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和莺哥神思相通,自然知道她在此處,慕言表示理解,隻是對這夢境的神奇有點歎服。

未幾,屋外腳步聲踢踏傳來,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的男人身着黑緞長袍,長了張再普通不過的臉,似乎喝了許多酒,走路蹒跚不穩。

懶懶靠在床沿的莺哥将團扇移開,濃黑的眸子随着眼角挑動微微上眄,僅這一個動作就流露千般風情,一副熟谙風月的模樣,仿佛天生就在花樓裏打滾。

男子眯起眼睛來,保養得宜的一雙手意圖嗳昧地撫上她細白頸項:“聽說你是樓國人?樓國的女子天生膚若凝脂,今日便讓我看看……”他手一拂扯下她罩在裹肚外的輕紗被子,動作粗魯地俯身咬住她雪白肩頭:“看看你是不是也膚若凝脂。”男子的吻沿着肩頭頸項快要覆上她臉龐,卻蓦然靜止不動。

我贊歎地緊盯住插進男子背心的短刀,問慕言:“你看清楚剛才莺哥拔刀了麽?好快的動作。”

那男子就這樣死在她身上,她卻并未立刻将兇器拔出,眼神茫然看着帳頂,全無殺人時的利落,良久,才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慌忙收拾現場,收拾完回首打量一番,仍沿原路跳窗逃出。

慕言不容分說拉着我一路跟上,發現她并未逃離此處,隻是一個翻身躍入樓下廂房罷了。

慕言在我耳邊輕笑一聲:“你相不相信,容浔就在裏頭?”

我想了想,點頭道:“是了,誰敢懷疑陪着容公子的姑娘是殺人兇手啊,就算有人懷疑,容浔也一定幫她作證,她一直同他花前月下把酒論詩呢,哪裏有時間出去行兇。”

慕言攬着我的腰一同躍入莺哥剛進的廂房,口中道:“這不算什麽高明的計策,卻仗着容浔的身份而萬無一失,莺哥姑娘第一次殺人,算是做得不錯的了。”

不出慕言所料,容浔果然在房中。紫檀木鑲雲石的圓桌上簡單擺了兩盤糕點,他手中一個精巧的銀杯,?中卻無半滴酒。燭火将他影子拉得颀長,投印在身後繪滿月影秋荷的六扇屏風上。窗外乍起狂風,吹得燭火恹恹欲滅,風過後是懾耳雷聲,轟隆似天邊有神靈敲起大鑼。

我覺得有點冷,朝慕言靠了靠,他看我一眼,将我拽得再靠近他一些。

一陣急似一陣的電閃雷鳴中,容浔緩緩放下手中銀杯,端起燭台繞過屏風走到床前。昏黃燭火映出榻上蜷得小小的莺哥。她身子在瑟瑟發抖,眼睛卻睜得大大的,眉心皺得厲害,嘴唇上咬出幾個深深的紅印子。

他将燭台放在一邊,伸出修長手指抹她的眼角,似要抹去并不存在的淚水,她怔怔看着他:“我殺掉他了。”她舉起雪白的右臂,搭在他俯下的左肩上,“就是用的這隻手。”

一個炸雷蓦然落下來,雨點重重捶打廊檐屋頂,她蜷起來的身子顫了顫,他微微蹙了眉,握住她雙手面對面躺在她身邊,瓷枕不夠寬敞,他幾乎是貼着她,将她蜷縮的身體打開,撈進懷裏。兩人皆是一身紫衣,就像兩隻紫蝶緊緊擁抱在一起。他的唇貼住她絹絲般的黑發:“你做得很好。”

她卻搖搖頭,擡起眼睛望住他,一瞬不瞬地:“我用了短刀,一刀穿心,死的那一刻他都不相信,狠狠瞪着我,他的血幾乎是噴出來,落在我胸口,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的表情,人命這樣輕賤。我覺得害怕,我害怕當個殺手,我害怕殺人。”

