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個道士,他的一生是傳奇的,也是曲折的,更多的是無奈的,他救過很多人的命,其中包括我,也包括我小姨。
講述最後一個道士:查(zha)文斌的一生——由一個小故事引出的一個人。
查是一個不多見的姓氏,百家姓是這麽記載的:查(zha)姓是中文姓氏之一,在《百家姓》中排名第397位。一是出自姜氏,炎帝後裔。春秋齊國齊頃公的兒子被封于“楂”,後代以封邑作爲姓氏,成爲“楂”姓,後來楂去掉“木”字偏旁,成爲“查”姓。二是出自芈姓。春秋楚國公族大夫封在查邑,後代以邑地名爲姓氏。
浙西山區有個村子叫洪村,村子裏有一戶徐姓人家,當家的男人是個木匠,做得一手好木工活兒,人稱徐魯班。祖上經常幹的營生就是替别人家打棺材,到了他這一輩,自然也就繼承了家業,雖然有個好手藝,但礙于做的是死人生意,也鮮有平常人家的女子看得上他,幾經波折,托媒人總算是在鄰村娶了個媳婦兒。那個年代有一樣東西欠發達,便是避孕,十年間他們生了三女二男。這家裏人口一多,開支就大,夫妻兩人一商量,媳婦兒就去做了結紮。
徐魯班是誰?就是我的外公。
又過了十年,沒想到外婆居然再次懷孕了,外公也不知是喜是憂,這自家媳婦明明做了結紮,爲何還能懷上?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十月懷胎,瓜熟蒂落,外公也沒想到自己40歲的人了,竟然還得了個女兒,他給這個最小的女兒取名叫“秀”,也就是我的小姨,那一年是1977年。
外公老來得女,自然也是歡喜得不得了,待女兒滿月那天,大擺宴席,村間鄰裏也都來賀,就在一片喜慶之時,這徐家門前路過一個身着破爛道袍、背着八卦布袋的道士。有好事的人就叫住了這道士,出主意說這戶主人家剛得了個千金,讓這道士給算上一算,看看命相。那道士倒也爽快,過來瞅了一眼襁褓中的小嬰孩,當即掐指一算,突然大驚之色,便把這男主人徐魯班給叫進了内屋,小聲地說道:“主人家,您喜得千金,本來是可喜可賀之事,但小道有一句話,不知道今天當講不當講?”
外公雖是個木匠,但也通情達理得很,笑着說:“你這道士,有話便說就是,不管講得好與不好,一會兒開席了,都請你喝杯酒!”
那道士看了一眼徐魯班,說道:“你這小女兒雖然長得漂亮,但恐怕将來不怎麽好養活。”
外公一聽就急眼了,剛得了個女兒,你這不知哪來的道士就在這兒瞎咧咧,說出這樣晦氣的話,于是上去就推了道士一把:“你這道士太不識擡舉,怎麽能這樣亂說話呢?”
這道士本來就衣着破爛,被徐魯班這麽一推,竟然把衣服給撕破了,從他懷裏掉出個銅疙瘩,滾落到地上。
裏面的嚷嚷聲驚着了在房間裏待客的外婆,過來一看,一個衣衫褴褛的道士正在跟自家男人糾纏呢,她上去分開兩人,聽我媽說外婆還真是個人物,先是不問緣由地痛罵了一頓外公的無禮,然後又跟那道士賠禮道歉,拿出針線給他縫補好了舊衣,說什麽也要留下人家吃頓飯。那道士推脫不過,便和衆人一道入席,幾杯小酒下肚,臉色一紅,就開始吹自己是茅山掌門,道術了得,不想卻引得賓客哄笑……
不知那道士是喝多了還是怎的,席間衆人再次問起這個嬰孩的命相,他竟然再次說道:“這小女娃娃是一個短命兒啊,很不好養活,隻怕将來有難啊。”衆人一聽,心想你這道士還敢口出狂言?特别是外公,剛剛壓下去的火頭,噌地一下又蹿起來,他跑進屋内拿出一把斧頭就要砍過去,幸好被衆人攔下,便在那裏破口大罵。
外婆這回可是聽得真真切切,不免臉上也挂不住了,朝着那道士喊道:“哪裏來的野道士,我好心招待你,你卻這樣詛咒我的女兒!快點滾出去!”
