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小鎮病人(4)

“現在嫌疑人的條件又多了一條。”我說,“受傷、出血,你們懂的。”

大夥兒都點頭表示會意。

“開完了?”在大夥兒開始收拾筆記本準備幹活的時候,韓亮從門口探進腦袋。

“咋啦?”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韓亮這個家夥最近成了烏鴉,一張口就沒好事兒。

“完事兒了我們就準備回去吧。”韓亮說。

“想你的女朋友們了?”林濤戲谑地加重了“們”字。

“不是。”韓亮一臉嚴肅,“你們會場怎麽總是屏蔽信号?師父說,龍番又發案了。”

“真是多事之秋。”我說。

此時離中秋節還有十來天的時間。

“你們辛苦了。”劉支隊一臉同情,“趕緊回去吧,我這邊沒問題的,說不準在你們到龍番的時候就破案了。”

4

“其實,這個武瘋子死了,對他的家人和鎮子上的群衆來說都是好事兒,是一種解脫。”林濤坐在車上說,“我們仍要這樣執着地揪出兇手,到底是不是正義?”

“開始我也有惰性,我的惰性來源于和你一樣的想法。”我說,“現在我可以把師父問我的幾個問題告訴你們了。我們的工作是做什麽的?逝者是不是該分尊卑?生命該不該估價?”

“我們的工作是尋找真相,是爲了公平正義。逝者沒有尊卑,生命沒有貴賤。”大寶逐一回答道,“不能因爲死者是一個累贅,就去剝奪他的生命。他确實是一個擾民的因素,但是他也有生的權利。”

“很好。”我說,“現在,你覺得我們的所作所爲到底是不是正義?”

“如果你們不去執着地追尋真相。”韓亮插話道,“那你們和步兵這個‘清道夫’又有什麽區别呢?”

“當然,我相信你們也注意到我當時的分析。”我說,“我強調了激情殺人,強調了牛建國可能傷人在先,強調了兇手沒有故意殺人之意。我相信,這一切的一切,都能夠作爲爲他減刑的依據吧。”

“我給你點個贊。”大寶說,“說不定,破案後,也就是個防衛過當。”

“現在咱們要去的,是什麽案子?”我問韓亮。

韓亮搖搖頭,說:“師父沒有說,但是估計案子不小,因爲師父很着急。”

我沒再說話,靠在汽車的後座上,随着車輛的搖擺,慢慢地睡着了。夢中,一個人在馬路對面朝我豎起中指,我想去抓住他,卻怎麽也邁不動腳步。

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的時候,我發現韓亮正駕駛車輛駛離高速。

“劉支隊來的電話。”我拿出手機,說,“看來被他說中了,我們一到龍番,就破案了。”

說完,我按下了接聽鍵,同時按亮了免提。

“你們到龍番了沒?”

“剛下高速。”

“哈哈,看來我沒有食言啊。”劉支隊語氣輕松。

“破案了是吧?”

“DNA還沒做,就交代啦。”

“都交代了?”

“他賴不掉啊,一臉傷。”

“聽這意思,我判斷的沒錯咯?”

“何止是沒錯?簡直分毫不差啊。”劉支隊說,“兇手是同鎮子的牛大壯。這家夥,你看到人就知道了,人高馬大啊,一米九的個子,一身肌肉塊。好在抓他的時候,他沒反抗,不然我看我們局的那幾個特警都未必按得住他。”

“果真就是激情殺人吧?”

“防衛過當吧。”劉支隊說,“牛大壯中午騎着電動車出鎮子辦事,到現場附近的時候,牛建國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拿着一根大棍子,一下子就把牛大壯打倒了,摔了一臉傷啊。牛大壯頓時就怒了,爬起來就把牛建國撂倒了,用腳踹了,也用棍子打了。打了多少下他自己不記得了,但是肯定很多下。後來他發現牛建國掙紮不厲害了,而且頭下面有一攤血,就害怕了,逃離現場了。”

“這樣看,牛建國是自己爬起來走回家裏去的。”我說,“我們解剖的時候,提取的内髒,送去進行組織病理學檢驗了嗎?”

“明天就安排孫法醫送到你們省廳方法醫那裏檢驗。”劉支隊說,“不過,這還有意義嗎?管他死因是什麽,肯定是那麽多肋骨骨折、皮下出血導緻的死亡啊。”

“雖然具體的死因細節對案件的辦理影響不大。”我說,“但是法醫就是一門嚴謹的科學。究竟是擠壓綜合征導緻急性腎功能衰竭死亡,還是創傷性休克死亡,依然需要組織病理學的支持。”

“好的,我知道了。”劉支隊說。

“又破一案。”我挂斷了電話,深深歎了口氣。

“絲毫沒有成就感。”大寶看着窗外說,“現在唯一能讓我有成就感的,就是把傷害夢涵的那個狗雜種揪出來。”

