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是怎麽想到的呢?”林濤問。
我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天我在出現場的時候,看見了老八腰間的這個東西。我就想到了寶嫂被傷害案中,那個大衣櫃内側面的劃痕。”
“我想起來了。”林濤說,“當時我們還在想,爲什麽兇手躲在大衣櫃裏,會在内側面用什麽硬物剮劃,而且剮劃了那麽一大塊!”
“顯然是無意剮劃,而且作用在衣櫃内側面的,還是一個比較寬大的硬物。”我說,“如果兇手腰間也系着這麽一個工具袋,坐在大衣櫃裏面,稍微一動,工具袋就會在大衣櫃内側面留下損傷痕迹了。”
“可是,你這麽直接來找老八,就不怕老八就是兇犯?”林濤問。
我搖搖頭,說:“我可以确定,他不是。”
3
一下午的時間,我們都在A系列專案組裏布置着工作。
我重新演示了用犯罪地圖學框定的龍番市地圖的一部分,這是一個密集的住宅區。然後,我展示了從老八那裏拍來的鐵路檢修錘的照片,以及寶嫂頭部和三名死者頭部的損傷照片,進行了對比。
即便不是法醫技術人員,看到如此鮮明的對比,也可以認定,這種形态的工具,就是犯罪分子作案時的兇器。
“這種鐵路檢修錘,是特種工具,所以我們以前并沒有見過。”我說,“因此贻誤了戰機。既然我們發現了這種形态的工具,就要從這種工具查起。”
“這種工具,網上買不到嗎?”偵查員問。
我搖搖頭,說:“這工具是鐵路部門統一配發的,所以能擁有這種工具,而且有在腰間系工具袋習慣的,必然是鐵路維修工人。”
“感覺這是一個踏踏實實的職業啊,怎麽會做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這就需要破案以後,才能揭曉答案了。”我聳了聳肩。
“龍番市裏及市郊,有二十幾個鐵路段。”一名偵查員一邊查閱相關資料,一邊說,“估計鐵路維修工人加在一起有數千人,怎麽查?”
“确實,鐵路維修工人是不少。”我指了指大屏幕上的地圖,說,“但是家住在這個住宅密集區的鐵路維修工人,可能就不多了。”
“明白了,調查這個區域内所有從事鐵路維修工作的人員,以及有可能獲取這種特種工具的人員。”
“畢竟涉及另外一個案犯,所以不能打草驚蛇。”趙局長插話道,“先采集具備條件的嫌疑人的影像、背景、習慣等,回來進行分析。如果有條件,就采集他的DNA進行比對。”
說起來簡單,但即便隻限于方圓數公裏的區域,排查起來都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社區民警可能會掌握常住人口的基本信息,但也不可能掌握每一個人的職業。更别說在這個密集區裏,有大量租住人員,給排查工作帶來極大的麻煩。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們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趁着天沒黑,各自回到家裏養精蓄銳,準備下一輪的征戰。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濤就來到了廳裏的物證檢驗實驗室。理化檢驗的結果和我們猜想的一樣,并沒有檢出任何可疑的成分,也就是說,可以排除死者系中毒緻死。那麽,我們對于死因的鑒定依據,就唯有法醫組織病理學這一根救命稻草了。
方俊傑顯然是熬了一夜,紅腫着雙眼走出了組織病理學實驗室。
“怎麽樣?”我滿心期待。
“很納悶。”老方垂着腦袋說。
這三個字就像一把大錘,錘得我的心裏咯噔一下。
“怎麽說?”我急着問。
老方說:“在組織進行脫水的時候,我看了你們送過來的案件資料。确定死者是在冰天雪地裏,對吧?”
