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尾聲黎明之戰(1)

我猛地推開門,大寶轉頭看着我,一臉委屈。而師父則瞪着布滿血絲的雙眼,站在辦公桌後,雙手撐着辦公桌的邊緣,喘着粗氣。

一路上,我都在思前想後。

大寶是被我們留下來研究“清道夫專案”的,那麽他這麽着急召我去師父那裏,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清道夫專案”中發現了什麽。如果有了發現,應該是好事啊,爲什麽我這心裏卻直打鼓?如果有了發現,會是什麽樣的發現呢?

是在照片或監控中發現了犯罪分子的直接線索?還是和我現在一樣,對我們之前劃定的範圍有了質疑?

是啊,一旦質疑了我們之前劃定的範圍,可能案件偵破将面臨新的毫無任何頭緒的境地。

林濤和陳詩羽在後排熱烈地讨論麗橋市命案中值得總結的地方,韓亮偶爾會插上兩句嘴。我一個人靠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眯着眼睛,猜測着大寶剛才那番話中的含義。

當警車開入龍番市市區的時候,已近八點,此時,夜幕才開始降臨。

“不早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我說。

“你呢?”韓亮聽出了蹊跷。

“我?我……我去師父那裏彙報點兒事情。”我說。

“那我們一起去。”林濤說。

“不不不。”我說,“這事兒和你們關系也不大,我一個人去就好了。”

“哎喲,還有什麽秘密嗎?我才不稀罕呢。”陳詩羽說。

我尴尬地撓撓頭,說:“是我個人的一點兒私事而已。”

“哦,想起來了,鈴铛姐姐要生了,你是想請假對不對?對不對?”林濤一臉喜悅。

“嘿嘿,是的,你變聰明了。”我就坡下驢。

“那好吧,爲了你能順利獲取産假,我們就不去打擾啦。”林濤做了個鬼臉。

“那叫陪護假!不叫産假!”我說。

韓亮一個華麗的刹車,警車精準地停在公安廳主樓的門口。我開門下車,對着車窗說:“大家夥兒都早點兒回去休息,我兒子出生的時候,你們都得抽空來幫忙!”

“好啦,放心吧!”林濤朝我揮了揮手。

我轉身三步并作兩步地朝師父的辦公室跑去,可還是晚到了一些。還在走廊裏,就聽見了師父憤怒的聲音。

“你放屁!”師父說。

“師父,您别動氣,我是有依據的,這個依據是我思考了一個多星期才發現的!”大寶的聲音。

“我不聽你那狗屁依據!”師父吼道。

我猛地推開門,大寶轉頭看着我,一臉委屈。而師父則瞪着布滿血絲的雙眼,站在辦公桌後,雙手撐着辦公桌的邊緣,喘着粗氣。

“怎麽了這是?”我問道,“大寶,你惹師父生氣了?”

“老秦回來啦,我隻是在‘清道夫專案’上發現了一個重要線索,完全沒想到師父會……會生氣。”大寶仿佛是被師父的暴怒吓着了,怯生生地說。

師父可能是連續幾天沒有休息好,滿臉都是疲倦的神态,此時由于暴怒的原因,似乎站都站不穩了。

我示意大寶先閉嘴,走到師父旁邊扶住師父,讓他坐在椅子上。

師父閉上眼睛,從兜裏拿出速效救心丸,含下幾顆。師父的身體因爲長期處于超負荷運轉,在我們出勘現場的時候,他的心髒突然出現了問題。爲了不打擾我們辦案,師父一直沒和我們說,我們破案後歸來才知道這消息。這也是我們現在盡量不讓師父領頭出現場的原因。

“師父,不管大寶說了什麽不合适的,讓您不高興了,但您還是心平氣和地讓他說完。”我說。

師父默默點了點頭。

我擡了擡下巴,示意大寶繼續說。

大寶點點頭,說:“我不知道師父爲什麽生氣,我就是按照‘清道夫專案’刻畫的條件,問了一句陳詩羽是不是被拾荒者或者精神病人性侵過。如果她被性侵過,那麽她就有可能是兇手!我懷疑陳詩羽,是有依據的。”

“陳詩羽?”我都吃了一驚,“你懷疑小羽毛?”

“你倒是說說看你有什麽依據?”林濤和陳詩羽突然推門走了進來。

顯然,他們倆是想在門口聽一聽我是如何嬉皮笑臉地向師父請假的,沒想到卻聽見了這一句。林濤率先質疑大寶,而陳詩羽則是一臉傷心。

大寶已經被推上了懸崖,不跳顯然是不行了。

大寶說:“這樣,我們來把‘清道夫’的五起案件逐一進行剖析。”

說完,他把一張表格鋪在師父的辦公桌上,指指點點地說:“你們還記得嗎?第一起案件,傻四被殺案發案當天,陳詩羽來我們勘查組報到。也就是說,本案的作案時間,應該是前一天夜裏。那個時候陳詩羽是有作案時間的。”

林濤的眼睛裏開始冒火,說:“有作案時間的人多了!那天晚上我們倆還不在一起呢,你怎麽不懷疑我?”

