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面上浮起一層惱意。勺子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默默看他半天,慢吞吞從袖子裏取出一枚骰子:“喏,這個,給你。”

他看她一眼。舉起骰子在燈下細細端詳:“玲珑骰子安紅豆……”良久,收起骰子,一貫冷淡的居眼暗含笑意:“你送我骰子做什麽?”

她擡頭狠狠瞪他一眼,“你不知道?”

他從容搖頭:“我不知道。”

她撲上去捏住他的臉,鼻尖抵着鼻尖:“你不知道?”

他握住她的手,擡頭看她:“還沒人敢對我這樣,這可是欺君,等我好起來……”

她偏頭笑着看他,頰邊泛起紅雲,像千萬朵凋零的春花重回枝頭:“等你好起來,要怎麽?”

他沒說話,靜靜地看着她。

她滑下去伏在他膝頭,安心似的歎息:“我等你好起來,快點好起來。”

玲珑骰子安紅豆,相思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而後一切,正如慕言所說,莺哥與容垣相守三年,寵冠鄭宮,更在第二年春時被封爲正夫人。我不知這世間是否有真情永恒,或許正如慕言所說,一段情,隻有在它最美麗時摧毀才能永恒,如那時的沈岸和宋凝。

鄭史未曾記載的那一頁,是大鄭宮裏塵封的秘密。容垣昭告天下紫月夫人病逝,從知曉莺哥身份那一刻我們就知道另有隐情,卻沒想到隐情隻是一個國君的自尊。

景侯十年,莺哥入宮時李代桃僵之事被揭穿,容垣震怒。莺哥被罰在庭華山思過十年,十年不得下山。

庭華山挨着趙鄭接壤處,位于重山密林,是鄭國聖山,傳說因是王室崇奉的一位女神所化,男子不得攀爬,即便是女子,也必得經王室許可,違者族誅。

這一年,莺哥二十三歲,她騙他三年,他便将她僅剩的十年青春埋葬在這座與世隔絕的深山。侍衛們将她從溶月宮中綁出來,她想再見他一面也是不能。

被困在庭華山的前兩個月,她日日想的都是如何破掉山中的陣法下山,終于遍體鱗傷地闖出那片山林,日夜兼程趕赴王宮,聽到的卻是自己病逝的消息,以及他的第六位夫人,如夫人紅珠有孕了。

她身上帶傷,耽誤行程,才走到一半就被趕來的侍衛攔住。街市荒涼,天上一鈎新月,幾個殘星,本該遠在千裏的容垣擡手掀起轎簾,月光照下來,現出隐含風雪的一張臉。

刀尖點地,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像風中飄零的落花,身後一串長長血印。她擡頭看他,眼中一層細密的水霧,嗓音啞啞的:“那時候你告訴我,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忘記了麽?”

他将她的手拿開,她急切地握住他的袖子:“還有我送給你的骰子,你不是日日帶在身邊麽。你……”

他打斷她的話,從袖子裏取出一枚象牙制的骨骰,指腹微一用力,雪白粉末如沙一般滑落:“你說的,是這個?”

她不能置信地望向他,眼中水霧愈盛,卻在彙成珠子前硬逼回去,嘴唇動了動,良久,才發出聲音:“其實,你早就知道我不是錦雀了對不對?找到這樣的理由囚禁我,”突兀地笑了一聲,“是厭倦我了對不對?”

她擡手蒙上自己雙眼,像是不在乎地懊惱,雙頰卻逸出淚痕:“我怎麽就相信你了呢,你們這樣的貴族,哪裏能懂得人心的可貴。”

四下無聲,她慢吞吞放下手,連鼻頭都泛紅,眼角還是濕潤。眼睛卻執拗地睜得大大的,“聽說紅珠夫人有孕了,恭喜。”骨骰毀掉的細粉被風吹得揚起來,在暗夜裏織出一幅薄紗,容垣的手一頓,擡頭看着她,深如古潭的一雙眸子悠悠的。如暮春天際寒星。

