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大夥兒就等着看那道士了。查文斌掐指算了算,報了幾個屬相,告知他們趕緊帶着老人孩子回家,晚上關電燈睡覺,大門緊閉,其他人可以留下,也可以回家。
稀稀疏疏地走了一批人,有幾個膽子小點的,也走了。張老漢已經迫不及待地跟邊上的人吹噓那晚他老媽的事情,把趙所長聽得是一愣一愣的,恨不得把脖子都擠到前面去,留下的人有不少都是見識過前兩場法事的,自然知道今晚會是不平凡的一夜,都期待會發生點什麽。
對于橫死之人,查文斌自然明白這是大兇,按照他獲得的信息,是本月死七人,可不保證下個月、下下個月不再死人。
我們平日裏罵人最狠毒的也不過是那句:……全家死光!這回隻留了那一個八歲娃娃,算得上是絕戶了,今日裏若是超度不成,日後王莊必将還有大禍啊!枉死之人,不在輪回之列,隻能等陽壽盡,方可入世,等待輪回的這段時間,不免就成了野鬼。
鬼有沒有意識?一般來說,魂魄出了主體,短時間内是擁有的,時間一長,就會喪失記憶,生前有執著的,死後或許會就爲了那一絲念想記着,這種念想也必須是莫大的刺激,比如這種全家車禍,死者很可能就放下悲憤,最終化爲兇靈——也就是惡鬼的幾率是相當高的,難保将來不爲害四鄰。
查文斌知道其中利害,這鬼要趁着剛開始,怨念不強,就斬殺了,是容易得多的;但這一家人并無大過,還招來如此橫禍,他也是一心向善,本着超度的念頭,想送他們早點進入輪回,所以今晚的法事,不是以鎮爲主,而是要“度”!
一個一個做,那就意味着要做四場法事,别說查文斌體力吃不消,就是時間上也來不及,一旦天亮,還有人沒送走,那是要出大事的。查文斌心一狠,一起做了,今晚就弄個大的。
查文斌告訴衆人不準進去,所有人都在門外站着。他吩咐了一下何老後,去了王鑫家裏沐浴更衣,再次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時候,已然身着一身金絲銀線的道袍,道袍背後的八卦圖在燈光的照射下隐隐發亮,趙所長爲了過一把瘾頭,幫着提着七星劍,趾高氣揚地進了大門,白了一眼縮在人群裏的金館長,恭敬地遞上寶劍,退到一邊,一副幫手的樣子。
四張桌子已經立在四具棺材面前,四盞長眠燈蹿着火苗,映得紅色的紙頭棺材越發亮堂,地中央放着一個大号臉盆,查文斌深吸了一口氣,鋪開黑色紙張,疾書兩張天師符,掏出大印,按完丢給趙所長,讓他給貼到大門内側的牆壁上,每邊各一張,這符鎮的不是别人,正是棺材裏躺着的那幾個主兒。
凡懂風水的都知道大門的朝向很重要。過春節的時候,我們都會在大門上貼上年畫,這年畫現在多半是“福”字,但在過去,貼得更多的是兩位門神,一個叫神荼,一個叫郁壘,也有的是秦叔寶和尉遲恭。每個門神都有自己的來曆,用以驅邪避鬼,衛家宅,保平安,助功利,降吉祥等。門神也自然不是你貼上就有了,跟風水設計密不可分,大門在建造的時候一定要分四吉門和四兇門。
根據五行八卦來解讀大門朝向,大緻可分爲以下幾種:
坐東向西的家宅是震宅,大門開生氣、延年、天醫、伏位,即西、東南、北、東四方,其他爲四兇門;
坐東南向西北的家宅是巽宅,大門開生氣、延年、天醫、伏位,即北、東、南、東南四方,其他爲四兇門;
坐南向北的家宅是離宅,大門開生氣、延年、天醫、伏位,即東、北、東南、南四方,其他四方爲兇門;
坐西南向東北的家宅是坤宅,大門開生氣、延年、天醫、伏位,即東北、西北、西、西南四方,其他四方爲兇門。
坐西向東的家宅是兌宅,大門開西北、東北、西南、西四方,其他四方爲兇門。
坐西北向東南的家宅是乾宅,大門開西、西南、東北、西北四方,其他四方爲兇門。
坐北向南的家宅是坎宅,大門開南、東南、東、北四方位,其他爲四方兇門。
坐東北向西南的家宅是艮宅,大門開西南、西、西北、東北,其他四方爲兇門。
兩家若是共同建大門,應以整個房子作爲整體來看吉方以及兇方,再建大門;若是各自建門,應都建于吉方;但要注意選定的大門位置不能正對,否則容易招緻兄弟鄰裏關系不和,多是非。
四吉方分别是生氣、延年、天醫、伏位,吉的程度由大變小;四兇方分别是絕命、五鬼、六煞、禍害,兇的程度由大而小。
房子坐向不同,卦相亦不同,吉兇方位亦異。
這王衛國家本是坐北朝南的屋子,農村大部分都是這種,因爲陽光好,可能是因爲院子裏有一棵歪棗樹擋着蔭了,開門的時候挑了個西南位,查文斌在第一次進門的時候就看見了,這門的朝向開得不是别的,正是四兇裏的大兇:絕命!
