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排除了,難不成是激情殺人?”主辦偵查員問。
視頻偵查組組長李萌說:“也不是。我們今天組織了五十名民警對酒店及其周邊的所有監控進行了調閱,大家請看大屏幕。”
屏幕中出現了一個幽深的樓道,右上角寫着:龍番城市國際大酒店七層。
“根據我們的觀察,趙夢涵及其親屬是在9月7日下午2點37分開房入住的。”
李萌說,“當時他們一共開了四間房,趙夢涵住708,這也算是閨房。710是趙夢涵的父母住的,另外兩間在八層,是趙夢涵的兩個伴娘和親戚住的。”
大屏幕呈現一個快進的模式,樓道裏的人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感覺。
李萌接着說:“整個下午都是基本正常的狀态,但在下午5點30分的時候,趙夢涵去隔壁喊父母吃飯,哦,喊吃飯這個細節是趙夢涵父母提供給我們的。可能是趙夢涵父母正在準備,趙夢涵沒有關閉自己的房門,在隔壁房間待了一會兒。”
大屏幕切換成正常播放的模式。屏幕上的時間顯示爲下午5點41分時,一個灰衣男子從電梯間走了出來,徑直走進了正對電梯間的708号房,即趙夢涵所住的房間。
“這,應該就是兇手。”李萌說。
我皺起眉頭:“這個畫面太模糊了,能不能圖像處理?”
李萌說:“我們安排了圖像處理,隻能看清嫌疑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風衣,其他一無所知。”
“身高體态呢?”林濤問。
“我們安排了幾個同事到酒店的攝像頭下面進行了模拟比對。”李萌打開一組照片,是視頻的截圖。截圖中有幾名不同身高的警察站在電梯間門口,這些圖片的右邊都有一張嫌疑人走出電梯間的照片。李萌接着說:“經過對比,隻有一名身高175厘米的較瘦同事和嫌疑人的體态最爲相似,所以,我們分析嫌疑人應該是一個175厘米左右身高、體态較瘦的人,應該是男人吧。”
“嫌疑人居然不是攀窗進入。”我說。
林濤點點頭,說:“我也認爲兇手是走大門進入的。因爲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發現房間的冷氣是開着的,按照正常情況,寶嫂應該是關閉窗戶的。這個窗戶是防墜樓的窗戶,隻要關閉就自動鎖死。兇手是無法從鎖死的窗戶進來的。”
“那兇手爲什麽會在這個時間,恰巧入室?”我問。
李萌說:“據我們對酒店監控視頻的觀察,兇手上午就進入了酒店内部,在各樓層遊蕩。寶嫂在這裏開房後不到半小時,兇手就乘坐電梯到了七層,并且在電梯間一直沒有出來。”
“電梯間有兩把椅子,是給客人等電梯的時候坐的。”林濤說。
李萌說:“對,我們分析兇手就是在這裏坐着等了近三個小時,尋找機會進入房間。”
“可是我們調查訪問時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七樓電梯間的椅子上坐着這麽一個可疑的人。”主辦偵查員說,“更何況坐了那麽久。”
“這也正常。”我說,“酒店這種公共場合,一般是不會有人注意到角落裏有人的。”
“那麽,這個人就是專門針對寶嫂來的?”林濤低聲道。
“不排除這種可能。”我說,“畢竟我們都是打擊犯罪的人,會不會是有人針對大寶,所以在他結婚的日子下手加害寶嫂?因爲他找不到襲擊大寶的機會。”
“關于這方面的調查已經在開展了。”主辦偵查員說。
“我倒是覺得不太像。”李萌說,“兇手在酒店的遊蕩過程,我總覺得他是在注意結婚的人。9月8日是個好日子,有很多人結婚。我們統計了一下,在這個酒店開房作爲閨房的,有十二個新娘。趙夢涵隻是其中之一。你們想,如果兇手知道了趙夢涵在龍番城市國際大酒店開房的話,也應該掌握開房的具體時間,那麽他就沒有必要那麽早就來遊蕩。我的感覺是,兇手是在尋找新娘,具體哪一個新娘倒是沒那麽重要。”
“這隻是你的感覺。”林濤說,“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覺得我們的主要偵查目标還是我們作爲警務人員以前打擊過的犯罪分子。十二個新娘偏偏選中了寶嫂,這個太巧合了吧。”
“嗯。”我贊同林濤的看法,“如果是尋找新娘下手,那麽這個人應該是反社會人格。這樣的人怕是沒法從茫茫人海中找到。現階段的捷徑就是先找大寶的仇家,如果這條路走不通,再考慮别的路。”
“還有,我們針對兇手進入酒店的時間點,倒推,尋找兇手來時的路徑。”
李萌說,“非常可惜,我們隻跟兇手到了三公裏外的一個公交車站。兇手從那個公交車站下車後,就走到酒店來了。可惜監控視頻過于模糊,無法判斷兇手乘坐的是哪一路公交車。那個站又是個中轉站,有二十七路公交車經過那個站,這二十七路幾乎輻射到全市各地。”
“也就是說,無法從兇手來的路徑倒推兇手所在的區域?”我問。
李萌點點頭,說:“這是我們做的最重點的工作,不過截至半小時前,已經宣布失敗。”
“對了,我們通過痕迹判斷,兇手是從房間裏的飄窗攀爬逃離現場的。”林濤說,“那個區域有監控嗎?”
