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是土質地面,雖然有一些家中物件的倒伏和破碎,卻看不出足迹。
我拿起一件麻布衣服,說:“和現場的幾乎是一樣的質地,這是自己種麻、自己織衣啊!這完全是原始社會嘛!看起來,死者很有可能就是她。”
說完,我找了把梳子,上面黏附着一些花白的毛發,遞給林濤說:“提取這個梳子,對毛發進行DNA檢驗,然後和屍骨進行比對。”
林濤點點頭,用物證袋裝起了梳子,然後用勘查燈打着側光,一點點地尋找痕迹物證。
我見屋子很小,對于林濤這樣的熟手,個把小時的時間就能勘查完畢。所以,揮揮手讓大夥兒退出屋外等待。
“山裏不能抽煙。”所長制止了楊大隊掏煙的動作,說,“奇了怪了,這樣一個獨居老人,什麽人會去殺她呢?”
“獨居老人?”我突然跳了起來,“勒死?藏屍?湖東縣距離南和省有多遠?”
楊大隊被我的激烈反應吓了一跳,又被我莫名其妙的問題問得稀裏糊塗,說:“很近啊,交界區嘛。你看西頭,翻過山頭,就是南和省的樂源縣;再看北頭,過了那個村莊,就是南和省的森茂縣。”
“樂源縣、森茂縣!”我叫道,“這分别是現在省廳督導的‘9·7’系列大案中B系列案件的發案地啊!”
“什麽意思?”楊大隊還是一頭霧水,“你不是說,找到屍源,這案子就好破了嗎?”
“問題就在這裏!”我說,“咱們不怕有動機的案件,就怕沒動機的案件!”
“你是說,這案子沒殺人動機?”所長插話道。
我點點頭,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就是B系列案件的第三起!和龍番市李勝利被殺案平行的,獨居老人被害案!”
“呀!你說劉翠花的屍骨大概死亡時間至少是七天。”陳詩羽說,“而昨天屍檢距離李勝利被殺案發生的10月22日,是九天!時間也高度吻合啊。”
“我得馬上通報師父以及南和省公安廳。”我說,“不是B系列第三起沒有發生,而是早已按時發生,我們發現得遲了。”
正在這時,林濤從屋内走了出來,抱着肩膀說:“你們這些人,出來也不說一聲。我一回頭,沒人了!吓死我了。”
“有什麽發現嗎?”我問。
“有的。”林濤說,“有足迹、有掌紋。”
“太好了!”我上前幾步,抱住林濤,說,“你太棒了!”
“你幹嗎啊這是。”林濤推開我,從背包裏拿出一塊被壓扁的蛋糕,遞給陳詩羽說,“這馬上就0點了,差點兒耽誤。小羽毛,生日快樂!”
2
在師父的召集下,南和省公安廳、龍林省龍番市公安局相關辦案人員和師父一起,在第二天一早就趕到了湖東縣,在湖東縣公安局黨委會議室召開了大專案組的第二次會議。
“我們在劉翠花被殺案現場,提取到了一枚有鑒定價值的掌紋。”林濤說,“這是一枚右手掌根部位的紋線,和A系列趙夢涵被傷害案中的掌紋位置一緻。不過經過我的比對,可以确定性排除。”
“也就是說,B系列案件和A系列案件,至此,可以确定是兩人作案了。”師父說。
林濤點點頭,接着說:“通過足迹比對。雖然這次的鞋底花紋和B系列前兩起案件的鞋底花紋不同了,但是從鞋子的磨耗部位來判斷,應該是同一人的步伐習慣。”
“也就是說,B系列的三起案件,可以通過足迹來并案了!”師父繼續充當解說。
“我們之前走的路不錯。”我說。
師父點點頭,說:“雖然兩個系列案件是兩人所爲,作案手法不同,但是侵害的目标,驚人地相似。所以,我認爲,兇手這是在平行犯罪。也就是說,兩個兇手之間存在某種聯系方式,約定殺人。可能是一種競賽,也可能是一種相互模仿。”
“競賽的可能性大。”我說。
師父接着說:“通過湖東縣的這一起案件,我們掌握了新的證據。一旦抓到犯罪分子,我們有證據認定他。”
“可是A系列案件好像還沒有證據。”林濤插話道,“雖然A系列案件可以通過緻傷工具來并案,但是我們并沒有掌握可以認定犯罪嫌疑人的證據。隻有寶嫂被傷害的現場,有一枚血掌紋,也隻能進行排除,卻不能進行認定。”
“證據有很多種,不僅僅是痕迹物證和DNA。”師父說,“兩者之間的聯系方式,也一樣是有力證據。但是目前我們遇到的問題就是,怎麽才能找到這兩個兇手中的一個?最好是B系列的兇手,我們可以直接認定。”
“兩者之間的聯系方式,我們一直在調查。”龍番市的主辦偵查員說,“現在我們可以不用查往返于兩地之間的人了,更多的精力應該放在通信和網絡上,尋找兩人的聯系方式。”
韓亮點了點頭,不停地記錄。
“往返記錄這條線也不能放。”師父說,“防止他們是見面約定。查聯系方式,現在毫無疑問成爲本專案組最重要的工作。沒有動機的案件最難破,但是我相信,有了這麽多線索,離破案也不遠了!”