她說出這些軟弱的話,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眼睛一直睜得大大的。

蠟炬燃成一捧淚,滑下燭台,隻剩最後一截燭芯子還在垂死掙紮,發出極微弱的淡光。他伸手撫弄她鬓發,半響,低笑道:“那年我撿到你,你還那麽小,我問你想要跟着我麽,你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用力點頭,模樣真是可愛。我就想,你會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他吻她的額頭,将她更緊地攬入懷中,貼着她的耳畔,“月娘,爲了我,成爲容家最好的殺手。”

窗外冷雨潇潇,落在二月翠竹上,一點一滴敲進我心中。

此後,這夢境的變幻雜亂且迅速。

殺手的世界無半點溫情,有的隻是幢幢刀影,斑斑血痕,和生死一瞬間人命的死搏。我看到莺哥在這個世界越走越遠,攜着她的短刀,像一朵罂粟花漸漸盛開,花瓣是冷冽的刀影,而她濃麗的眉眼在綻放的刀影中一寸一寸冷起來。這些不斷變換的景緻像崩壞的鏡面,鋪在我眼前,不知從何處傳來各種各樣的人聲:“時時跟在廷尉大人身旁那個紫衣姑娘,是個什麽來曆?啧,那樣漂亮的一張臉。”“呵,那樣漂亮的一張臉,卻聽說殺人不眨眼的,那是廷尉府一等一的高手,廷尉大人貼身的護衛。”

那些崩壞的鏡面随着遠去的人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戲台,打扮得妖娆的伶人将整個身體都彎成蘭花的形狀,眼角一點一點上挑,做出風情萬種的模樣,軟着嗓子唱戲本裏思春的唱詞,神情裏暗含的勾引卻無一絲不是向着高台上懶懶靠着橫欄聽戲的容浔。兩人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就很近,目光交彙時,容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就在那一刹那,高台上奉茶的綠衣女子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與此同時,一旁莺哥的短刀已飛快欺上綠衣女子的面門,自眉心劈頭的一刀,快得像飛逝的流光。面容姣好的女子整張臉被劈成血糊糊的兩半,綻出的血濺上莺哥雪白的臉頰,她卻連眼也未眨一眨。戲台子裏已是一片尖叫,她恍若未聞,将短刀收回來在紫色的衣袖上擦了擦,擡頭望着若有所思的容浔淡淡笑道:“沒事吧?”

他瞥眼看倒在地上圓睜着雙眼的可怖女子,皺了皺眉:“這一刀,太狠辣了些。”

她認真地蹲下去仔細研究那女子的刀口:“這樣果真毫無美感,還有點吓人,往後我直接割斷他們的脖子好啦。”

他将手遞給她,拉她起來,緩緩道:“我記得你第一次殺人之後,怕得躲在我懷裏,躲了一宿。”

她抿起唇角:“我終歸要長大的。”她靠着橫欄認真看他,“我會成爲容家最好的殺手。”話畢臉上騰起紅色的霞暈,襯着雪白容顔,麗得驚人。

他卻沒有看她。轉頭望向窗外,那裏有高木春風,陌上花繁,一行白鹭啾鳴着飛上渺遠藍天。

莺哥無法成爲最好的殺手,就好比君玮無法成爲最好的小說家,因爲他倆都心存雜念。最好的小說家應該一心一意隻寫小說,但君玮在寫小說之餘還要當一當劍客聊以安慰他老爹。

同理,最好的殺手應該一心一意隻殺人,但莺哥在殺人之餘還要分一分神來和容浔談戀愛。殺手絕不能有情愛,假如一個殺手有了情人,就容易遭遇以下危險,比如“你,你别過來,你過來我就把他殺掉。”“好好,我不過來,你别殺他。”“你把武器放下,抱頭蹲到那邊去。”“好,我放下,啊,你怎麽,你怎麽能在我放下武器的時候使用飛刀……”然後你的殺手生涯就玩兒完了。