“我們找了。”李萌說,“酒店的後面是一片住宅區和菜市場,兇手通過無監控區域進入公交車站或地鐵站有很多種選擇。最近的公交車站和地鐵口的監控我們都看了,從下午6點半一直到第二天淩晨4點,沒有發現任何穿着灰色風衣的人。當然,兇手可能通過一條無監控的小路離開,也可能脫下了風衣,讓我們無法分辨。”
“作案時間呢?”我問,“作案時間可能是幾點?”
“從9月7日下午6點半,趙夢涵吃完飯回到房間開始,一直到9月8日早晨5點,趙母敲門喊她起床化妝,這十個多小時内,都有可能。”李萌說,“從監控上看,趙夢涵回到房間以後,708号房就沒有任何動靜了。趙夢涵父母反映,他們吃完飯就要求趙夢涵回去早點兒休息,畢竟結婚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換句話說,作案時間沒法确定。”我摸着下巴沉吟道。
林濤說:“我們現場勘查組有一個發現。”
大夥兒一起擡眼看着林濤。
林濤一邊把自己的U盤插進連接會場大屏幕的電腦,一邊說:“我們在現場門鏈上,和屋外的攀爬痕迹上,都發現了一枚指紋。”
“有指紋?”周浩局長眉毛挑了挑。
林濤點點頭,說:“可以肯定,這兩枚指紋來自一個人的右手拇指。而且,兩枚指紋有幾個特征點是吻合的。也就是說,這枚指紋應該就是兇手的指紋。可惜……”
“怎麽了?”我急着問。
林濤說:“因爲載體不好,指紋也很不清楚。對照這兩枚殘缺的指紋,我可以很有把握地排除嫌疑人,但是沒有把握去認定嫌疑人。”
“也就是說,我們抓了嫌疑人,你可以确定他不是兇手,但是不能肯定他就是兇手對吧?”主辦偵查員說。
林濤點了點頭。
我皺起眉頭說:“雖說不是大好消息,但是提取到了東西,總比什麽都沒有的強。”
會場陷入沉默。
我說:“還有個問題。兇手那麽早就進入了現場,他躲在哪裏呢?”
林濤說:“李萌的發現,今天下午就告訴我了,所以我又去對現場進行了二次勘查。大家看大屏幕。”
屏幕上出現的是一個賓館的房間概貌。
林濤說:“一個賓館的房間,不過就是一個卧室和一個衛生間。我看了一下,唯一可以藏人讓别人發現不了的,隻有床底下,還有衣櫃裏。”
“如果是趙夢涵吃完飯剛進房間就被害呢?”我說,“兇手沒有藏匿,直接在房間裏等着不可以嗎?”
“哦,這個是我彙報遺漏了。”李萌說,“吃完飯後,趙夢涵父母和趙夢涵一起進了708号房間,說了大約十分鍾話,大概的意思就是讓趙夢涵早點兒休息。這期間,趙父還用了衛生間。”
“看來,兇手隻有這兩個地方可以藏身了。”我說。
林濤播放出一張大衣櫃的照片,說:“床底下我認真看了,灰塵均勻,肯定沒有藏人的痕迹。隻有大衣櫃,這個大衣櫃。”
說完,林濤指了指大屏幕,說:“我們發現寶嫂的時候,寶嫂就是在這個大衣櫃裏的,根據血迹形态,她應該是蜷縮在大衣櫃的西側。然而,在二次現場勘查中,我發現大衣櫃東側有變化。首先,東側放了一個小的保險箱,保險箱上面的灰塵有一部分被蹭掉了。我分析兇手就是坐在這個保險箱上等待機會的。其次,保險箱的上方應該懸挂着兩件賓館的睡袍,而我去看的時候,發現有一件從衣架上脫落了,落在保險箱和大衣櫃壁之間的夾縫裏。我問了賓館服務員,他們每次退房查房的時候,都會檢查睡袍。也就是說,這件睡袍要麽是寶嫂弄掉的,要麽就是兇手弄掉的。綜合考慮,兇手的藏身地點很有可能就是這個大衣櫃的東側。”
“那這個地方有什麽痕迹物證嗎?”我問。
“沒有任何痕迹物證。”林濤說,“除了大衣櫃内壁上,有鈍器的剮劃痕迹。”
說完,林濤把一張照片放大。這是大衣櫃靠牆壁内側的内壁,暗紅的油漆面上有一些鈍器剮劃的淩亂痕迹。
“如果人坐在保險箱上,這個痕迹對應的人體位置是什麽?”我問。
林濤說:“是後腰部。”
“那就是褲帶上别着的鑰匙劃的喽?”周局長插話道。
“不可能。”我說,“這個剮劃面積有一個手掌大小,哪有鑰匙可以形成這麽大的剮劃面積的?”