不想那道士被這般辱罵,卻也不惱,摸了摸胸口,又看看天,掃了一眼衆人,說道:“主人家不要生氣,小道也是實話實說,你這個女娃娃,恐活不過九歲,若是到時有難,可以來安縣五裏鋪找我。”說完,朝着衆人作了個揖,轉頭就走……隻留下衆賓客面面相觑和外公一家人氣得直哼哼,雖然大家都勸說不要當真,但在本有點迷信的外婆心裏還是留下了一個陰影。
轉眼間已是九年之後,小姨不僅長得健康聰明,而且還十分漂亮,尤其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讨大人歡喜,慢慢地外婆家的人對于九年前道士說的那番話也逐漸忘記了。
農村裏有不少地方死人了要大辦喪事,也就是所謂的喜喪,全村的人都要過去幫忙治喪,大家還要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好不熱鬧,但是一定有一份菜是每家都有的,就是一份白豆腐,所以白喜事也叫作吃豆腐飯。
1986年的夏天,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天,洪村裏死了一個老人,在那個物質相當匮乏的年代,有一場白喜事,意味着可以打打牙祭,外公和外婆帶着小姨去吃豆腐飯。
席間,小姨也跟着吃了不少油水下肚,宴席完畢,一家三口趁着天上的星星亮光往家裏趕路。那戶人家離外婆家有兩裏地,在必經的路上,有一個水庫,三百來米長,那個水庫我小時候還時常偷跑去遊泳,每次都是被外婆抓回來一頓好揍,也不說緣由……
那一段路是沒有人家住的。這兩裏地,走走也就十來分鍾,況且這一條路,平時也走得不少。那一晚的月亮、星光都特别亮,照得那條小路一片慘白,根本就不需要手電來照明。
夏天的農村,有一樣東西總是能吸引小孩子,那就是螢火蟲,小姨在追逐着前面的螢火蟲,一邊追一邊笑,蟲子一閃一閃地往前飛,小姨就跟在後面跑,後面的外公和外婆也離着不遠,笑呵呵地看着孩子。
外公抽着旱煙對着外婆說:“是誰說我家閨女不好養的,這孩子自打出生,就連個小病也都不曾生過,我看那道士就是個江湖騙子!”
外婆叮囑着小姨跑慢點,沒一會兒,就到了家。
小姨本來小時候是跟着外公外婆一塊睡的,長大些後,就把她給安排到她三姐那裏去睡了,外公有四個女兒兩個兒子,大姨、大舅和我媽都已經成家了,就剩下這三姨和小姨以及一個小舅還在家裏。
睡覺前的小姨跟三姨說着今天吃席吃着的好東西,惹得三姨好生羨慕,自從這妹妹降臨之後,外公家有點好的,都是盡可能地留給小姨,就拿吃玉米來說,小姨拿到的永遠是靠頭的那截,三姨吃的永遠是尾巴上那半截。不過小姨确實也惹人喜歡,三姨給她洗了腳,就把她抱到床上去了,在三姨陪伴下,小姨很快就入睡了,一直到後半夜的一聲驚叫劃破了徐家已經平靜了九年的生活。
發出這聲驚叫的不是别人,正是原本已經熟睡的三姨。
在小姨入睡之前,一切都很正常,到了後半夜,三姨迷迷糊糊地聽到窸窸窣窣的起床聲,她以爲是秀要起夜,這孩子平日裏是不起夜尿尿的,怎麽今晚爬起來了?借助窗戶外的月光,她看到九歲的秀兒爬起了床,她以爲妹妹隻是起床尿尿,所以也沒在意,于是一個轉身繼續睡覺了。
過了大概一支煙的工夫,三姨忽然被驚醒了,因爲她沒有感覺到妹妹回被窩的動靜,于是轉過頭想看看。