大寶說:“你别着急,聽我慢慢說完。第二起案件,是我們在峰嶺市辦案的時候,附近的雲泰市發的案件。當天晚上,我們都住在峰嶺,小羽毛獨住,她完全有時間打車去很近的雲泰市作案。”

“理由依舊牽強。”我說。

“第三起案件,又是發生在龍番,城東垃圾場。那天,是我們剛剛把汀棠市的案子破獲了,從汀棠趕回龍番。這起案件發生的時間比較晚,可能就是因爲我們趕回來,她還需要時間去準備,所以作案晚了。第四起案件,發生在森原。你們還記得嗎?我們在森原處理那起古墓裏的案件,處理的過程中,我們有個夜探古墓的過程,但是小羽毛并沒有和我們一起去。第二天,我們破案後離開的時候,接到了指令電話,森原市發生‘清道夫專案’的第四起案件。當時,林濤還說了一句,爲什麽我們到哪裏,‘清道夫’就到哪裏?”

陳詩羽和師父對視了一眼。

大寶接着說:“第五起案件,發案的時候,陳詩羽正好回到我們勘查組。而此前,她應該是在公安大學準備畢業事宜。殺人的當天晚上,她應該是正好從公安大學返回。你們說,哪有這麽湊巧的事情?兇手懂得反偵查的知識,而且掌握得還很全面;懂得法醫學知識,能夠一刀緻命。這些都是在公安大學可以學到的東西。兇手每次作案,總和我們的腳步相似。”

“其實五起案件中,隻有兩起是在外地。”我說,“這完全有可能是巧合。”

“巧合?”大寶說,“爲什麽兇手不選擇青鄉?不選擇程城?那些地方的拾荒者、精神病患者更多。爲什麽我們在峰嶺的時候,選擇在雲泰作案?爲什麽我們在森原的時候又在森原作案?還有,你們忘記狗蛋說的話了嗎?他說兇手的身材像小羽毛。”

“身材相似的人多着呢。”林濤說。

“不會是陳詩羽。”師父已經平靜了下來,淡淡地說。

“師父,不能因爲小羽毛是你選中的徒弟,你就先入爲主了!”大寶說。

師父擡起眼簾,看了一眼陳詩羽說:“她不僅是我的徒弟,還是我的女兒。”

“女兒?”我們幾個人都吃了一驚。

師父居然瞞了我們這麽久。

“是啊。”師父點點頭,說,“你們都知道我有個女兒在上大學,但不知道我女兒上的是公安大學,分配來我們廳工作吧。我經常說,我們法醫叫作‘屍語者’,我想讓我的女兒繼承我的衣缽,所以取‘屍語’的諧音,給她取名叫‘詩羽’。”

“啊!怪不得她的名字這麽順口。”我說。

“詩羽愛好體育,所以考大學的時候,選擇了偵查系。”師父話鋒一轉,說,“我這輩子做的最懊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六三專案’上,懷疑了秦明。雖然當刑警的,要用懷疑一切的目光看人,但是對于自己朝夕相處的戰友,一定要保持高度的信任。”

大寶有些尴尬,低下了頭。

師父接着說:“森原案件,你們去夜探古墓,詩羽沒有去,原因是我心髒病發,她和韓亮回來幫我辦理住院手續。”

“韓亮知道這事兒?”我問。

師父點點頭,說:“爲了不讓你們分心,是我讓韓亮和詩羽保密的。他們倆當天趕回龍番,當晚又趕回森原的。”

“這個家夥。”大寶咬牙說了一句。

“也就是說,陳詩羽,沒有作案時間。”師父淡淡地說道。

大寶擡頭偷偷看了一眼陳詩羽,此時她正低着頭咬着嘴唇。

大寶輕聲說:“小羽毛,對不起。”

一向傲慢的陳詩羽此刻反而寬宏大量起來:“爸爸說了,懷疑一切也沒什麽不對的。我也謝謝你能當面說出你的懷疑,我們以後還是好戰友。”

我微笑着點點頭,說:“不過,我有個問題要問大寶。”

大寶疑惑地看着我。

我說:“小羽毛是一頭短發,但是‘清道夫’卻是一頭長發,這個問題你注意到了嗎?”

大寶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注意到了,我也想到你們會提這個問題。預謀殺人,對自己進行裝扮,是很正常的情況嘛。”

“說得好。”我笑着說,“我要說的就是‘裝扮’這兩個字。小羽毛能把短發裝扮成長發,爲什麽别人就不能裝扮?又比如說,一個男人也可以裝扮成女人呢?”