“那就是兇手閑着無聊,用作案工具劃的?”周局長說。
我皺眉搖搖頭,說:“第一,如果這是刻意劃的,不應該這麽淺。第二,下意識的剮劃動作,應該在人的側面或側前方,那就應該是櫃門或者櫃子的側壁,怎麽會在内壁?那樣也不順手啊。林濤,你怎麽看?”
林濤搖搖頭,說:“想不出來。”
“當然,這不是重要的線索。”周局長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說,“第一,要對李大寶同志的社會矛盾關系,尤其是工作矛盾關系進行深入調查,排查每一個可疑的人。第二,視頻組繼續尋找周邊視頻,對模糊圖像竭盡全力處理,實在不行,請部裏幫忙。”
專案會議結束,我們一起來到了省立醫院重症加強護理病房(ICU)的門口。透過隔離玻璃,我們看到了守在寶嫂身邊的大寶。
寶嫂的頭上纏着紗布,渾身插滿了管子。雖說各項生命體征基本正常,但是沒有任何有意識的反應。大寶背對着我們,坐在寶嫂的身邊,握着寶嫂的手。我們似乎可以看見那一滴一滴落在寶嫂手上的眼淚。
“怎麽會這樣?”小羽毛的雙眼噙滿了淚水。
“雖然不該這樣說,但是我現在真的沒信心能破獲這個案子。”林濤沮喪地說。
“警力有限,很難把大量警力壓在這個重傷案件上。”我說,“但是畢竟涉及可能存在報複的情況,市局一定會很重視的。”
“我知道。”林濤說,“但是,沒有物證,太難了。”
“你怎麽這麽沒有用?”小羽毛推了推林濤的肩膀,帶着哭腔說。
“我盡力了。”林濤低下了頭。
“我以爲記者連腦死亡和植物人都分不清楚呢。”林濤說。
“我也分不清楚。”小羽毛說。
我說:“腦死亡是指大腦、小腦、腦幹等全部腦功能不可逆喪失和停止,是人個體死亡的概念。植物人是指腦中樞的高級部位,如大腦皮質,功能喪失,病人呈意識障礙或永久性昏迷狀态,但可能長期生存,甚至恢複。”
“寶嫂能恢複嗎?”小羽毛的眼中閃着點點淚光。
我歎了口氣說:“吉人自有天相吧!”
“又是一夜,調查組也該反饋一些情況了吧。”我說。
“剛才有反饋,仍然毫無進展。”林濤說。
“那模糊圖像,能處理得清楚嗎?”我說。
林濤沮喪地搖搖頭,說:“賓館的視頻實在是差得很,數據傳到公安部了,部裏的專家不眠不休一晚上,也沒能處理出清晰的嫌疑人圖像。”
我們幾個人重新陷入了沉默,隻能聽見林濤手中鼠标滾輪的聲音。
“我們的新聞媒體确實沒有報道此事。”林濤上網浏覽着網頁說。
我點點頭,說:“涉及報複警察,爲了案件需要肯定要封鎖消息的。”
“那你說,這個報道了的新娘被害案,會是個什麽情況?”小羽毛拿起報紙說。
“小羽毛倒是提醒了我。”我說,“怎麽會在同一時間,發生兩起同一性質的案件?而且根據報道來看,當地警方也沒能夠判斷案件的作案動機。”
“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幹的?”小羽毛說。
“不排除這樣的可能啊!”我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說,“我現在就去向師父彙報,我看我們有必要去南和省一趟,發案地就在和我們省毗鄰的城市啊。”
“我也去!”大寶出現在了門口。
他兩隻眼睛腫得很,大大的黑眼圈印在眼眶下面。
“你這兩天都沒睡好吧?”我說,“你現在需要休息。”
“不!我要去。”大寶很堅決。
我看了看林濤和小羽毛,他們的眼神中都和大寶一樣,充滿了期待。
“好吧,振奮精神,我們出發!”我說。
3
“這兩天,你好好思考過沒有?”我坐在車的後排,轉臉看了看大寶。
大寶低着頭摳着自己的指甲,沒說話。
“你有得罪過什麽人嗎?”我接着問,“或者說,你有懷疑什麽人嗎?”
大寶默默地搖搖頭。
坐在副駕駛座的林濤從倒車鏡看到大寶的表情,說:“其實我覺得可能性也不太大,我們刑事技術人員都是幕後人員,隻負責案件的前期工作,後期的抓人什麽的,都是偵查部門的事情。而且,鑒定人出庭制度也還沒有完善,我們也沒怎麽出過庭,嫌疑人一般也不會認識我們啊。”
“是啊,隻聽說過刑警被報複,還真沒聽過法醫被報複的。”小羽毛說,“而且還報複得這麽極端。”
“可是,這起案件實在是找不到作案動機啊。”我摸着下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