我點了點頭。
老方接着說:“首先,這個人是健康的。”
“健康?”我問,“這個人應該是得過腎髒惡性腫瘤的啊。”
“切得很幹淨。”老方說,“從目前的切片來看,沒有發現殘留的腫瘤組織,但是從腎髒的大體來看,還是可以看到曾經有過手術的痕迹。我相信,這一點你們也做出過判斷了。”
“是的,這個作爲我們查找屍源的一個主要依據。”我說,“你的意思是說,現在這個人的内髒,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老方搖搖頭,說:“可以完全排除疾病緻死的可能。就連冠狀動脈狹窄都沒有。”
“心、肝、腦、肺、腎都沒有問題?”我追問道。
老方說:“不僅如此,胰腺、腎上腺什麽的,都是正常的,是一個非常健康的人,比我們大多數人都健康許多。”
“那……那死因會是什麽?”我一陣眩暈。
老方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有個想法,但是隻做參考啊。”
“快說,快說。”林濤迫不及待。
老方說:“這樣吧,我先來說說我經過一夜工作,對死者各個器官檢查後的發現。腦組織是沒有外傷,沒有血管畸形的,但是小腦存在一些問題,浦肯野細胞腫脹,核溶解,細胞數目減少。”
“這是什麽病?”林濤聽得一頭霧水。
“這個發現沒有意義,很多問題都會導緻。”我擺擺手,打斷了林濤的追問。
老方接着說:“心髒沒有器質性疾病,但是心室存在擴張,心内膜下有一些條紋狀的出血。”
我皺起了眉頭,林濤一臉茫然。
老方說:“肺髒、肝髒倒是沒什麽,以淤血水腫爲主要改變;我覺得腎髒比正常人要略大一些,腎小球毛細血管和間質血管有明顯的擴張。腎上腺髓質增生。”
“那很正常啊,這個人的腎髒不是有問題嗎。”林濤又忍不住插話。
“如果腎癌已經康複,就不應該還存在這樣的改變。”老方解釋道。
“你最後告訴我的,是骨骼肌的組織病理學改變,對嗎?”我問道。
老方微笑着點頭。
“骨骼肌橫紋消失,肌纖維溶解、壞死,肌漿凝聚成嗜酸性顆粒。”我說。
老方繼續微笑着點頭。
“什麽和什麽啊?”林濤說,“你們在說暗語嗎?我一句也聽不懂。”
“這不太可能吧?”我摸着下巴說。
老方說:“咱們心有靈犀,你應該知道我爲什麽納悶了。”
“喂,你倆能不能說人話?”林濤說,“死因究竟是什麽?解剖的時候,你不是說中毒、窒息、外傷都可以排除了嗎?現在老方又排除了疾病,你怎麽知道死因是什麽?”
“你說的四種是常見死因。”我說,“我當時還說了另外兩種。”
“我記得,我記得。”林濤翻了翻眼珠,沉思一會兒,說,“還有電擊嘛,也排除了,還有什麽高低溫嘛,你不是也排除了嗎?”
“我隻排除了低溫緻死,卻忽略了中暑死。”我幽幽地說。
林濤張大嘴巴愣了半天,說:“高溫?冰天雪地裏中暑死?”
“一般中暑死是很難通過法醫學檢驗來直接判斷的。”老方補充道,“排除了其他死因,結合我們之前說的那幾個特征,基本可以判斷死者就是中暑緻死。你說的這個現場環境,也是我們倆覺得納悶的原因。”
“指端破裂,踏雪無痕,雪地熱死,這……這……這也太恐怖了。”林濤縮了一下脖子,“不會真是鬼上身吧?”
“哈哈哈哈……”老方被林濤滑稽的表情逗樂了,“在這個世界上,什麽事情都可以用科學解釋的,你的鬼神說,站不住腳。”
“你有什麽看法?”我沒有理睬林濤的迷信,繼續征求老方的意見。
“高溫緻死,主要有兩種死法。第一,日射病,第二,熱射病。”老方如數家珍。
“什麽射?”林濤問。
老方解釋道:“比如一個人在烈日下幹活兒,太陽照射頭部時間過久,就會導緻日射病而死亡。比如一個人在高溫、高濕的環境下時間太久,身體周圍溫度太高,就會使得身體的體溫調節中樞功能衰竭,汗腺功能衰竭,最後因爲水和電解質缺失過多,體内電解質紊亂而導緻死亡,這就叫熱射病死亡。”
“那這個死者應該是什麽射?”林濤問。
“應該問,這個死者是什麽病!”我拍了下林濤的腦袋。
老方說:“死者顱内病變不嚴重,身體皮膚毛孔張開,從這兩點來看,确定不是日射病死亡,是典型的熱射病死亡。”
我默默地點點頭。
“不過,熱射病多見于炎夏,目前這環境确實有點兒讓人費解。”老方說。
向老方告辭後,我拉着林濤趕往龍番市鐵路公安處刑警支隊的專案組。一路昏昏沉沉,我們趕到時,一屋子人早已在等待我們的結果。
“怎麽死的?”師兄見我們進門,開門見山道。
“熱死的。”我也開門見山。
會場沉寂了一下,突然爆發出一陣議論聲。
師兄笑着看着我,意思是并不相信。
“我沒有說笑,死者确實是熱死的。”我一本正經。
“熱死的?”龍番市鐵路公安處刑警支隊牛支隊長說,“匪夷所思啊。”
“從法醫的角度,可以确定死者就是中暑死。”我說。
會場又是一陣議論。
“指端破裂,踏雪無痕,雪地熱死,這……這……這也太恐怖了。”林濤心有餘悸,又重複了一遍他内心的恐懼。
“是啊,林科長說的,句句在理。”牛支隊居然支持林濤的說法。
“是啊,句句在理。”我笑着說,“這三句,少了哪一句,都會覺得匪夷所思。但是,這三句湊在一起,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顯然,我在來的路上,已經想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如何解釋?”牛支隊問。
我說:“我們在勘查現場的時候,就明确死者是死後12個小時被移屍到現場的,而且移屍的時候,現場并沒有下雪。這個觀點,我們在開始就确定了,現在更加确定。既然是雪前移屍,自然會造成踏雪無痕的假象。”
“嗯,解釋了其一。”牛支隊說。
“既然是移屍,那麽死亡的環境,就不是冰天雪地。”我說,“死亡的現場環境應該是很熱的。我們在屍檢的時候,曾經算過死亡時間。用現在的屍體溫度判斷死亡時間,無法解釋移屍時已死亡12小時,無法解釋移屍時還沒有下雪。簡單地說,屍體溫度下降得比正常的要慢。這就說明了兩個問題:第一,熱死的人,屍體溫度下降緩慢;第二,熱死後,死者被存屍的地方溫度比較高,也影響了屍體溫度的下降。上述的一切,就造成了雪地熱死的假象。”
“可以解釋其二。”牛支隊說,“但是,這個季節,就是非洲也不至于熱死人吧?如果在别的較熱的地方熱死,屍體怎麽運來?鐵道?”
