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伯納
1
陳詩羽和大寶啓程後,我們就和他倆失去了聯系。雖然我隐約知道陳詩羽和我們斷絕聯系是爲了賭氣,爲了比我們更先破案。但是,她這種違反紀律的行爲,還是讓我異常擔心。
好在兩天後,大寶打來了電話。
“你們急死我了。”聽見大寶的聲音,我的心放下了一半。
“小羽毛也知道辦案的時候,斷絕聯系是違反紀律的。”大寶說,“所以她讓我和你們取得聯系,她應該是在賭氣吧。”
“年輕氣盛。”我歎了一句。
“小羽毛研究了你說的犯罪地圖學,鎖定了樊籬縣。”大寶說。
我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不僅感到欣慰,更加對陳詩羽刮目相看:“應該不錯,之前我演算的地理位置,也大概是這個縣城。”
“她果然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大寶在電話那頭贊許道,“來了以後,我們就和當地警方取得了聯系。”
“我看了,樊籬縣有七十萬人口。”我說,“如何查起?”
“查掌紋、查足迹。”大寶說。
“如果掌紋庫和足迹庫裏有嫌疑人的掌紋和足迹,這個人早就被揪出來了。”我說。
“小羽毛不放心,這兩天又在庫裏查了一遍。”大寶說,“确實沒有。不過,也沒别的好辦法,因爲B系列專案最有力的證據,就是犯罪現場的掌紋和足迹。不僅僅在庫裏查,我們把縣局儲備的一些積壓案件,沒有入庫的掌紋和足迹都看完了,确定這人沒有前科劣迹。”
“嗯,是啊。石安娜、刁一一和劉翠花被殺案的現場,都留下了可以認定同一的足迹。”我沉吟道,“劉翠花、査淼被害案中,發現了有價值的掌紋,而且和A系列排除。”
“是啊,有交叉,所以可以證實,這些足迹和掌紋都來自同一個人。”大寶說。
“怪不得小羽毛會讓你一起前往,就是爲了讓你幫她看指紋和足迹啊。”我說,“可是,林濤不是更厲害一些嗎?”
“嘿嘿。”大寶說,“你們不是得罪她了嗎。”
“既然捷徑沒有走通,那你們準備怎麽辦?”我問。
大寶說:“小羽毛說,足迹和指紋,雖然不能成爲捷徑,但也一樣是關鍵證據。我們現在準備從摩托車查起,足迹和指紋作爲甄别依據。”
“查車?”我瞪着眼睛說,“一來,一個縣該有多少摩托車!你怎麽查?二來,你怎麽知道兇手的摩托車一定是在車管所登記過,有牌照的?”
“不不不,我們不是挨個兒查。”大寶說,“小羽毛斷定兇手是通過網絡,用某種特殊手段和A系列專案的兇手聯系。既然是殺人,也不會在自己家裏上網。”
“你們想從騎着摩托車去網吧的人查起?”我說。
“聰明啊老秦。”大寶驚呼一聲。
“聰明個屁啊。”我說,“那也是大海撈針好嗎?”
“啊?”大寶說,“我覺得這方法還行啊。”
“你們這麽大張旗鼓,去網吧找摩托,捺指紋,不會打草驚蛇嗎?”我說。
大寶說:“小羽毛說,就是爲了打草驚蛇。打草驚蛇不是三十六計之一嗎?這種挑釁警方的兇手,是不會害怕警方的,也不會害怕打草驚蛇,他作案的方法不能用常人的思維來理解。”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管了,既然師父把辦案的權利交給了你們,我也不幹涉你們,我們一起加油吧。”
“好的。”
“注意安全!”
雖然對于陳詩羽和大寶的“愚公移山”充滿了疑慮,但是總算聯系上了他們,我稍感安慰,心情也就好了起來。
一早起來,發現窗外一片白色。今年的大雪來得有點兒早,卻非常合我的心意。我是冬天出生的,冬天也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在心情稍好的時候,來一場大雪,真可謂錦上添花。
我收拾妥當,準備去辦公室向師父和林濤通報小羽毛他們情況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是我的一個師兄打來的。
這個師兄并不經常聯系,雖然也是公安法醫,卻是鐵路公安。鐵路公安處也有刑警支隊,支隊裏也有法醫崗位,負責處理鐵路沿線的案子。他們會經常看到卧軌自殺的案例,各種慘不忍睹,各種支離破碎,但确定是命案的,倒是很少。
因此,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一般沒有過多的接觸和交流。
所以,這一大早就接到這位師兄的電話,我還是蠻疑惑的。
“師兄好,好久不見,有何指示?”我寒暄道。
師兄說:“早晨,鐵道上發現一具裸屍,我們一時拿不定主意,想請你們幫忙指導指導。”
“裸屍?”我說,“性犯罪?”
“不不不。”師兄說,“一個男性,隻穿了褲衩。”
“這大冬天的。”我說,“不會是精神病路倒吧?你們鐵路公安處一般處置的都是這樣的啊。或者,是被火車撞了?”