這大門開的位置如此兇險,所以他家即使這一場劫難躲過了,也難保以後不出什麽事兒,這種大門裏邊躺着四條枉死的屍體,想不成煞都難啊!那兩張天師符就是給大門加上兩門神,爲的是擋住外面的煞氣進來,也讓裏邊的主暫時安定些。查文斌讓村長晚上備好酒菜,大夥兒就在院子裏吃喝,一直待到天亮,目的是借人氣壓這沖天大兇。
弄完之後,查文斌沖着坐着發呆的金館長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金館長硬着頭皮踏進了大門,查文斌遞過三支香,讓他給四具棺材每人上一炷香,打個招呼,要真誠。
金館長哪裏敢不聽,一共磕了十二個響頭,像裏面躺着的是他自己親人那麽賣力,又跪在堂前燒了些黃紙。這金館長是今天第二個上香的,查文斌的目的很明确,告訴裏面的主,這人今天是來盡孝的,僅次于你們家的兒子,别找他麻煩!弄完之後,金館長又退了出去。
查文斌正準備喊其他人進來上香,趙所長喊了一聲:“不好了,着火了!”
查文斌心頭一驚,回頭一看,原來是那黃紙還有沒燒完的部分随着熱氣飄了起來,遇到四具棺材中間的那一具,本來就是紙頭的棺材,燒着了挂着的流蘇,查文斌一個箭步沖上前,撲了幾下,總算是熄滅了,正準備松口氣的時候,隻聽見哐當一聲,邊上那口棺材前面的兩根蠟燭同時倒地。
外面的人是看得真真切切,這一幕就發生在金館長上香退出去的一刹那,一時間大夥的眼神全部聚焦到了他身上,金館長自己也看見了,此刻的他恨不得馬上逃離這個鬼地方,看着全村爺們,他也動不了啊,隻能把目光看向裏面沉思的查文斌。
查文斌皺着眉頭,也不發作,這還沒到十二點呢,隻能上前去扶起蠟燭,重新給點燃起來,看着外面一幹人都在瞅着裏面,沖着衆人解釋了一句:“可能是風吹的,不要大驚小怪。”
要說他是個老實人,也确實不會撒謊,外面的村長馬上回了一句:“外面沒風啊……”這句話馬上炸開了鍋,有人轉頭就要出院子,誰也不想在這地兒上待半分鍾了,眼看着不少人就要出門,查文斌就準備出去攔,剛跨出大門幾步,裏面的趙所長一邊跑出來一邊喊:“不好了,文斌,快看,那四炷香全滅了啊!”回頭的查文斌還沒來得及看,一下跟趙所長撞到一塊,準備走的人紛紛回頭一看:四炷香燒了三分之一,全部熄滅,沒有一絲煙在飄。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鬧鬼啦!”就看着大夥兒紛紛往院子門那兒擠出去,這種場合,有人吼上一嗓子有鬼,那效果絕對是恐怖至極啊。忽然衆人覺得眼前一黑,停電了。已經跑出去的人,眼前突然一黑,也不敢再往前,隻能停住不動,整個場面陷入一片混亂。
要說個别膽子小的,此刻怕是已經尿褲子了,就像金館長,這事他是最怕的,此刻他蹲在地上抱着桌子腿不停地喊着:“神仙保佑。”
查文斌也顧不上了,沖到院子裏喊了一句:“大家不要驚慌,若是想日後村子裏平安,全部留下,要是還想死人,就走,我也不管了!下一個輪到誰家,誰都不知道!”