“不不不,顯然不會移動那麽遠。”我說,“如果是自然環境下被熱死,就不是命案了,行爲人沒有刑事責任,爲什麽還要幾經周折去移屍?”
“不是自然環境。”牛支隊低頭邊記邊說,“你的意思是……”
“不是自然環境的意思,就是有一個人造環境,即便室外冰天雪地,這個小環境裏依舊可以溫度非常高,濕度非常高。”我說。
“桑拿房。”幾個人異口同聲。
“對。”我笑着說,“如果這個桑拿房是帶門的,而且門可以從外面鎖上,那麽死者就會被困在桑拿房裏,無法逃脫。如果他身感不适,想盡量逃脫,就會用手抓門,自然會留下指端的損傷。慢慢地,死者喪失意識,身體大量排汗,體内水電解質紊亂,最終緻死。因爲環境地面的潮濕以及死者大量排汗,指端損傷附着的血迹會被沖刷浸泡,顯得蒼白恐怖。死後,屍體處于高溫環境,屍體溫度下降很慢,從而造成屍體溫度和死亡時間的矛盾。綜上,也就造成了指端破裂的現象以及死亡時間的假象。”
“完美地解釋了其三甚至其四。”牛支隊拍了下桌子。
“我們查找屍源的工作也取得了重大的進展。”師兄說,“根據屍檢得出的結論,我們尋訪了兩家醫院,就找到了疑似的人員,經過今天淩晨的DNA檢驗,已經确定死者和疑似人員父母存在親子關系。”
“哦,死者的父母都找到了?”我問。
師兄點點頭,說:“死者叫司馬俊,30歲,企業老闆。”
“有錢人?怪不得保養得那麽好。”我說。
師兄說:“死者沒上過什麽學,18歲就出來打拼,掙得千萬家産。在26歲的時候,因爲間歇血尿,他被查出患了腎癌。同時,他也得到了非常不幸的消息,他是獨腎人,癌腫就長在他唯一的腎上。後來,司馬俊傾盡所有,找到了一家醫院,進行了腎髒離體手術。”
“一個手術,要傾盡千萬家産?”林濤問。
“這種手術,全世界也沒成功過幾例。”師兄說,“加之他急于變賣家産,所以無形中損失了不少。”
“拿錢能買回了命,多少都值。”我說。
“你真傻,你咋不去當醫生?”林濤嬉笑道。
師兄接着說:“司馬俊手術後,非常注重身體保養,但是因爲沒有了原始資本,所以他現在在幹民間借貸的活兒。”
“民間借貸?”林濤說,“就是從甲的手裏借錢,談1分的利息,然後把錢借給乙,要2分的利息,從中間拿這1分的利息?”
“一點兒都不錯。”師兄說,“不過他膽兒大,用每月2分的利息拿錢,5分的利息放貸。”
“這是高利貸啊!”林濤說。
師兄點點頭,說:“因爲他給的利息高,所以吸引了數千萬的資金額度。”
“這樣就比較麻煩了。”牛支隊從偵查的角度提出意見,“這個人的借貸關系過于複雜,我們不可能把每個和他存在借貸關系的人都查一遍。”
“當然不用。”我笑着說,“需要殺人的,肯定是和他有大額度資金來往的人,而且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應該很有錢,自己家裏有桑拿房,或者就是開澡堂子最近停業過的。你們想想,總不能去公共浴室裏殺人吧?”
“有道理!”牛支隊贊許道。
“而且,桑拿房是帶門的。”我說。
“哪個桑拿房不帶門?”林濤繼續奚落我。
我撓撓頭,說:“好吧,桑拿房的門是可以從外面鎖上的。”
“這個倒是不多。”師兄說。
“不過。”牛支隊說,“我市轄區内桑拿房頗多,自帶桑拿房的豪宅也不少,萬一和司馬俊存在資金來往,又具備桑拿房條件的人不止一個,這怎麽去甄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