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幾個技術員一邊走一邊仔細尋找花圃中的可疑迹象,陳詩羽一個人捏着一朵花,低頭漫步。
大寶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濤,說:“看見沒,她捏的那朵花,是剛才韓亮給她的。”
林濤回頭看了一眼,瞪了瞪大寶說:“你真是跟娘兒們似的,八卦,變态,死變态!”
大寶哈哈大笑,說:“你别朝我撒氣啊。”
我正色道:“認真找,别分心。”
才走出一百米,我們就發現小路的南側,在一堆拆下來、疊整齊的大棚塑料布的中央,有些深色的東西。
“找到了!”我欣喜道,“我看見了一隻運動鞋!”
衣服并不是刻意地隐藏在塑料布的中央,而是淩亂地散落在這裏。不過,塑料布堆起來有半人高,而且面積不小,所以,散落在這裏的衣服并沒有被初步勘查的民警所發現。
大寶蹲在路邊,撿起離路邊最近的一條内褲,左右看了看。
我從勘查箱裏拿出幾個物證袋,說:“先别看,照相固定好,然後放進物證袋裏,回去慢慢看,别在這裏給泥土污染了。”
林濤從勘查箱裏拿出一沓号碼牌,對塑料布堆中散落的衣物進行編号;陳詩羽則抄起相機,對衣物進行拍照。經過了幾起案件的磨煉,兩人的配合十分默契。
很快,衣物都被拍照固定,然後被提取到物證袋中。
“我繼續往前走走看。”林濤說,“小羽毛,你和我一起吧。”
我點點頭,仍然蹲在塑料布的旁邊,看着地面泥土的情況。
大寶說:“衣服周圍的鮮花沒有踩踏的痕迹,泥土上也沒有足迹。”
我說:“是啊,我也是在看這些問題。現在問題就來了:死者爲什麽在這裏脫衣服,而且脫到一絲不挂,然後又死在一百米開外呢?從死者脫落一隻運動鞋的迹象看,她脫衣服的時候應該很慌張,而不是很從容。脫衣服導緻了鞋子的脫落,另一隻鞋子又沒脫,脫落的鞋子又沒有穿上。關鍵是,這個地方看起來很平靜,沒有任何抵抗、打鬥的痕迹。是什麽力量,讓一個女孩子在荒郊野外,乖乖地脫掉了衣服呢?”
我和大寶都沒有吱聲,蹲在塑料布堆旁邊發愣。
突然,遠處傳來林濤的一聲叫喊,打斷了我們的思緒。
我站起身來,朝西方望去。此時,林濤和陳詩羽已經在三四百米開外了。因爲地處空曠,而且周圍非常安靜,所以,林濤的聲音才破空傳到了我們的耳中。
我和大寶快步跑到了林濤旁邊,順着林濤的手指,我們看到了路北側二十米處,有一個磚砌的洞口,黑洞洞的,看不到裏面。
“什麽情況?”我渾身肌肉一緊。
此時林濤臉色煞白,嘴唇正在微微發抖。
見林濤一時接不上話,陳詩羽淡定地說:“我們剛才走到離這裏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的時候,看到路北側的鮮花中央有被踩踏的痕迹。順着踩踏的痕迹,我們走了二十多米,就看到了這個洞口。踩踏痕迹就是在洞口消失的。”
“洞口有什麽好怕的?大白天的。”我疑惑地看着林濤。
林濤仍在瑟瑟發抖,沒有答話。
我在路上,順着這個離路邊大約三米的踩踏痕迹,往回走。踩踏痕迹很明顯,大約有一個人的肩膀那麽寬。
我重新走回林濤的旁邊,說:“别在這裏發愣了,快去看看踩踏痕迹裏,有沒有可以作爲證據使用的足迹。花圃裏面的土和路上的土不一樣,是松軟的,有可能會留下立體足迹。”
林濤這才回過神,走進花圃,蹲在地上看痕迹。
聽見林濤叫喊聲的年支隊長和轄區的派出所所長此時也跑到了我們的身邊,年支隊長說:“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我笑了笑,說:“林濤就喜歡大驚小怪,沒什麽,就在這裏發現了踩踏痕迹,還不知道能不能和本案扯上關系。”
“還有,我們發現了一個洞口,不知道那是什麽。”陳詩羽指了指磚砌的洞口。
派出所所長說:“哦,那是一個防空洞。解放前遺留下來的,老百姓自己挖的一個土洞。後來這個花圃的主人又給它修葺了一下,作爲一個地窖吧。我們也問了,他們平時用不到這個地窖。”
林濤此時從鮮花叢中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仍然是煞白的臉,說:“看了,沒有足迹。”
“怎麽又沒有足迹?”陳詩羽問道,“這次不會是地面質地的問題了吧?”
林濤說:“花種得太密了,踩踏上去的時候,全部踩在倒伏的花上,土地上頂多隻能看到足迹的輪廓,看不到鞋底花紋,所以沒有任何鑒定價值,就連是幾個人留下的,都不能判斷。”
和我預想的差不多,所以我也沒有做出質疑。我和年支隊長說:“踩踏痕迹就是在洞口消失的,我們想進洞看看。”
“不不不,要進你們進,我不進。”林濤叫道。
陳詩羽鄙視地說:“真是的,一個大男人,怕什麽黑洞啊。我本來不怕,你這一驚一乍的,都快被吓死了。”
年支隊長則警惕地摸出手槍,說:“什麽?在洞口消失的?兇手會不會就藏在洞裏?”
