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韓亮打了個電話,招呼他把車開過來。
不一會兒,韓亮和黑米、大寶一起下了警車。
“你還記得昨天晚上你的車停在哪個車位嗎?”我問。
“A-023号,”黑米說,“那是我的固定車位。”
我看了看剛才我們檢出血迹的車位,果真就是A-023号。我和林濤相視一笑。
黑米說:“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大寶也投來疑問的目光。
我說:“我們追蹤那些和死者身上一緻的衣物碎片、組織碎片以及血迹,一直追蹤到地下車庫。準确地說,是一直追蹤到黑米的車位上。”
“啊?我是冤枉的!”黑米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叫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車下面有個人!我真的不知道!”
我哈哈一笑,說:“我們現在的發現,恰好就是證明了你的清白。你上車的時候,是不是沒有關注到車子下面?”
“我爲什麽要關注車子下面?”黑米說,“地下車庫那麽陰森,我直接躲上車了。”
大寶摸着下巴,說:“黑米,秦科長的這一發現,說明你上車的時候,屍體就已經在你的車下被挂着了。你沒有撞到人,更沒有軋着人,你是不知情的,沒有責任。”
“謝謝,謝謝你們。”黑米的眼睛中充滿了淚水。
“好啦,任務完成。”我說,“我們回去靜靜地等待病理和毒化的結果就好了。”
“可是你還沒有解釋,爲什麽在彎道處我會看到一個黑影?爲什麽會感覺到有點兒颠簸?”黑米突然露出一臉恐懼,說,“難道我真的遇見鬼了嗎?那個死了的人會不會變成鬼了?他不會來索我的命吧?”
“哈哈。”我被黑米的表情逗樂了,說,“放心吧,他就是索,也不會索你的。你要記住,你是無辜的。”
“不過,黑米說得對啊,爲什麽她會恰巧有那樣的幻覺?”大寶問。
我說:“不是幻覺,她的感覺是真實存在的。”
“哦?”大寶瞪起了眼睛,黑米則躲到了韓亮的身後。
我拿出一包香煙和一個打火機,用香煙當成車輛,用打火機當成屍體,比劃道:“在黑米開車之前,屍體就被挂在了車底。我和林濤走過,從這裏到彎道處,一直是一條直路,所以黑米并沒有發覺。在彎道處,因爲車輛的突然轉彎,車底的屍體因爲慣性發生了轉動,偏離了原來平行于車底的位置。屍體的一端從車側露了出來,這時候正在開車的黑米,餘光會從後視鏡中看到一個黑影晃動。因爲害怕,黑米肯定踩了刹車,這個時候,車輛的輪胎和因爲慣性轉過來的屍體發生碰撞,屍體因爲輪胎的碰撞力重新回位到和車底平行的位置。因爲輪胎碰了屍體,所以黑米感覺到了颠簸。這也解釋了爲什麽屍體的肩背部有輪胎印但是沒有碾軋痕。”
“非常有道理!”大寶說,“确實沒有其他可能來科學地解釋這一切了。”
“可是屍體爲什麽會挂到我的車上?”黑米心有餘悸。
我低頭思索了一下,說:“最大的可能是他在鑽你的車底,突然疾病發作死亡了。你一開車,車底就恰巧挂上了死者的腰帶。”
“可他爲什麽要鑽我的車?”黑米說,“他會不會是被别人害死的?”
我搖搖頭,說:“我們排除了死者是外傷、窒息死亡的可能性,剛才我也接到了毒化實驗室的電話,排除了他是中毒死亡。應該不是他殺,而是意外。至于他爲什麽要鑽你車底,我猜會不會是想躲避一些什麽?”
黑米環顧四周,說:“以後我再也不把車子停到下面來了。”
“你們地庫這不是有監控嗎?”我指着牆角的攝像頭問黑米。
黑米搖搖頭,說:“地庫的監控因爲招标受質疑的問題,一直都沒能通過驗收,所以一直還沒有開啓。很多人都和台領導提意見,說車子被劃了也不知道是誰劃的。可是台領導也沒辦法。”
“哦。”我沉吟道,“我們回去吧。你需要休息,我們也需要時間來等待組織病理學做出的結果。”
4
法醫組織病理學是需要一個煩瑣的檢驗流程的。從解剖取下的人體組織的取材、固定,到脫水、包埋、切片、染色、制片,最後到閱片、診斷,少說也要一星期多的時間。
在這一星期時間裏,我天天到組織病理學實驗室裏催方俊傑幹活,甚至把他的頭發都逼白了兩根。
7月16日,星期一,我早早地跑到了組織病理學實驗室。
“我現在看見你就害怕。”方俊傑笑着說,“你真是快把我給逼瘋了!昨天我加了一天班,把切片都看完了。”
“什麽結果?”我急着問。
方俊傑不慌不忙地說:“從皮膚的病理切片看,沒有炎症反應,說明死者的拖擦傷應該是死後損傷,死得透透的之後形成的。”
“這個我基本心裏有數了,就是驗證一下。”我說,“你就别賣關子了,告訴我,死者是不是潛在性心髒疾病突然發作導緻猝死的?”
