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的衣服已經被全部脫下。我把那一件胸前染血的T恤和牛仔褲鋪平放在操作台上靜靜地看着。
身後,胡科長和大寶正在按照常規術式對屍體進行解剖檢驗。
“看出什麽問題了沒有?”我說。
“嗯。”小羽毛說,“上衣相對應的位置沒有破裂口。”
“厲害!”林濤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這是一個很能說明問題的迹象。”我微笑着說。
“你心裏有譜兒了?”林濤問。
“嗯!”我肯定地答道。
這一覺睡得很踏實。從寶嫂受傷後,勘查組成員幾乎都是整夜整夜地熬。過度的疲倦加上對這一起案件的充分确定,讓我們結束解剖後,紛紛回到賓館呼呼大睡。
一覺醒來,窗外陽光明媚。我們洗漱完畢後,趕到位于安然派出所二樓的專案指揮部。派出所一樓大廳還坐着幾個人,應該是王峰的親屬,正在等着派出所給結論。
“各位辛苦了。”隴西縣公安局張局長禮節性地對我們笑笑,說,“你們昨天的工作,有什麽可以提供給專案指揮部的嗎?”
“還是先聽聽調查情況吧。”我說。
此案已經由派出所移交縣局刑警大隊辦理,主辦偵查員是大隊重案中隊的指導員。
指導員說:“案件的基本情況,大家已經清楚了吧?”
我點點頭,說:“我們主要關注雙方的社會矛盾關系。”
指導員說:“我們查了,雙方都沒有明顯的社會矛盾關系。夫妻倆的感情一直不錯,就是兩個人都比較激進和沖動,一吵架動靜就比較大,鄰居反映,吵完架很快又是一對恩愛的小夫妻了。”
“那以前都是因爲什麽事情吵架呢?”我問。
“據說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指導員說,“懷疑有小三什麽的,也就是從最近開始的。”
我回想了一下現場的環境,那樣的簡易房,确實連打個呼噜隔壁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那丁一蘭包裏的避孕套又是怎麽回事呢?”小羽毛說完後,一陣臉紅。
“查了,是現場附近新安裝了一台安全套自動售賣機。”指導員說,“丁一蘭好奇,所以就去買了一個。”
“那她爲何不給她老公解釋?”
“肯定解釋了,但是王峰不信。”指導員說,“因爲最近王峰發現丁一蘭和一個網友總是聊得很開心,都以‘親愛的’互稱,也因此有過幾番争吵。”
“那這個網友查了嗎?”我問,“畢竟死者家屬認爲丁一蘭是因爲有外遇,才想除掉王峰。”
“查了,所有的聊天記錄我們都查了,那個網友是西藏的一個大學生,離這裏十萬八千裏。”指導員說,“怎麽說呢,除了單純的‘網戀’,啥也沒有。”
“那就行了,我就更有把握了。”我胸有成竹地說。
“你的意思是,”張局長說,“自殺?”
我微微點頭,說:“當然,是否是案件,是否存在犯罪行爲的問題,是要由專案指揮部綜合判斷的。僅僅從法醫和現場勘查方面,現在我說幾個觀點。第一,犯罪動機不明确。調查情況大家已經很明了。其實,這是一對挺幸福的小夫妻,家裏有個孩子,生活穩定,吃喝不愁,而且女人的主要生活依賴男人。加之已經排除了明顯的社會矛盾關系,我認爲這個丁一蘭沒有任何理由去殺死這個男人。”
大家都在埋頭記錄,卻沒有人敢貿然點頭認可。
我接着說:“第二,現場勘查的情況。在這裏,我要先回答所長之前的問題,爲什麽那麽短暫的時間内,現場能留下那麽一大片血迹呢?”
