨念而生的厲鬼,此刻也正盯着查文斌,但是他似乎對那大印和寶劍有所忌憚,不敢有所動作。
查文斌一手持羅盤,拔起寶劍,腳踏七星步,眨眼間便到了東北角。蹲着的王衛國,忽然就站了起來,還沒等查文斌有所動作,直奔大門而去,看樣子是想逃竄出去,還未穿過棺材的一半,凳子上放的陰陽鏡金光忽然一搖晃,厲鬼像被反彈了一般,應聲倒地,待查文斌走過去的時刻,這厮已經掙紮着準備起身。機不可失,查文斌左手迅速掏符,往劍身上一抹而過,一束火光燃起,劍頭一挑,帶着燃燒的天師符,直至王衛國的面門。
就要刺到的片刻,那已經是血肉模糊的王衛國,把頭一低,恰好躲過這一擊。查文斌揮手做斬,王衛國卻擡頭,眼神之中已沒了剛才的戾氣,倒是有幾分恐懼,接着又是頭一低,查文斌高舉的右手沒有落下,原來,那王衛國所化的厲鬼,是在跟他磕頭求饒了。
見狀,查文斌歎了一口氣道:“你本乃冤死之魂魄,不想戾氣太重,所以才化爲厲鬼,不出三年五載,要麽作惡化爲兇靈,要麽遭天譴魂飛魄散,實際是斷了自己輪回的路啊,因你今日破了往生路,我隻能送你一程,受三世輪回牲畜之苦,方能再投胎成人,你可願意?”
那惡鬼仿佛能聽得明白,擡頭看了一眼查文斌,又扭動脖子掃了另外三口棺材一眼,把頭一低,不再有動作。
查文斌放下寶劍,拿起放在棺材上的小紙人,口念往生咒,繞着跪在地上的王衛國繞了一圈,将紙人朝天一扔,喝了一聲:“立!”隻見那紙人晃晃悠悠地飄下,恰好落在王衛國的正前方,并且這紙人是站着的,要知道它隻是一張普通黃紙所剪!
地上的王衛國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把頭低得更低,查文斌又在旁邊拿了一根香點燃,一手持辟邪鈴,一手持香,最終念念有詞,那香燃燒的速度随着他嘴中的咒語越來越快,不一會兒隻見那香所出之煙竟然不往上飄,反而朝着地上的紙人而去,而此刻王衛國的身形卻越來越模糊,一直到最後消失在堂屋之中,當查文斌手上最後一絲香火熄滅,那紙人“啪嗒”一下倒地,倒的方向恰好是查文斌站着的方位,并且是向前倒地,仿佛在給查文斌獻上最後一次禮!
查文斌小心地把紙人拿起,歎了口氣,輕輕地丢在燒紙的火盆之中,不一會兒紙人便化成縷縷青煙,就在查文斌準備收手的時候,突然大門那兒傳來了猛烈的敲打之聲,還未等到他走過去,門已經被撞開,外面站着一幹爺們,個個瞪大了眼睛對裏面看着。趙所長一個箭步跨過去,圍着查文斌看了一圈,查文斌問:“怎麽了?”趙所長還是不答話,又仔細地看了一眼各個角落,然後才說:“剛才我們在外面聽見裏面有男人的哭聲,那娃娃說是他爸爸的,吵着要進來,我們就一直在外面敲門,怎麽敲都沒反應,大夥兒怕你遇到不測,就開始撞門,撞了半天這門怎麽都撞不開,那哭聲越來越大,最後屋子裏傳出來一聲大叫,我們一使勁兒,門開了,文斌你沒事吧?”
查文斌看了一眼外面喘着粗氣的衆人,又看了一眼何老,何老跟他點點頭,查文斌說:“沒事,今晚你們所聽到的不過是幻覺,不要當真!”說罷,大步走出門去,找了個大号茶缸,一飲而盡,抹了一把嘴巴之後,發現蹲在牆根下有個人,走近一看,原來正是金館長。
查文斌蹲下身去,剛想問話,忽然聞到一股尿騷味傳來,金館長把頭一擡,看見是查文斌出來了,馬上就要上去抱住他的大腿,被查文斌一個後撤給讓開,喊了一聲村長,快帶金館長出去換洗一下,又差吃不消熬夜的人可以先行回家休息。在衆人的哄笑中,金館長哭喪着臉被村長領到他家裏,給找了套舊衣服換上,等他再來的時候,天快要亮了。
當然在此期間,爲防止不測,查文斌沒有離開過王衛國家半步,熬到第一聲雞叫,已是雙眼通紅,可是他還沒工夫休息,接下來就是去火化了,這個金館長事先就打好了招呼,靈車已經在村口等候,隻等他們這邊出發了。
每個棺材兩個男人擡,這些男人都是查文斌算過五行看過命的,都是些命硬之人,才能擡這個橫死之棺,每個棺材邊上,還都綁着一隻蘆花大公雞,前面開道的人一敲扁鑼,文斌大喊一聲:“起!”
八個人擡着四具棺材跟在搖着辟邪鈴、撒着紙錢的查文斌身後,每走三步,擡棺之人身邊跟着的那個人就用柳樹枝就抽一次擡棺人的腰,一直抽到了村口停着的四輛靈車前,待金館長的手下跟裝牲口那樣把棺材裝上之後,查文斌又叮囑了金館長和村長,拉到火葬場之後,不要停放,直接燒掉。金館長哪敢不聽,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一般,又弱弱了問了一句:“先生,等下我還用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