爲了容浔,莺哥将自己的心腸變得這麽硬,但因是爲了容浔才殺人,她的心腸永遠到不了一個好殺手應該有的那麽硬。

莺哥十九歲那年初夏,年邁的奶奶因病過世,她卻因在外執行任務,連親眼見她最後一面都不可得。回府時,容浔已将她孤苦無依的妹妹接進門。

那是個涼夏,廷尉府的大院裏開滿紫陽花,她妹妹穿着雪白的孝衣,和她一模一樣的一張臉,淚盈盈站在白色的花叢中,懷中抱着一隻巨大的淨瓷骨灰瓶。

她匆匆趕回來,仍是翩翩的紫衣,遍布未洗的血痕,風一過,可想胭脂味猶帶殺伐的血腥。妹妹抿着唇角,神情酷似她十五歲軟弱又要強的模樣,一頭紮進她懷中,哽咽道:“奶奶想看看你,說一定要見你最後一面才下葬。”她伸手握住那淨瓷的白瓶,手心微微顫抖,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半響,道:“讓奶奶一路走好。”

容浔不疾不徐緩步過來,看着抱住妹妹的莺哥,輕聲道:“你累了,先回房休息。”

她怔了怔,将妹妹放開,指間顫抖地仍貼住瓶身,他仔細看她:“聽他們說你三天沒合眼了,你奶奶的後事我會處理。”

話畢漫不經心回頭看了她妹妹一眼,又轉頭同她道,“一直以爲她叫燕舞,沒想到,是叫錦雀。”臉上猶帶着淚痕的錦雀擡起頭來狠狠瞪了他一眼,腳下紫陽花叢間飛過兩隻白色的蝴蝶,他捕捉到她瞪他的視線,愣了一愣。

花叢中兩隻嬉戲的白蝶瞬間燃成一簇青煙,我心中一空,蓦然産生不好的預感,也許這幕場景正是魇住莺哥的心結,而于我而言,最危險的時刻終于到來。

在我織出的華胥之境裏,快樂止步的地方就是悲傷,希望到無甚可望就是絕望,一切仍同現實一般邏輯分明。但在活人的夢境中,大家卻慣用極端方式來抵抗現實的無能爲力。

就好比我看上慕言,可我又得不到他,于是我想殺掉他再分他一半鲛珠好讓我們永生永世在一起,可這是不計後果的瘋狂想法,隻要我還有理智,就絕不會這麽做。

但我天天這麽想,這件事必然就将在夢裏得到體現,然後在夢裏我就成爲了一個殺人犯,這就是所謂抵抗現實的極端方式;或者我更狠一點,覺得這命運真是坎坷凄慘啊,天地山河都應該給我們陪葬,那在我的夢中,必然也會真的出現山崩地裂海枯石摧的神奇景象,就是所謂的抵抗現實的更加極端的方式……這也是君師父教導我不要随便入他人之夢的原因,假使我入到那個人夢中,他夢裏正上演山無棱天地合的八級大地震,突然有塊石頭從山上砸下來,一不小心砸扁我順便砸碎胸中的鲛珠,那我就死定了。

活人的夢于他們自己而言做做就罷了,于我而言卻十分要命。假使我在他們的夢中死去,那就是真正的玩兒完了。

在夢中此時想要毀滅一切的莺哥,我不知道她的想望和絕望是什麽,我隻知道她也選擇了山崩地裂摧毀一切的方式來結束這個夢境,而我要在她爆發之前快點将她領出去。

可顯然已經來不及,就在我松開慕言的手拼命跑向莺哥的刹那,天地間蓦然空無一物,巨大的空曠轉瞬淹沒白色的紫陽花簇,墨一般的濃雲白天邊滾滾而來,一寸一寸染過灰白霧霭。這就是夢,前一刻還是青天白日裏滾滾紅塵,後一刻便襲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莺哥的影子在這墨般的暗色裏消失不見,我頓覺茫然,不知該跑向何方,腳步停下來,身子卻被猛地往後一扯,一副藍色衣袖攬住我脖子,慕言的喘息響在耳邊,沉沉的帶點怒意:“跑這麽快,不知道很危險麽?”