兩人情誼還在的時候,容垣常指點莺哥刀法,姐姐曾是容浔的護衛,妹妹會刀術也沒什麽奇怪,但指點歸指點,從未真正和莺哥打一場。唯一的這一場卻是決裂之後的這個夜晚。千萬朵櫻花散落在他淩然刀光下,随風飄飛,他将她反剪了雙手推給侍衛們:“未将夫人順利送到,便提頭來見孤。”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庭華山終年寂靜,哪怕人間處處烽煙,唯有此處被世人遺忘,春時莺啼婉轉,夏日綠樹成蔭,秋時紅葉依依,冬日細雪不止。莺哥再未主動提及容垣,也沒再嘗試破陣出山。三年間鄭國可謂風雲變幻,卻沒有一絲消息傳入山中。

三年後,照看莺哥的老嬷嬷病重将逝,病榻前握住莺哥的手,渾濁雙眼流下兩行清淚:“陛下命老婢照看夫人十年,如今,老婢卻是要負陛下囑托了,夫人對陛下有怨,可兩年前陛下便病逝歸天,對已死之人,什麽樣的恨,都該化爲塵土了,陛下,陛下望夫人能好好活下去,這番話本應十年後再轉告夫人,老婢命薄,陪不了夫人那麽久了。夫人思過三年,其實本無過錯,但這三年千日,世間萬般,夫人該是,都看開了罷?”

夜風過窗吹熄燈燭,半晌,莺哥的聲音空蕩蕩響起,散在風裏:“你剛才,說的什麽?容垣他,怎麽了?”

事實證明莺哥并沒有看開,若是看開就該常伴青燈終老庭華山,而不是奮力破陣誓爲當年事追個結局。可見這個老嬷嬷并不了解她,她一生都活得清醒,習慣這樣的活法,不知道糊塗是福,人不該和自己較勁。

可出山也沒有盤纏,從沒聽說過誰思過還帶着一大堆金銀财寶,即便是那些錦衣華服玉飾金钗,是容垣送的,就不能拿出去随便當了,隻好重操舊業,一邊殺人賺盤纏一邊尋找容垣。

這世間有多少人有殺人的心卻無殺人的本事,好在有的是錢。我同莺哥第一次見面,她說她不相信容垣已經死了,看來是真的不想相信。

這就是她的夢,夢到此處又重頭來過,将所有過往再次回放,沉在這樣的虛幻中不能自拔,反反複複沒有止境。我終于明白她想要什麽,她想要容垣,即便他将她鎖在深山,她還是想要他。

若他沒死,于她而言不過一個負心人,三年、五年、七年,總有一天能夠忘懷,可人人都說他死了,留下一團又一團迷霧,而在死亡之後,最後的決裂化作夢幻泡影,連那些刻意說來讓彼此難受的狠心話都失了怨毒帶了哀傷,就像回憶一棵被砍伐的樹,隻記得它黃葉滿枝的璀璨勝景,拒絕想起冬日裏枯萎的頹敗模樣。

可越是害怕越不能害怕,因身後再沒有一個人能握住自己的手。她說她不相信他死了,說得削金斷玉斬釘截鐵,心中卻在恐懼掙紮,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是人心欲望,人在脆弱時,最難敵的就是心中欲望,她遲遲不能醒過來,因敵人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慕言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扇子:“如何帶她出去,可想出法子了?”

他問得正是時候,我剛要發表想法,半空突然傳來滾滾驚雷,像是九天之上天河泛濫,轉眼便落起傾盆大雨,雨水尋着雷聲間隙劈開濃密雲層傾瀉直下,破天的水幕層層籠住夜幕裏的四方城。

遠方傳來不知名咆哮,緊閉的城門豁然大開,比城門還高的巨浪迎着城牆徑直撲進來,像一頭猛獸,貪心地張開血盆大口。還以爲這次這個夢會比較平和,沒想到危險的一刻還是來臨。洪水對我無用,我又不用呼吸,隻要胸中鲛珠不受損就沒問題,可慕言不一樣,他是個活人。我腦中一片空白,洪水來勢如此兇猛,容不得人做出反應齊頭的浪花就打過來。