“沒有,那條鐵路沿線,從昨天下午5點到今天上午11點,都沒有火車經過。”師兄說,“屍體也沒有被火車碾壓的痕迹。準确說,屍體上連傷都沒有。”
“傷都沒有,是好事啊。”我說,“不可以排除命案嗎?”
“我覺得不太好排除。”師兄說,“這人身上幹幹淨淨,不像是精神病患者或者流浪漢,他在冬天光膀子,這還是有疑點的。”
“那你們按程序給我們總隊發邀請函。”我說,“我和林濤即刻就到。”
常年的法醫工作,給我最大的銘刻,就是好奇心超強。隻要“疑點”足夠“可疑”,就完全可以勾起我的好奇心。不探出個真相,誓不罷休。
冰天雪地出現場,可真不是個滋味。
好在是在市郊的鐵路沿線,而不是荒山野嶺。
韓亮的車開到了一處小山坡下,山坡上方就是鐵路,四周已經被警戒帶圍起,警戒帶的一旁擺着一個牌子,寫着:“龍番市鐵路公安處在此辦案,請繞道行駛。”
我下了車,緊了緊領口,環顧四周,都是白雪皚皚。雖然雪下得并不大,但是鐵路附近人迹罕至,所以山坡的植被都已經被白雪覆蓋。
我們順着台階走到了鐵道旁,見幾個民警正在一具被白雪覆蓋了大部分的屍體旁邊拍照。
“你們來啦。”師兄看到我,很是高興,脫下手套來和我們握手。
我點點頭,說:“怎麽回事?”
師兄指着身邊一個穿着制服的男人,說:“這是老八發現的。清早,他例行檢查他管轄的路段,發現這裏躺着一個人,身上蓋了雪,于是他走過去推了推,發現人是硬的,顯然早已死去。所以,就報了警。”
老八是一個黑瘦男人,穿着深藍色的制服,制服上寫着“龍番鐵路六段”。
顯然,他是負責本路段巡查的鐵道維修工人。
我上下打量了這個男人,因爲長期從事體力工作,他身材瘦削,但顯得精氣神兒十足。即便是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季節,他也就在羊毛衫外面套個工作服而已。老八的腰間系着一個工具袋,工具整齊地插在袋子上的每一個明格裏。他走起路來,這個袋子随着步伐上下起伏,在他的臀部拍打着。
“這玩意兒不輕啊,天天帶着不累啊。”我伸手掂了掂他腰間的工具袋,拉近關系似的關心道。
老八笑了笑,說:“吃飯的家夥兒,從來不離身。”
“那你說說,這案子是怎麽回事吧。”我接着說。
“早晨5點,我按巡查流程在這一段檢查鐵軌。”老八說,“走到這裏的時候,老遠就看見一個白色的什麽物件在鐵路中間,當時我就一身冷汗啊,就怕是什麽人來破壞鐵路。當時天還黑着嘛,所以我趕緊走近了一看,明明就是一個人形啊。我把物件上蓋的雪抹掉,居然是一個人,還光着膀子!我以爲這是存心尋死的,就推了他一下,發現他已經硬了。”
“硬了。”我沉吟道,“屍體上的雪多不多?”
“不多,沒有現在多。”老八說,“畢竟這又過了兩個多小時了。準确地說,也就是一小層浮雪吧,因爲光線不好嘛,所以才沒有看清。”
“畢竟是雪地,這裏有足迹的吧?”我轉頭問師兄。
師兄搖搖頭,說:“我們接到報警後,就趕過來了,當時地面也有一層雪了,可是,屍體旁邊,還真就是一點足迹都沒有。”
“他自己的也沒有?”我問。
“沒有。”師兄肯定地說。
“要不要那麽誇張。”林濤縮着脖子說,“大雪封地,走到這裏,還不留下腳印?飄的嗎?鬼嗎?”
我笑着拍了一下林濤的後腦勺,說:“寫小說呢?什麽大雪封地,屍體旁邊不留腳印?”
“這不是很好的題目嗎?”林濤嬉笑着說。
我說:“雪地屍體旁,沒有腳印很正常的好吧。一種可能,就是下雪之前屍體就躺這兒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後來下的大雪覆蓋了之前的腳印。辦案不是寫小說,哪裏有那麽多玄乎的事兒?”