“男人?”師父低聲重複了一遍。

我說:“這次去麗橋辦案,讓我想起了去年我們在那裏辦的一起迷巷鬼影的案件。”

大寶說:“啊,我記得那個案子。”

我接着說:“那個案子的兇手也是扮作女鬼的樣子,這讓我不禁和‘清道夫專案’結合起來。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從現發的幾起案件中看,結合監控錄像和目擊證人,‘清道夫’每次出動的時候,裝束是完全一樣的。長發、白裙、高跟鞋。如果是個女人作案,她完全可以選擇各式各樣的衣服,來混淆視聽,幹擾警方的視線。”

“如果是男人,那麽他可能就隻有這麽一套男扮女裝的行當。”師父補充道。

我點點頭,說:“既然每次裝束完全一樣,咱們就不得不考慮到兇手有裝扮的可能。”

“可以,有依據證明那是個男人嗎?”林濤問。

我搖搖頭,說:“沒有依據。但是剛才師父說了,說不定兇手就隻有這麽一套女人的衣服。而且,你們注意到沒有,‘清道夫’這三個字。”

大寶從卷宗裏拿出現場拍攝的“清道夫”三個字的照片,仔細端詳。

我說:“‘夫’這個漢字,舊時就指男子。兇手用了‘夫’這個字,是不是隐含了他是個男人這一事實呢?”

“那總不能寫個‘清道婦’吧?”陳詩羽說。

我說:“标記性犯罪行爲,主要的心理特征就是标榜自己,以達到滿足自己畸形心理需求的目的。這樣的人,總是會選用自認爲最适合自己的詞語來标記。如果性别有差異,那麽就不是最适合的詞語,兇手完全可以選用别的标記性詞語。”

“你的分析讓我不得不聯想到‘六三專案’。”大寶說,“當時我們就因爲犯罪分子的性别問題有過争執。”

“性别問題是大問題。”我說,“我們最開始框定的偵查範圍是哪些?”

“在特定時間,在雲泰、森原和龍番市有住宿記錄的人。”林濤接過話茬兒,說,“學過醫學、法律,具有反偵查意識,可能被特定人群騷擾、性侵或者侵害過的人。”

“是女人。”我說,“我們當初的偵查範圍,重點就是‘女人’這兩個字。”

“如果兇手是男人,那麽在住宿登記信息碰撞排查的時候,就有可能會被遺漏掉。”師父說,“這可能是本案一直沒有突破的關鍵點所在。”

“所以說,即使我們現在還沒有充分的依據來證明兇手究竟是女人還是男扮女裝,但是我們至少可以擴大偵查範圍。”我說,“擴大的這一部分,就是下一步偵查的重點。”

“看來我還是錯了,犯了先入爲主的錯誤。”大寶說。

“不僅如此,你還和去年的我一樣,犯了懷疑戰友的錯誤。”師父說。

“如果不是你犯這個錯誤,我們甚至也不會聯想到裝扮,不會聯想到兇手的性别确定有失誤。”我對大寶說,“你功過相抵了。”

“嗯,我現在有些迫不及待了。”陳詩羽開始摩拳擦掌。

我們一起看向師父。

師父說:“我現在馬上電告趙其國局長,讓負責情報信息研判的同事到辦公室等你們。你們馬上出發,去龍番市公安局,共同對住宿信息進行進一步研判。”

“是啊。因爲我們的失誤,已經讓系列案件發生這麽多起了,這麽多人冤死。”我有些沮喪,說,“不能再讓‘清道夫’作案了!”

“不要自責了。”師父說,“兇手在暗處,而且經過精心策劃預謀,你們能想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加油!”

龍番市公安局情報研判中心。

半夜被人從床上叫起來的感覺很不好,負責情報研判的民警王力有些不快。他一邊打着哈欠,一邊用軟件對符合住宿條件的人群進行碰撞比對。

“我覺得這條路不可行。”王力說,“你知道嗎?雲泰和森原都是旅遊城市,每天入住率有多高!上次僅僅爲了找出一個女性,我們就碰撞出幾百條,現在性别不限了,豈不是更多?”

“破案有的時候就是要靠運氣。”我說,“但是如果不努力,連碰運氣的機會都沒有。”

王力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說:“喏,信息出來了,一千四百五十七條。”

“兇手的主要作案地點是在龍番。”我說,“現在再設置兩個條件,第一,居住地在龍番的;第二,另外三起案件發生時,在龍番住宿的。”

王力點了點頭,麻利地在電腦裏輸入了我要求的條件設置,進行進一步篩選。很快,篩選結果出來了,剩下的結果是七百六十五條。

“還是有這麽多。”王力的眼神黯淡下來,說,“這七百多人,光排查就要幾個月的時間。”

“那你再試一下,加入條件,男性。”我說。

“你們開始不是确定了是女性嗎?”王力說,“怎麽又變男性了?女性結果不要了?”

我點點頭。

電腦上的數據迅速翻動,最後顯示出三百一十三條信息。

“還是很多啊。”大寶有些洩氣。

我坐到王力的位置上,開始粗略地翻動這三百多條信息。林濤、大寶和陳詩羽在我身旁默默地站着。

“等會兒,等會兒。”大寶叫道,“你看這個名字,奇怪不奇怪,熟悉不熟悉?”

順着大寶的指尖,我看到了“步兵”兩個字。

“步兵?”我努力回憶着這一熟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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