爲什麽要将他帶入莺哥的夢境,若他果真死了……渾濁水浪瞬間淹沒頭頂,我想緊緊抱住他,可什麽都看不到。身子被往後一拖,一口水趁機撲進喉嚨,鲛珠在胸膛裏怦怦直跳,就像一顆真正的心髒,活的心髒。我想,這一定是慕言,除了他再沒别的可能,伸手想攀住他,手伸出去時被緊緊握住,臉頰貼到什麽溫軟物什,伸出還空着的那隻手撫摸,摸到水中他高挺鼻梁柔軟嘴唇。這的确是他,他在我身邊。

慕言會水,即便帶着我這個拖油瓶,凫水也凫得很好,可巨浪一層一層打過來,最好的水手也吃不消,何況他隻是個業餘的。

這無聲的世界裏,漸漸适應也勉強能視物,久久不能換氣,想必給慕言造成巨大負擔,我伸手捧住他的臉,隔着水幕也能看到他瞬間詫異的神色,這是我一直想描繪的眉眼,一直想親上去的雙唇。

嘴唇印上去時不知他如何表情,隔得那樣近又怎能看清表情。我是要在水中爲他渡氣,卻不知該如何撬開他牙關,這些事情師父沒有教過我,君玮那些小說裏也從沒有寫過,能夠使用的隻有舌頭,但要一邊貼住他嘴唇防止河水嗆進去一邊用舌頭頂開他牙齒就有點困難。

我們保持嘴唇貼合的姿勢,漂泊的水浪晃得人一陣一陣恍惚,他一手攬住我的腰,身體貼得更近,微微松開齒關,這正是好機會,我緊緊抓住他肩膀,将嘴唇貼得更緊,胸中生氣順着緊貼的雙唇逸到他口中,他雙眼蓦然睜大,這樣多的生氣其實已經足夠,可我舍不得離開,以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

水裏其實也有好處,大家都屏住呼吸,隔得這樣近相互親吻,他也不會發現我是個死人。雖然其實這根本就不是個吻,但我可以假裝它是。

我愛上的這個人着實強大,但在這樣的時刻也需要我來保護,我會将他保護得好好的,不受半點傷害,盡管他陷入此種險境也是我害的……

水勢漸漸小下去時我們抓到一塊浮木,慕言将我抱上去,放眼四望,真是一片夢裏水鄉。這樣也不是辦法,根本看不到莺哥在哪裏,即使想出帶她出夢的法子也無法實施。

但轉念一想,這是她的夢,夢中一切都是她潛意識裏創造,她是這夢裏的一切,就如同我所創造的華胥之境,雖然看不見,但處處都該有她的意識……我想我終于明白,垂頭看向浮木下的洪水,說出早該說出的話:“容垣沒有死,他在等你,我知道他在哪裏,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瓢潑落雨蓦然停止,我指着前方的一團光,正是從這夢境中走出的結夢梁,緩緩道:“從那裏出去,你能找到他。”

醫館中,莺哥終于模糊醒來,卻神情恍惚,看了我們兩眼,一句話也沒說。她不會記得夢中發生了什麽。因我和慕言一身濕衣,得先回房換套衣服,隻得将老大夫從床上挖起來先行照看。東方微熹,隔着庭院四圍的矮籬笆,可看到遠方千裏稻花。慕言笑了一聲:“什麽從那裏出去你就能找到他,我還以爲你從不說謊從不騙人。”

我小聲争辯:“這又不是騙人,若是在夢中,窮盡一生她也不能找到他,在現實裏,不管容垣是死是活,總有一天她能弄個明白。她活得清醒,不善自欺,也不願别的什麽來欺騙自己,哪怕隻是個夢境。”

他打斷我:“那你呢?”

我搖搖頭往前走:“我從不做夢。”死人是不會做夢的,我連睡覺都不用,還做什麽夢。

他頓了頓,沒再繼續那個話題,卻換了個更要命的:“方才在水中,你是在做什麽?”

我頓時頭皮發麻,轉頭強裝鎮定看着他:“幫你渡氣,你看,既然我會華胥引。總還是應該有這麽一些别的異能……”

他含笑看我,卻沒再說别的什麽,隻是點點頭:“去換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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