我皺着眉頭,說:“劉翠花的雙側肋骨都是死後骨折,我一直在思考這樣損傷的形成機制。”
師父翻動電腦上的照片,看了看,說:“結合現場情況,我覺得這是在運送屍體時形成的損傷。”
“運送?”我說,“我們确定有移屍,但是不能确定移屍的方法。”
“如果是徒步背着屍體,一來很難在山裏行進,二來不會形成肋骨死後骨折。”師父說,“雖然在山裏,但是幾個關鍵地點之間,都有小路連接。而且B系列案件跨省作案,所以兇手應該有交通工具。”
“您是說,B系列案件兇手駕駛交通工具跨省作案,在本案中用交通工具運屍嗎?”我說。
師父點了點頭。
我說:“可是,現場地點,車輛肯定是上不去的。”
“你說的是汽車。”師父說,“如果是摩托車呢?”
“對啊!”我拍了下腦袋,說,“如果是用摩托車來運屍,屍體俯卧位搭在摩托後座上,肋骨朝下。山路崎岖颠簸,死者的肋骨就會和摩托車的後座發生猛烈的撞擊,導緻整齊的肋骨骨折!”
“現在咱們多了一條線索。”師父笑着說,“在案發幾個縣的縣城以及它們之間的縣道上尋找監控錄像,在特定的時間點,尋找駕駛摩托車的人。”
散會後,師父摸着陳詩羽的後腦勺說:“怎麽樣,這個生日過得如何?”
陳詩羽看了一眼韓亮,低着頭說:“找到了重要線索,縮短了辦案期限,我覺得是最有意義的一個生日了。”
師父滿意地點點頭,說:“我看得見你的成長,當一個好警察。”
“大寶和寶嫂那邊怎麽樣了?”我問師父。
師父皺了皺眉,說:“情況比較複雜。趙夢涵這幾天連續出現生命體征不穩定的情況,連續度過了幾次危險期。大寶也很憔悴啊,知道我們有新的進展,都沒有心思吵着要跟着我來。”
“唉,祈福吧,希望寶嫂能平安。”陳詩羽說。
“那……師父,我們現在怎麽辦?”爲了緩解沮喪的氣氛,林濤在一旁岔開話題。
師父說:“技術室等級評定工作還在進行,你們繼續評分去吧。”
“那這個平行大案,我們……”我說。
“現在都是通信和網安部門的工作了,你們也幫不上什麽忙。”師父說。
“這活兒也太枯燥了。”我沮喪地說,“還不如去辦案。”
“可拜托你了,烏鴉大哥!”林濤朝我作了個揖,“積點兒口德吧!”
我的烏鴉嘴再次發揮了無比驚人的威力。
我們的評分工作進行了兩天,就接到師父的電話,要求我們由西向東跨越我省,到最東頭的東流縣出勘一起非正常死亡的現場。
一路無話,倒不是因爲我的烏鴉嘴頻繁顯靈,而是因爲從電話中獲取的信息看,死亡的是幾個孩子。
作爲法醫,最怕見到的就是無辜的孩子殒命。稚嫩的模樣總是能牽動法醫内心最爲敏感的神經。更何況是數名孩童同時死亡,那會是一個慘不忍睹的現場。
和我們預測的一樣,東流縣的這個現場,安靜得很。
安靜的原因,除了現場位于較爲偏僻的田地以外,勘查現場的同志們幾乎也都是一直無話,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這是玉米剛剛被收割完的季節,收割後的玉米稈被摞成小山一樣,堆在各家各戶的田地旁邊。
現場是在一個水塘中,水塘位于兩戶田地的玉米稈堆中間。這個水塘,是兩戶人家共同挖掘,用來蓄水用的,面積不小。
屍體已經被拖上了岸,整齊地排列在水塘邊,水淋淋的。因爲一次性死亡了四名孩童,個個都是家裏的命根子,社會影響極大,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視,當地公安機關的壓力也很大,所以在第一時間邀請了我們。
“什麽情況?”勘查車在一公裏以外就開不進來了,停車後我們快步走進了現場,我還有些氣喘。
東流縣公安局的朱瑾武大隊長和我們簡單寒暄後,面色凝重地說:“派出所是昨天晚上6點鍾接到報警的,說是四個孩子在村子裏玩,然後都找不到了。派出所派出警力和村民一起找了一晚上,今天早晨7點,一個輔警在水塘裏看到了疑似屍體,于是下水打撈,很快就把四個孩子打撈上來了。”
“三個男孩,一個女孩。”我看了看地上的幾具屍體說。
朱大隊點點頭,說:“家屬都被安置在村委會,情緒非常激動,村幹部還在做工作。”
“是案件嗎?”我指了指正在工作的陳其法醫。
陳法醫蹲在地上,回過頭來,說:“四具屍體打撈上來的時候,口鼻腔附近都布滿了蕈狀泡沫,符合溺死的征象。我也看了口鼻腔和頸部,沒有捂壓、掐扼的痕迹。”
蕈狀泡沫是指在屍體口鼻腔周圍溢出的白色泡沫,蕈是一種菌類,這種泡沫因爲貌似這種菌類而得名。蕈狀泡沫的形成機制是空氣和氣管内的黏液發生攪拌而産生,大量的泡沫會溢出口鼻,即便是擦拭去除,一會兒也會再次形成。蕈狀泡沫一般是在溺死案件中出現,也可能會在機械性窒息和電擊死中出現。排除了機械性窒息死亡,結合水中現場,那麽初步判斷四名孩童都是溺死,是比較客觀準确的結論。
“還好,不是案件。”林濤說。
“你怎麽知道不是案件?”我問。
林濤說:“你說過的啊,溺死多見于意外,少見于自殺,罕見于他殺。一般很少有人會用溺死來殺人的,不保險啊。再說了,這是四個小孩,殺小孩的一般都是精神病人或者和家長有仇,四個小孩,牽涉到四家,哪會是他殺?”