這一下喊出來,現場稍微安靜了會兒,他又喊了一聲:“都别亂,帶手電的把燈點起來,院子中間點上火把!”
關鍵時刻還是村長管用,今天這個主他不做也得做,馬上找人就照辦了,幾堆篝火點起,再看衆人有哆嗦的,有咬牙的,有流淚的……
火光照着中間的查文斌一身道袍閃閃發亮,此刻的他就是很多人心中的救世主。查文斌看了衆人一眼開口道:“此事本來我可以不管,我若走了,這村子裏以後還有大禍,今晚能過,能保你們三年平安,大家都待在一起,留在這裏的我保證今晚都不會出事!要是誰回去,路上會不會遇到什麽,我也不知道!”說完,把袖子一揮,轉頭就進了隻剩下四盞長眠燈的堂屋。
這句話,是他刻意半勸阻、半吓唬的,沒辦法的辦法,不過這一咋呼,也确實起到了作用,村長沖着大夥說:“衛國是咱村子裏的人,難不成還能害咱?都聽查道長的,有他在,沒事,不沖着别的,就沖着那娃娃,咱也要幫人家一把!”他不愧是村長,腦子轉得快,又差人抱來那娃娃,讓他給大家磕了三個頭,這下軟硬兼施,也就沒人要走了,膽子小的也隻能硬着頭皮繼續,不然誰要是再跑了,肯定得被村子的裏人笑話一輩子。
查文斌進去之後,看着四盞忽閃的長眠燈,心一橫,既然要這樣給下馬威,那也别怪道爺了。他掏出天師正道大印,接上朱砂,每個棺材蓋上,啪啪啪地就是一個大印下去。給棺材上大印,莫說是他第一遭,恐怕整個道家都是第一遭!
這大印前面說過,乃是茅山藏矜法師私下裏傳給淩正陽的茅山開山大印啊,鎮壓小鬼當是神器,按完之後,大印也沒收回去,查文斌拖過一張闆凳,把那大印朝着裏面的棺材位放着。
說來也怪,這大印剛按完沒幾分鍾,突然眼前一閃,電來了。整個屋子又恢複到之前的模樣,外面的人看着電來了,也是舒了口氣,在漆黑的夜裏,燈光比任何東西都要有安全感,尤其是在這個地方。
查文斌看見電來了,也是松了一口氣,招呼外面的親戚趕緊進來,上香的上香,燒紙的燒紙,磕頭的磕頭。幾個膽子大點的,先進來了,燒完沒什麽問題,陸續就有人也進來了。
王衛國的兄弟姐妹,也開始哭靈了,在這期間,查文斌盯着那四盞燈,他明白隻要這燈不滅,就不會出亂子,若是燈滅了,就意味着今晚挺不過去。
最後一個人上完香,查文斌看了一眼低頭坐在角落裏的金館長,再次讓他上來,把之前做的再做一遍,要說這金館長心裏真的是一百萬個不願意啊,又怕日後被纏上,無奈隻能照做。
這一回,查文斌看見金館長上完香的那一刻四盞長眠燈幾乎是同一時間抖了一下,又迅速恢複到正常,又把趙所長叫了過來,讓他晚上等會兒就站在金館長邊上,哪都别去,趙所長答應了就挽着金館長去院子裏找了個人堆裏坐了下來,抽着悶煙。
查文斌也是難得可以休息一下,就找了張凳子坐在大門前,他是把自己當門神使了,這一坐就坐到了十二點,不等何老提醒,查文斌準時站了起來,扶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大步進門,示意哭靈的人可以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