人工GPS又把我們直接拉到了現場。

這是位于城市北面的一個水庫附近,雖然城市建設已經延伸到了水庫邊,但是這片區域仍有不少荒無人煙的地方。

報案人是負責水庫周邊環境衛生的一個環衛工人。早晨8點半,當我們在青鄉市公安局的專案會開始的時候,環衛工人按規定巡視水庫周圍,走到了這個案發地點。

這是水庫的一角,原來水庫管理處的舊址。因爲城市的延伸,這一片區域被賣給一個開發商,準備開發一批觀景小樓,因此管理處就搬離了這裏。此時,舊建築已經被拆除,開發商的施工隊還沒有進入,所以這裏成了一片雜草瓦礫堆積的地方。

這裏是不屬于環衛工人管的,但是環衛工人經過這片區域的時候,發現雜草堆裏伸出了一隻小腳。

“這裏怎麽會有被人抛棄的洋娃娃?”環衛工人很是好奇,于是走上前去,拽了一下。

這一拽,吓得他魂飛魄散。

哪裏是什麽洋娃娃,這是一個小孩子。孩子的身上還有溫度,身體尚且柔軟,但是從滿頭滿臉的血迹來看,早已沒有了呼吸。

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現場已經開始分揀裝備,準備收隊了。

“屍體運走了嗎?”我走上前去和胡科長說道。

胡科長點點頭,說:“我們9點就趕到這裏了,120之前已經來過,确認孩子沒有生命體征。我們來的時候,孩子的屍僵還沒有形成,根據死者的屍溫下降1.5攝氏度的情況,推斷死亡時間是早晨7點半左右。”

“孩子的身份清楚了嗎?”我問。

“孩子的書包就丢棄在屍體旁邊。”胡科長說,“現在正在核實身份。”

“偵查工作也開始了吧?”我說。

“嗯。周邊地區已經開始布控盤查,重點尋找身上可能沾有血迹的人。”胡科長說,“監控也在調取,估計過一會兒就會有消息了。”

“現場沒什麽嗎?”林濤蹲在草叢裏說。

“現場草上有噴濺血迹,可以判斷就是殺人的第一現場。”胡科長說,“不過這附近地面載體很差,沒有找到什麽有價值的證據和線索。”

“那現在就寄希望在屍檢上喽?”

胡科長點點頭,脫下手套,示意我們現在就趕往殡儀館幹活。

我們着重對小女孩屍體的屍表進行了檢驗。

死者的損傷主要集中在頭部,應該是處于俯卧位狀态下,被人反複打擊後腦緻死。其枕部的創口連接成片,幾乎無法判斷創口形态。

“首先可以肯定是鈍器。”胡科長慢慢地把屍體枕部頭發剃幹淨,說,“好像是有棱邊的鈍器。”

“頭皮上還有一些印痕,一些直徑1毫米左右的小凹陷。”大寶說,“這是個什麽工具?”

“我認爲工具上帶有一些硬質顆粒狀的小突起,就能形成這樣的小凹陷。”

我說,“但是好像沒有什麽意義。”

死者的顱骨粉碎性骨折,腦組織外溢,是死于急性顱腦損傷。

除了頭部的緻命傷,屍體的前胸有一條狀皮下出血,僅僅累及皮下,而且表皮并沒有破損,這是一個軟質物體作用所緻。現場沒有什麽軟質物體,而且這個動作也毫無意義,所以我們分析這是兇手夾持小女孩的時候形成的損傷。可以印證這一點的是,小女孩的口腔黏膜有明顯破損,這是捂壓所緻。

可以肯定,不管這個小女孩爲什麽跟兇手走,但在現場附近肯定有過反抗和呼救。

在檢查過會陰部,确定小女孩沒有遭受過性侵害後,我們結束了長達兩個小時的屍檢工作。

專案組已經在等候我們了,所以饑腸辘辘的我們也隻有扒拉一碗牛肉面的時間。

在介紹完現場和屍檢的情況後,會場沉默着等待我們對案件性質的分析。

“說老實話,我很慚愧。”我說,“從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情況看,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和證據。我們能判斷的,第一,死亡時間是早晨7點半左右。第二,兇手用的兇器是帶棱邊的鈍器,至于究竟是什麽物體,因爲創口融合,我們不能判斷。第三,死者是死于顱腦損傷,沒有遭受性侵,但是有被約束、束縛的過程,主要行爲是夾持和捂壓口鼻。”

“還是很關鍵的。”趙其國局長說,“至少我們排除了謀性這一殺人動機,偵查範圍也可以相應地縮小。”

“兇手把死者挾持到現場後,直接用鈍器砸頭。”我說,“鈍器應該是被兇手帶離了現場,因爲現場沒有發現類型相似且黏附血迹的鈍器。整個過程動作非常簡單,所以留下可以推斷的内容也很少。”