“你的論斷站不住腳。”我說,“不過現在也确實沒有什麽依據說是他殺。”
說完,我在一邊田地的玉米稈堆中,抽出一根較長的玉米稈,探了探水深,說:“這水不深啊,就五十厘米?”
“不不不,怎麽可能那麽淺呢。”朱大隊從一邊叫來打撈屍體的輔警,說,“這位同志下水的時候,說岸邊有五十厘米,但水塘中心有一米五深呢。”
“哦,明白了,這是人工挖掘的一個鍋底塘,對吧?”我說。
鍋底塘就是底部形狀像口大鐵鍋的池塘,上寬下窄,越靠近池中心越深,越靠近岸邊越淺的水塘。因爲周圍的水淺,所以容易造成溺水者麻痹大意,最終導緻溺死。
“會不會是幾個孩子玩水溺死的?”陳詩羽問道。
這個問題突然讓我陷入了沉思。
林濤說:“不排除這種可能。夏天的時候,經常會有孩子們相約遊泳,而造成群體性溺死的事件,可不少見。不過,這個案子倒是有些蹊跷,一來現在天氣較冷了,我都穿秋衣秋褲了,不是遊泳的季節啊;二來,孩子們的衣着都很完整,也不是遊泳的衣着狀态啊。”
“這幾個孩子都不會遊泳。”朱大隊說。
“既然不可能是幾個孩子一起下水遊泳,那麽就有可能是一個孩子失足落水,其他孩子爲了救他,分别入水溺死。”林濤分析道,“這樣,應該解釋得通了吧。”
幾個人分别點頭贊同。
“可是網絡上的評論不是這樣說的。”韓亮在一旁仍不忘在網絡上進行搜尋,“本來我想抽空看看平行專案的網絡搜尋情況的,結果無意中看到這條。還是個大新聞網站報的,說是東流縣四名孩童蹊跷死亡,網友懷疑系盜竊器官團夥殺人偷器官。”
“真是标題黨!”我咬着牙說了一句,“爲了吸引眼球,毫無新聞報道的底線。”
“他們也很好推脫責任啊。”林濤說,“他們寫的是‘網友懷疑’,又沒有說他們網站懷疑。”
“不管怎麽樣,縣局的宣傳部門要重視起來啊,該辟謠的趕緊辟謠。”
我說。
朱大隊點頭應允,走到一旁打起電話。
“重視有什麽用?”韓亮說,“反正公安機關說的話,那些人也不信,他們隻信自己的猜測。”
“我覺得吧,大部分網民,雖然不發聲,但還是有科學精神、相信公安機關的。”我說,“這顯然就是謠言,在評論裏蹦跶的,不過就是一些‘鍵盤俠’。”
“就是啊,不用配型,就偷?還在這荒郊野外偷?不用無菌操作的器官,誰敢用啊?”陳法醫說。
“辟謠歸辟謠,我們的工作還是要做好。”我說,“首先要從案件性質開始。”
說完,我蹲下身來,對幾名孩子進行了初步的屍表檢驗。
四名孩子中,女孩子年齡最大,10歲;剩下的三名男孩,分别是3歲、5歲和7歲。看着幾個孩子稚嫩的臉蛋,蒼白的手腳,我的心中湧起一陣恻隐之情。
孩子相對于成人,穿得會比較多一些。幾名孩子都穿了秋衣秋褲,外面穿了外套和外褲。此時幾個孩子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鞋子也全部濕透。
“鞋子,鞋子。”我一邊屍檢,一邊說道,“怎麽女孩子是赤腳的?3歲男孩也有一隻腳是赤腳的?”
“在水中掙紮,有可能會導緻鞋子的脫落吧。”林濤說。
“在水中打撈的時候,有發現鞋子嗎?”我轉頭問下水打撈的輔警。
輔警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