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麽辦?”大寶深深地憂慮起來。
“咦?”我正在觸摸屍體的手突然停了下來,繼而又在死者的頸部兩側細細地觸摸起來。
“發現什麽了?”大寶湊過頭來。
“快拿放大鏡!”我叫道。
大寶手套都來不及脫,打開了自己的勘查箱,翻找出放大鏡遞給我。
我拿着放大鏡在死者的頸部細細觀察了起來。因爲頸部是凹陷部位,所以在整個拖擦的過程中,頸部始終沒有長時間着地,所以也沒有嚴重受傷。我們在初步檢驗的時候,對頸部的皮膚和肌肉進行了檢查,并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地方。但是屍體脫水、皮膚皮革樣化後,頸部的兩處損傷就明顯了起來。雖然從表面上看,損傷和周圍皮膚一樣,都是黃褐色的改變,但是用手指觸摸,就能感覺到這兩個直徑大約一毫米的損傷是明顯突出皮面的。
“我們在初檢的時候遺漏了損傷!”我說。
大寶說:“這麽小的損傷,又沒有肌肉出血,被遺漏也很正常啊。這小小的損傷,有什麽說法嗎?有什麽意義嗎?”
我說:“不,這次遺漏,直接讓我們搞不清死因了!這兩處損傷就是死因。”
“啊?”大寶從我手上接過放大鏡,看了起來。
“電流斑,又稱電流印記,其形成是由于帶電導體與皮膚接觸,電流通過完整皮膚時,在接觸處産生的焦耳熱及電解作用所造成的一種特殊皮膚損傷。皮膚的高電阻作用使電流在穿過皮膚通過人體時産生高溫作用,電擊傷遂會在皮膚上留下電流斑。典型的電流斑外觀呈口小底大、中央凹陷、邊緣隆起的火山口樣圓形或橢圓形損傷。凹陷處爲炭化區,周圍凝固樣壞死。顯微鏡下觀察更方便确診。電流斑是法醫診斷電擊死的重要依據。”我見林濤和陳詩羽不明所以,所以背教科書似的解說道。
“口小底大、中央凹陷、邊緣隆起的火山口樣。”大寶複述道,“無疑,這是兩處典型特征的電流斑。”
“顯然,這兩處電流斑,一處是入口,一處是出口。”我說,“死者死于電擊,接觸導線位置是頸部兩側。”
“現場是新建成的,會不會是意外?”林濤說,“也不對,屍體是鑽在汽車底下的,怎麽會被電擊?汽車漏電?”
“汽車檢測工作,保險公司早就做了,肯定沒問題。”我說,“而且,頸部兩側這個凹陷的位置,怎麽會同時接觸到電流進入和出去的兩個導線?”
“你是說,他殺?”大寶說,“電擊殺人還真不多見。”
我點點頭,說:“根據現場環境,不具備電擊條件。這應該是一起人爲的電擊事件。”
我小心翼翼地把頸部皮膚切割下來,裝進一個物證保管瓶内,遞給韓亮,說:“你把這個送去方俊傑那裏,讓他進行病理學檢驗。隻有病理學檢驗,才能作爲确證電流斑的呈堂證供。這對後期起訴審判很有用。”
“還沒嫌疑人呢,就想到起訴審判啦?”韓亮做出一副嫌棄的表情,把瓶子裝進了一個黑塑料袋。
“有嫌疑人!”我說。
“誰?”大寶說。
我看了一眼林濤,和林濤異口同聲:“薛齊。”
“死者妻子?”
“是的。”我說,“第一,薛齊爲了财産和焦林拉拉扯扯好幾年沒能離婚,她又有外遇,那麽她應該有殺死焦林,獲取所有财産的殺人動機;第二,薛齊是廣播電台内部人,隻有内部人才敢明目張膽地把屍體弄到那個有監控攝像頭但沒有啓用的地庫裏,外人并不知道地庫的監控攝像頭是聾子的耳朵——擺設;第三,薛齊和黑米一直有過節,她有嫁禍給黑米的動機。一個不爲既得利益而殺人的人,必然是死者死亡後獲取利益最大的人。”
“可是電梯、樓道監控攝像頭顯示薛齊當天并沒有來台裏啊。”大寶說。
我說:“如果是薛齊和她的姘夫在外面殺了人,然後開了死者的車直接到地庫呢?”