這一轉頭不要緊,三姨看到了這輩子最恐怖的一幕,窗戶前的妹妹,朝着窗外的月亮跪着,一個哆嗦把還有點迷糊的三姨給徹底吓醒了,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故意壯着膽子咳嗽了一聲,沒有反應。三姨這人自小膽子就特小,一隻老鼠都能把她吓得半死。
三姨輕輕地對着小姨喊了聲:“秀。”但是跪着的妹妹依然沒有絲毫反應。
三姨又大聲再喊了一聲:“秀,你咋了?”妹妹還是沒有反應。
她趕緊下床,連鞋子也顧不上穿,下地去看妹妹。三姨光着腳幾步邁向跪着的妹妹,把手按在她的背上想轉過妹妹,卻發現平時手無縛雞之力的妹妹,居然沒有被她轉動,借着月光,三姨繞到前面去一看,她看見了她這一輩子最難忘的畫面,跪着的妹妹,嘴巴裏嚼着用來點亮的白蠟燭。
那時候的農村經常沒有電,所以大家不得不總是用蠟燭來代替電燈,并且還舍不得用呢。
此刻的小姨嘴裏嚼着蠟燭,面無血色,眼神呆滞而無神,一動不動地看着月亮,三姨吓得發出了這輩子最大的叫喊聲:“啊……”
這一叫,叫醒了外公外婆和尚未成家的小舅,也叫醒了小姨在出生的時候就被人算到的那個劫難。當外公披着外衣跑到她們房間的時候,三姨已經說不出話了,啪地一下,打開電燈的一刹那,小姨已經昏厥在地上,旁邊的蠟燭上咬痕清晰可見。
當外公抱起小姨的時候,看着她的臉色和嘴裏的蠟燭也驚住了,全家人把目光轉移到那跌倒在地的三姨身上。
外婆一把拉起三姨:“這是怎麽回事兒?你妹妹怎麽了?”
三姨當時已經完全吓得說不出話,隻有不停發抖的身體和打着戰的牙齒告訴衆人她仿佛看見了很恐怖的一幕。
外公抱起已經昏迷的小姨放到床上,外婆抱着發抖的三姨,而才12歲的小舅手裏抱着的那條小黑狗在進了這個屋子之後就開始狂吠,不停狂叫有點瘆人,外婆不耐煩地讓小舅把狗抱出去,隻是那條狗出去後,又在房門外叫,隻是不進來。
外婆可能也被叫得有點煩了,于是就對着那條狗大喝了一聲:“再叫,再叫把你宰了!”說來也奇怪,一聲大喝過後,那條黑狗居然吓出了尿來,然後夾着尾巴就跑回了狗窩。
過了一會兒,逐漸平靜下來的三姨跟外公外婆講述了自己看見的那一幕,把外公外婆也聽得汗毛都豎起來了。三姨說完,忍不住又開始啼哭,卻被外婆一把捂住了嘴巴:“不準哭!”
三姨隻能強忍着恐懼,哼哧哼哧地出着粗氣,過了沒一會兒,小姨開始迷迷糊糊地動彈了,然後就開始吐,狂吐,吐出來的東西夾雜着腥臭,有剛吃下去的蠟燭,也有已經呈現半消化狀态的晚飯,真是五顔六色,讓人作嘔。
外婆其實是懂一點土醫術的,那麽晚了也沒辦法,就燒苦丁茶給小姨喝。這個苦丁茶我小時候也在外婆家喝過,治療小孩吃壞了肚子很有效,具體是将雞肫外面那層皮曬幹,外加茶葉放在鐵闆上烤,烤焦後,磨碎了沖水喝下去,能祛除小孩積食,據說有驅邪氣、助消化的作用,真的挺有效。
外婆按照積食的土方法給小姨灌了苦丁茶下去,小姨卻死死地咬緊牙齒,反正就是灌不下去,偶爾灌下去的一點也被她給吐出來了。
最後沒辦法,外婆讓外公捏開小姨的嘴巴,讓小舅按住她亂踢的腳,強行給她灌了不少下去。
這苦丁茶灌下去後,小姨倒是安靜了一會兒,隻是三姨再也不敢睡了,于是外公和外婆留在了小姨的房間裏陪着小姨睡,讓三姨和小舅舅去他們房間睡。
此時的小姨已經有點清醒了,沒一會兒,倒是不吐了,又開始拉肚子,如此反複地折騰到天亮,第二天一早就被送到鎮上的衛生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