趙局長說:“前期的調查情況是這樣的,死者叫張萌萌,7歲,水庫小學二年級的學生。本來張萌萌每天都是由她的奶奶送到學校裏的,因爲她的父母在外地打工。今天早晨,因爲張萌萌的奶奶要趕去超市排隊,買限時優惠的菜,所以早晨6點50分就把張萌萌送到了學校。沒想到8點多,就發現張萌萌在現場死亡了。”

“可是進了學校,學生怎麽出得來呢?這在安全保障上有漏洞啊。”我說。

趙局長說:“學校門口有監控,基本可以看到一些情況。張萌萌進入學校兩分鍾後,就又回到了大門口。這時候大門口值守的老師上前詢問她要去哪裏,張萌萌說她奶奶讓她自己買一根直尺,她忘記了,去學校旁邊的小店裏買完就回來。老師就讓她出了校門。張萌萌很快走出了監控視野,應該是去小店了。後來我們調查了小店店主,因爲每天早上人很多,她不記得張萌萌來買什麽東西。我們分析,張萌萌之所以等自己奶奶離開後再出學校,很可能是去買零食。”

“書包小口袋裏确實有幾袋辣條。”胡科長說,“還有一些零錢。”

“那我們的分析就沒錯了。”趙局長說,“在張萌萌離開監控五分鍾後,我們可以看到張萌萌和一個男子再次走進了監控視野。但這次沒有進學校,而是往反方向走開。”

“這個男子就是兇手了。”我說,“從地圖上看,反方向走開的路線正好是水庫邊。”

“應該是。”趙局長說,“可惜他們走的路線正好是視野的邊緣,所以隻能看到大半個身體,看不到頭面,無法辨認。”

“我們去學校和水庫邊做了偵查實驗。”趙局長說,“用正常步速,十分鍾就可以走到現場附近。而且這一條小路是拆遷區,幾乎沒人。”

“這是蓄謀拐騙。”我說,“但動機貌似是殺人,因爲拐賣孩子沒必要在杳無人迹的地方,還殺人,完全可以恐吓、控制住孩子。而兇手下手極狠,就是朝奪命去的。”

“很可惜,從現場出來的路太多了,有監控的卻不多,所以我們沒法視頻跟蹤。”趙局長說,“最近的攝像頭也在五公裏開外,我們試着找一樣衣着的人,也沒找到。”

“作案緊湊,手法娴熟。”我說,“從我們的辦案經驗看,殺害小孩的,無外乎六種情況。一是和孩子的父母有仇,二是近親殺人,三是精神病殺人,四是性侵,五是未成年人殺人,六是拐賣、綁架殺人。首先結合孩子父母親屬的情況,可以排除近親殺人;其次可以排除性侵殺人;兇手下手狠毒、時間緊湊,而且沒有任何勒索的信息,也可以排除拐賣和綁架殺人;從監控僅有的那一點影像,推斷兇手的身高和體态,也可以排除未成年人殺人。那麽,就隻剩下父母仇人和精神病殺人。我覺得下一步,我們的排查重點就是矛盾關系和現場附近的精神病患者。”

“我們開始也是這樣認爲的。”趙局長說,“有了省廳的支持,我們對這個意見更是堅信不疑,下一步,我們就按照這樣的既定方針進行了。”

“還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我說,“既然殺人的目的那麽明确,兇手爲什麽不爲保護自己着想呢?”

“什麽意思?”林濤問。

“現場旁邊幾十米,就是水庫。”我說,“殺完人,把屍體撂水裏,豈不是可以延長發案時間?這樣兇手暴露的概率就更小了。”

“這樣的情況,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兇手心智不全或者經驗不足,沒有想到。第二種是不想隐藏,目的就是挑釁警方。”大寶說。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是我感覺大寶發出的聲音和平常很不一樣,聽起來好像是咬着牙說出來的話。

“挑釁警方這種事兒,發生的概率還是很小的。”我關切地看了一眼大寶,說,“如果是心智不全,剛好可以用精神病人這一說來解釋。所以專案組是不是要研究一下,把精神病人作爲重中之重來進行排查呢?”

“他不是精神病人。”大寶咬着牙,說出了這七個字。

這時候,我發現大寶正抱着專案組的筆記本電腦。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屏幕。可以感覺到,他的眼神裏充滿了憤怒和仇恨,像是要冒出火一樣。

“怎麽了?”我繞到大寶的背後,朝電腦上看去。

電腦正在用播放器播放一個視頻,看起來是個小學的門口,因爲有學生陸陸續續進入學校。而被反複播放着的,是一個步伐穩健的男子,牽着一個小女孩離開視頻視野的這個片段。因爲在視野邊緣,影像有些變形,加之像素限制,根本無法辨别清楚男子的具體衣着。但是男子在離開視野的一刹那,衣角有一個明顯的翻動,應該是被風吹起。

“灰色,風衣!”我驚訝地叫道,“你們發現沒有!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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