“對啊!”大寶說,“不過,我們現在沒有掌握任何薛齊殺人的證據。”
“那我們就去她家裏找!”我說。
5
專案組裏,一大撥偵查員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們。顯然,這一起要麽交通事故、要麽猝死的案件,怎麽會調動這麽多刑警來參與?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我用幻燈片簡要介紹了死者的死因,以及我們推斷嫌疑人的依據。
趙局長思忖片刻,下達指令說:“目前,死者焦林的妻子薛齊有重大作案嫌疑。我們已經對死者焦林遺留在現場的車輛進行了全面采樣,希望能找到一些DNA物質,作爲證據。但是破案不能等DNA結果,現在我們必須用最短的時間,找出和薛齊交往的男人中,有沒有精通電工的人。一旦找出這樣的人,無須向專案組彙報,直接通知提前守候在薛齊家附近的同志,同時對兩家進行搜查。搜查的目标,是可以電死人的裝置。”
幾組偵查員應聲站起,準備離開專案組。
趙局長補充道:“我在這裏在線等!”
等到偵查員們紛紛離去,我問道:“趙局長,怎麽沒見胡科長、韓科長他們啊?”
“他們剛才接到指揮中心指令,趕赴西郊的一個死亡現場。”胡局長說,“那個位置路不好走,估計他們現在還不一定到了呢。”
“是命案嗎?”我問。
趙局長搖搖頭,說:“當地派出所接警後就到現場了,确實看到血了,但是沒敢進一步靠近,怕破壞現場,所以具體情況,還要等胡科長他們看過了,傳回來消息才知道。”
我點點頭,打開焦林的屍檢照片,一張一張慢慢看,希望能再找出一些線索,以防調查出現問題。
事實證明,調查并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偵查部門運用了多種手段,鎖定了一名叫作林華強的人。這個人是電工出身,後來參加成人自考,考入了龍番大學物理系,學電氣化工程。畢業後,在廣播電台擔任技術主管。林華強和薛齊十年前就認識,在三年前開始保持不正當男女關系。
因爲薛齊和焦林一直不能離婚,林華強就出了主意,唆使薛齊殺掉焦林。
經過精心的準備,他們制造了這一起殺人後僞裝交通事故嫁禍他人的案件。
2012年7月8日晚間,林華強攜帶自己制作的電擊裝置,駕車到廣播電台的地下車庫等候。這是一個經過精心設計的電擊裝置。林華強采用了普通蓄電池加上升壓器的方法,制作出一個能夠達到數百伏特電壓、數安培電流的裝置。他自己戴上肉色絕緣手套,把裝置固定在自己身後,然後用兩根長導線連接電擊裝置。導線從林華強的長袖襯衫裏穿出,在他的絕緣手套的手心部位露出金屬線。
薛齊則騙焦林說自己單位的主管要和他談一筆生意,可能關系到廣播電台和焦林所在企業的長期合作。
焦林駕車帶着薛齊一起到達了廣播電台的地下車庫,并且和裝作剛剛到達的林華強在地下車庫“偶遇”。林華強熱情地上前打招呼。雖然在炎熱夏天穿着長袖襯衣很可疑,打招呼的動作也很可疑,但焦林并沒有因爲這一疑點而引起警惕。
林華強走近焦林後,突然打開身後的電源,伸出雙手接觸了焦林的頸部兩側。“啪”的一聲,焦林直接倒地,心跳驟停而死亡。
林華強的這個設計,即便地庫有其他人,也隻是看到林華強和焦林擁抱了一下,焦林就突然倒地了,并無其他疑點。
焦林死亡後,薛齊和林華強迅速确定了地庫沒有其他人的存在,把屍體拖到了一直和薛齊合不來的黑米的車旁。考慮到把屍體放在車前必然會被黑米發現,他們便把屍體塞到了黑米的車底下,把屍體的腰帶挂在了車底的凸出物上。
事後,林華強駕駛自己的車帶着薛齊離開了現場。薛齊也做出一副死者家屬的冤屈樣子,帶了一幫親戚到警局賊喊抓賊。一來可以轉移警方視線,二來可以再索要一筆賠償,治一治那個比她漂亮、比她能力強、比她出名的黑米。
事發七天,警方還在把案件當成交通事故在辦,林華強對自己的“聰明才智”自豪不已,把自己制作的電擊裝置藏在了衣櫃深處。誰知七天之後,十餘名警察從天而降,直接把這個帶着罪惡的電擊裝置從衣櫃裏找了出來。
裝置的導線上有焦林的DNA,焦林的車裏有薛齊的新鮮指紋。在這些證據面前,林華強和薛齊不得不低下他們罪惡的頭顱。
從開始調查嫌疑人到抓獲嫌疑人、嫌疑人供述,不過隻用了區區兩個小時。他們自以爲是的“完美犯罪”,因爲兩個小小的電流斑而被一舉揭露。
一心不能二用,我一直在會議室裏如坐針氈。
待到案件破獲的消息一從審訊室裏傳出,我拉上林濤、大寶和陳詩羽奔向停在市局門口的警車。
因爲,一個小時之前,胡科長反饋回現場消息。
那是一個命案現場,死者被人一刀緻命。
現場有無數隻螞蟻組成的三個字:“清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