我握住他袖子拼命伸手指向前方:“哎,好神奇,你看,那是什麽?”

他頓了頓,攬住我往沉沉霧色中蓦然暈出的白光走去,一步一步。這曠野般空蕩蕩的暗色裏,隻聽得見他和我的腳步聲,似踩在水上,發出泠泠輕響。

周圍墨黑的霧霭一寸一寸散開,天上漾出一輪銀白圓月。冷月白光中,一棵巨大櫻樹迎風招搖,紅色的櫻花散落半空,似赤雪紛飛。

一身紫衣的莺哥執了壺酒懶懶靠坐在樹下,微仰頭,望住站在她身前面容冷峻的白衣男子。慕言已算是十分俊美,男子的俊美不下于慕言,周身披了層冷月的銀輝,顯得面色尤爲冷淡。

涼風夾着三月櫻花與莺哥的聲音一同飄過來:“陛下的刀若是快得過我,别說是這惱人的宮廷禮儀,就算同床共枕之事,我也無一件不聽陛下的……”她話還沒說完,一柄狹長刀影已在半空劃過一個圓弧利落回鞘,男子連站姿也無甚改變,她頭上松松挽起的發帶卻應聲斷開,潑墨般的青絲披散肩頭,半空中被長刀削成兩半的櫻花慢悠悠飄落在她胸口。

她怔怔看他好一會兒,撲哧笑出聲來:“你腰間那把長刀,原來不是帶着做做樣子的?”

他墨色瞳仁映出她萬般風情,卻沉着無半點漣漪。他走近兩步,微微俯身将手遞給她:“夫人方才與孤打的賭,孤赢了。”

她伸出手來,做出要去握他手的樣子,卻猛地攀住他肩膀,伸手一拂便取下他發簪發帶。她淡淡一笑,拍拍手:“這才算公平。”

櫻花翻飛中,她提着酒壺搖搖晃晃走在前方,臉上的笑一半真心一半假意。他走在她身後,面色冷淡,看着她似倒非倒的模樣,并沒有伸手攙扶。濃雲散開,有歌聲悠悠在雲層後:往事一聲歎,夢裏秋芳尋不見,蓦然回首已千年……

慕言問我:“還要再跟上去?”

我搖搖頭。這夢境已無危險,自那白衣男子出現之後,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我問慕言:“你曉得穿白衣裳的那個是誰?”

他頓了頓,道:“鄭國前一任國君,景侯容垣,平侯容浔同歲的叔叔。”

還沒有将莺哥帶出去,她的這個夢就已平和地自行結束,被強制從别人的夢境裏丢出來着實難受,這一點從慕言緊皺雙眉的模樣就可以推測出,我其實沒什麽感覺,但爲了不使他懷疑也隻得做出難受模樣。

将慕言送回他房中,莺哥才徹底醒過來,模糊看着我:“你解繩子的手法不錯。”我想的确不錯,少時我常和君玮玩這樣的遊戲,就算五花大綁也能輕易解開,遣論隻綁住手腳。

我将燈台端得近一些,問她:“你夢到了什麽?”

她蹙眉做沉思模樣,笑了一下:“我夫君。”良久,又道,“他們說他死了,可我不信。”

月白風清,她從床上坐起來,将頭靠在屈起的右腿上,又是那樣半真半假的笑意:“還夢到了從前的許多事,夢着夢着,突然就想起他們說我夫君死了,我就想啊,如果在這個夢裏,我的夫君确然已離開我,那我還要這個夢做什麽呢?不如毀掉算了。”

她擡頭看我,“你說是不是?”

我點頭道:“是。”我心裏的确這樣想,假如慕言有一天離我而去,又假如我有毀滅這個世界的力量,那我就一定将它毀得幹幹淨淨,但好在終歸不會是他先離開我,會是我先離開他。

我第一次這樣慶幸自己是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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