幾個偵查員擡起頭看着我。我喝了口茶,微笑着說:“經過我們的屍體檢驗,死者的胸口中了一刀,這一刀直接從第四、五肋骨間隙進入胸腔,紮破了左心室。死者的死因是心髒破裂導緻急性大失血死亡。這點很重要。心髒破裂主要有兩種死因,第一是心髒損傷後,造成心搏驟停,随即死亡。第二種是心髒破裂了,心跳卻沒有立即停止,既然心跳還在繼續,那麽全身的血液歸心後,會因爲心髒的擠壓而從破口内迅速湧出,這樣,出血就非常之快了。這也造成了緻命傷後行爲能力的不同。有些人心髒中刀後馬上倒下喪失意志,而有些人則在心髒破裂後可以奔跑幾百米。現在我回答了所長的問題,爲什麽在短時間内現場留下那麽多血,就是因爲死者心髒破裂後,并沒有立即死亡,而是在持續失血。”
“可是你是怎麽判斷他是失血死亡,而不是心搏驟停?”小羽毛問。
我說:“所以,我到達現場後,尋找的就是噴濺血迹。因爲如果心搏驟停就不會有噴濺狀血迹了,或者說噴濺狀血迹會相對較少。而我們到達的現場,雖然高處沒有發現明顯的噴濺狀血迹,但是在血泊周圍地面上,我發現了很多噴濺狀的血迹。這就提示,死者在中刀後立即倒下,此時心髒還在跳動,還在從破口處往外噴血。死者處于一種倒伏的姿勢往外噴血,所以産生了大量的低位噴濺血。”
“爲什麽隻有低位噴濺血,而沒有高位噴濺血?”小羽毛問,“他不可能是躺在那麽狹小的空間裏自殺吧?隻要是站着捅的,應該會立即噴血啊,那麽附近的家電、家具、門框什麽的肯定會有噴濺血迹的黏附啊。”
“問得好!”我說,“現場空間那麽狹小,如果中刀,周圍的物體肯定會沾染一部分噴濺血,即便倒地迅速,也不可能一點兒都沒有。”
“對呀!”陳詩羽撲閃着大眼睛。
我笑了笑,說:“現場除了家電、家具、牆壁、門框以外,還有什麽?”
“還有丁一蘭!”指導員說。
“是的。”我說,“既然現場高位沒有發現噴濺血,那麽我分析這些應該存在的高位噴濺血應該是被丁一蘭遮擋住了。如果丁一蘭身上有噴濺血,那麽從她身上噴濺血迹的位置,就可以推斷出案發當時她和死者的相對位置。”
“我怎麽沒想到!”陳詩羽說,“你讓我拍照就是這個目的!”
我點點頭,說:“丁一蘭的衣服是重要的物證,畢竟是女同志,我昨天也不方便讓她脫下來。但是專案組還是要找幾個女同志讓丁一蘭換掉衣服,把現在的這身,留存證據。”
“那麽,她身上的血迹說明了什麽問題呢?”張局長問。
我打開幻燈機,播放了幾張丁一蘭的照片,說:“雖然她穿着深色衣服,但是我們小羽毛的拍照水平還是一流的。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丁一蘭兩側袖子有擦蹭血迹,這證實了她在事後抱了死者這一說。但是更有推斷價值的噴濺血迹,則全部位于丁一蘭的背後。這說明,死者中刀的時候,丁一蘭是背對着他的。”
“這個證據很重要。”張局長說。
我說:“這隻是第二條。現在我要說第三條,就是衣着檢驗。從鄰居趕到現場後,就證實死者是穿着一件綠色T恤的,經過我們檢驗,這件綠色T恤胸前與創口相對應的位置,沒有裂口!”
“這難道不是說明死者是被人殺死後,又僞裝穿衣的嗎?”所長問。
我搖搖頭,說:“首先,根據現場的血迹形态,死者倒地後就沒有被拖拽的痕迹,沒有移動。其次,如果是死者死後穿衣,别忘了現場有那麽大片血迹,血迹會留下痕迹,而且衣服所到之處都會沾有血迹。然而,我們看到的衣服隻有前胸衣角處有血迹。”
“說明刀子捅進胸口的時候,衣服是被掀起來,暴露出胸口的。”大寶說,“這一點我倒是沒有想到。”
我點點頭,說:“人在沖動自殺的時候,有可能會掀起衣服再捅自己。我們辦理了很多自殺案件,都有明顯的掀衣暴露自傷部位的動作。試想,如果要殺人的話,有必要掀起人家的衣服再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