“啊?”方俊傑說,“你怎麽會這樣認爲?我看了所有的片子,心髒完全正常啊。冠狀動脈也不狹窄,心肌也沒問題,傳導系統也沒問題。你等等啊,我再看看片子。”
“沒病?”我吃了一驚,“那不是心髒疾病,會不會是其他疾病?”
方俊傑熟練地更換着切片,眼睛沒有離開顯微鏡,說:“心髒肯定是沒問題,其他切片看,也沒任何問題。這個人很健康。”
“什麽?”我叫道,“那他是怎麽死的?”
“我怎麽知道?”方俊傑說,“又不是我解剖的。”
我說:“可是我們解剖排除了外傷、窒息和中毒緻死,現在你又給我排除了疾病緻死,那他是怎麽死的?”
“聽起來有點兒恐怖啊。”方俊傑說,“難道是鬼上身?”
我的腦子有點兒蒙,趕緊撥通了趙其國副局長的電話。
“趙局長,你那邊調查有什麽進展嗎?”我說,“焦林死亡的案子。”
趙局長說:“案子交給交警在辦,刑警配合。目前調查,死者是一個企業的高管,但是性格軟弱,在家裏很受欺負。妻子薛齊有外遇的可能,但是目前還沒有找到相關證據。焦林和薛齊關系一直不好,處于分居狀态,因爲财産官司還沒有離婚。7月8日晚上薛齊給焦林打過一個電話,據薛齊說,是她提出離婚,但焦林還是不同意。”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焦林有可能去找薛齊?”我問,“當時薛齊在哪裏?”
“薛齊說是在自己買的房子裏。”趙局長說,“但我們覺得有問題,因爲在地下車庫,我們發現了死者焦林的汽車。焦林應該是駕車去廣播電台,至于幹什麽,不得而知。”
我追問道:“那電台裏總有監控攝像頭吧?有異常情況嗎?”
趙局長說:“8日是星期天,薛齊不上班,我們從電梯、樓道的監控攝像頭裏确實沒有看到薛齊、焦林和可疑人員。隻有黑米9日淩晨下了電梯,她的節目編導住在台裏,也沒有下到地庫。地庫的監控攝像頭沒有啓動,所以下面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你們死因查清了嗎?”
我有些啞口無言,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要重新驗屍。”
回到辦公室裏的時候,辦公室裏正一片歡騰。
小羽毛回來了。
小羽毛給大家帶回來許多北京特産。林濤斜坐在小羽毛的桌邊和她親熱地說着話,大寶則躲在辦公室的角落裏大快朵頤。
小羽毛見我黑着臉走進辦公室,說:“怎麽,看到我就這麽不高興啊?你看看,我現在戴一杠一星了!我是正式民警了!你不能歧視我!”
我應付道:“啥時候回來的?”
小羽毛說:“其實昨天早上就到了,但是星期日嘛,我就在家賴了一天。”
我拍了拍手,話鋒一轉,說:“大夥兒聽着,上個星期的焦林死亡案,病理方面沒有查出問題。也就是說,我們沒有找到死者的死因。現在案件存在諸多疑問,我們必須馬上檢驗屍體!”
歡騰的景象立即收歸嚴肅,林濤和大寶馬上開始收拾各自的勘查箱。我打通了韓亮的電話,說:“又遲到!馬上到單位,去殡儀館!”
經過了一星期的冷凍,又沒有及時化凍,屍體硬邦邦地躺在解剖台上。
我問趕過來工作的魏法醫,說:“胡科長和韓科長呢?不是應該由他們倆負責這個案子嗎?”
魏法醫點點頭,說:“他倆今早就接到指令,去西郊一個現場了。”
“兩個科長一起去的?”我問道,“命案嗎?”
“不清楚。”魏法醫說,“但看他們的臉色,怕是不太樂觀。如果是疑難命案,他們會打電話向你求援的。”
我“哦”了一聲,默默地穿上了解剖服。
屍體經過冷凍,皮膚和暴露軟組織的水分已經損失殆盡,組織暴露面呈現出皮革樣化的表現。我掰了掰屍體的肌肉組織,完全掰不動。
“哎,是需要等解凍嗎?”大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