“覆蓋是不可能的。”林濤說,“這雪這麽小,還都不是幹雪,不容易存住。我覺得吧,就是下雪前屍體就到這兒了。”
“是啊,我同意,這個對于案發時間的推斷還是很有幫助的。”我說,“查一查氣象台,昨天晚上是幾點鍾下的雪。”
說完,我穿戴上勘查裝備,走近了屍體,蹲下來觀察。
屍體上的雪已經被法醫清掃,剩下的也都融化了,屍體完整地暴露在我們的面前。從面容上看,死者也就三四十歲的樣子,全身赤裸,隻穿了一條三角短褲。和師兄說的一樣,這個人的皮膚很細膩,很幹淨,就連頭發都非常幹淨。我用手指搓了搓死者的皮膚,甚至都沒有搓下來污物。
很顯然,這個人不是精神病人,也不是流浪漢,他有着很好的清潔習慣。
“這樣的季節,這樣的衣着,按照法醫的常規判斷,我們最先要懷疑的,就是凍死。”我說。
師兄點點頭,說:“這也是我們之前認爲的,可是,并沒有任何凍死的依據。”
冬天,法醫會出勘很多凍死的現場,現場的屍體幾乎都會表現出一個特有的特征——反常脫衣現象。凍死者在死亡之前,因爲冷熱中樞的麻痹,會出現炎熱的幻覺,從而開始脫除自己的衣物,有的甚至能把自己脫下來的衣服整齊地疊放在旁邊,然後死去。
而這個現場,顯然不存在反常脫衣現象,現場四周并沒有發現死者的衣物,而且死者的短褲也妥當地在身上穿着。
除此之外,死者的皮膚表面也沒有雞皮疙瘩,屍斑顔色也不像凍死者那樣鮮紅,更沒有凍死者所特有的苦笑面容。
這一切,都證實,死者并不是被凍死的。
我再次仔細檢查了死者的屍表,沒有明顯的損傷,我說:“雖然沒有損傷,沒有明顯的窒息征象,但也确實不是凍死。如果是死者沒有穿衣服,就這樣跑來現場,一來死者的腳掌會有損傷或泥迹,二來死者皮膚上會有凍傷或者雞皮疙瘩。”
“肯定不是凍死的。”師兄說。
我皺着眉頭,繼續觀察着屍體,沉吟道:“那麽,究竟是怎麽死亡的呢?猝死?”
屍體平躺在兩條鐵軌之間,呈仰卧位。死者的雙肩雖然沒有鐵軌寬,但是雙側的肘部搭在兩條鐵軌上,導緻他的頭部和背部中央并沒有着在鐵軌之間的枕木上,而是異常詭異地懸在兩軌之間,就像是體操運動員用雙肘支撐着地面,讓背部離地一樣。
“注意到這個沒有?”我伸手探到了屍體的背部,說。
師兄點點頭,說:“屍僵的狀态挺詭異的。按照常理,應該是雙肘高于身體,背後着地才對。”
“說明什麽問題?”
“說明死者死後12小時,屍僵完全形成以後,才被移屍至此。”師兄說,“這就是我覺得有疑點的根源所在。剛才都是憑直覺,你這一問,才不自覺說出了直覺。”
“不僅如此,還能說明死者死後,一直處于仰卧位,平躺的地方是很平整的地方,比如說地闆或者床。”我說,“所以他被移動到這個高低不平的鐵軌上的時候,就呈現出了一種讓人感覺很不正常的姿勢。”
“既然有人移屍,那麽是命案的概率就大了。”林濤說,“當然,也有很多案子有移屍,但不是命案。比如前不久的一個案子,一個老頭嫖娼的時候,心髒病突發猝死,暗娼店怕擔責任,就找人把屍體抛出去了。哎呀,這個案子,不會和我說的一樣吧?這人去暗娼店嫖娼,然後心髒病猝死,被人扔這裏來了?結合死者的衣着什麽的,想想看,還真是很有可能啊。”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師兄說,“我們這條鐵路的附近,人迹罕至,如果要抛屍,等于跑出了很遠。我覺得,如果是林科長說的那樣,完全可以就近找個地方抛屍,沒有必要抛出這麽遠吧?”
“師兄的意思是說,抛屍人自覺罪大惡極,所以必須要抛出很遠,省得屍體被發現後,警方很容易就找到他們?”我說。
師兄點點頭,說:“我們這樣去想想,如果不是老八例行巡查的時候發現了這具屍體,那麽11點一到,火車經過這裏,會怎麽樣?”
“火車巨大的碾壓力,會把屍體完全碾碎。”我說。
師兄說:“我們火車線路上發現的屍體,大多數都是沒有全屍的。狀況好的,斷成幾截,狀況不好的,支離破碎。這姑娘是警校剛剛畢業就分配到我們刑警支隊技術室的技術員,她第一次跟我到現場,就一不小心踩了一腳腦漿,然後扔了她剛買的耐克鞋。”
說完,師兄笑着指了指身邊一個挎着相機的女孩兒,女孩兒正在用眼角瞄林濤。
“也就是說,抛屍者把屍體扔這裏,就是爲了讓路過的火車來毀屍滅迹?”
我問。
師兄點了點頭,說:“不過,顯然他不是我們鐵路上的人,不了解每條鐵路的火車經過時間,不了解我們鐵路維修工人的巡查制度,所以他的陰謀沒有得逞。”
“那我就奇怪了,你們發現了支離破碎的屍體後,又該怎麽辦?”林濤插嘴問道。
師兄笑了笑,說:“完全碎裂的屍體,法醫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确定死因。而且,就算是沒有辦法确定死因的,至少也能提供身份識别的依據。當然,我們的調查部門,也一樣會讓罪犯無所遁形。”
“那倒也是,畢竟案件的性質,也不一定完全要法醫來确定,我們痕檢部門也有很重要的職責呢。”林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