年支隊長這麽一說,體現出他老刑警豐富的實戰經驗。确實有很多兇手在殺完人後,就藏匿在現場周圍,甚至有可能對勘查的警察造成傷害。
聽到年支隊長提醒,我的心髒都緊了一下,背後有些發涼。我看陳詩羽也露出了緊張的表情。
派出所所長也掏出手槍,說:“我進去看看。”
年支隊長點點頭,和他并排靠近洞口,把手槍上膛後,另一隻手打着手電筒,慢慢地從延伸到洞口的水泥台階向下移動。
我們幾個人因爲沒有武器,隻有提心吊膽地在洞口守候着。
大約過了十五分鍾,在沒有聽見槍聲響起的情況下,年支隊長和派出所所長重新走出了洞口。
我們幾個人都長舒了一口氣。
年支隊長收起手槍,淡淡地說了一句:“下面有一具男屍。”
“啊?”我們幾個人同時叫了出來。
“什麽男屍?和這個女屍案有關系嗎?”大寶叫道。
年支隊長點點頭,說:“我覺得應該有關系。”
“我們下去看看。”我整理了一下手套和勘查帽,說。
“不不不,我不下。”林濤慘白着臉,哆嗦着嘴唇。
我沒吱聲,和大寶、趙永、陳詩羽一起走進了洞口。
洞口向下是後來修葺而成的水泥台階,台階的每一級都很窄,而且有些凹凸不平。順着台階往下走了十幾級後,台階的表面就看見了一些擦拭狀的血迹,幾乎每一級都有。再沿着台階走二十幾級,就來到了洞的底部。洞的底部很狹小,也就是可以容納三四個人的樣子。洞底的中央,趴着一具男屍。
因爲林濤不敢下來,所以我們帶了汀棠市的一名痕檢員下到洞底。經過勘查,痕檢員果斷判斷,洞底沒有任何新鮮的足迹。這次不是因爲地面結構的問題,是肯定除了死者,沒有其他人下到洞底。
“是被人抛屍到這裏的?”大寶說。
趙永搖搖頭,說:“踩踏痕迹上沒有血迹,也不是拖拽的痕迹,我覺得死者應該是自己走到洞裏的。”
“是啊。”我說,“你們别忘了台階上的血迹,是從台階的一半開始有的,而且是擦拭狀的血迹。這說明,死者很有可能是滾落到洞裏的。”
“有道理。”趙永說,“不過這需要屍檢作爲印證。這裏太黑了,看不清,趕緊把屍體運走吧,我們要盡快屍檢,查明真相。”
我點點頭,沿着洞底轉了一圈,确定洞裏沒有任何東西或者痕迹後,重新走上洞口。
林濤正站在鮮花叢中發愣。
我脫下手套,拍了拍林濤的肩膀,說:“烏鴉嘴這個名号,以後可以轉交給你了。”
林濤的臉色好了許多,說:“什麽?真被我說中了?裏面有個裸體男屍?真的花前月下了?”
我搖搖頭,說:“不是裸體的,但确實是個男屍啊。”
“那我不能算是烏鴉嘴。”
“這還不算烏鴉嘴?那要怎麽才算烏鴉嘴?”
我和林濤拌着嘴,一起快步走回大路,坐上警車向殡儀館進發。
我們到達汀棠市公安局屍體解剖室的時候,女屍已經被放在解剖台上,一袋袋衣物也被放在一旁的物證室裏。男屍倒是還沒有運來。
“我們先開始吧。”我一邊說,一邊穿上一次性解剖服,開始對女屍進行屍檢。
因爲屍體上的損傷很少,所以,解剖工作顯得很簡單。死者背部的那一刀,就是她的緻命傷。這一刀正好從三、四肋骨的間隙進入了胸腔,穿過肺髒,刺破了心髒。因爲刀是橫着進入胸腔的,所以沒有在肋骨上留下痕迹。
死者的胸腔内積血不多,一方面是因爲有不少血迹流進了土壤,另一方面是因爲心髒破裂導緻心跳驟停。死亡過程迅速的屍體,都會有出血少的情況。
比如高墜死亡的屍體,在骨折斷端和内髒破裂的部位,都隻有少量的出血。
這一發現,也解釋了爲什麽現場沒有掙紮的痕迹,驗證了我的推斷。
“死者的處女膜完整。”大寶說,“肯定是沒有遭受過性侵害了。”
“所以說,我們不能把這起案件定性爲性侵案件。”我說。
趙永說:“那可不一定,也許是因爲兇手一刀就把死者紮倒了,就沒有繼續實施性侵害的動作了?”
“兇手之所以能夠紮倒死者,是因爲死者死亡迅速,所以不具備專業知識的人,不一定會意識到死者已經死亡。”我說,“如果是性侵目的明确的兇手,可能會繼續實施行爲。”
3
大家沒有繼續争論這個問題。
大寶默默地按照解剖程序,對死者的頭顱進行解剖。趙永說:“那我們要不要取出死者的恥骨聯合,爲下一步查找屍源做鋪墊呢?”
我搖搖頭,說:“不急,死者的衣物還沒有檢查,我們盡量給死者留個全屍吧。畢竟,她生前是個愛美的小姑娘。”
大寶和趙永正在配合着鋸開死者的顱骨,我走到一旁的物證室,檢驗死者的衣物。
死者全部的衣物都被我一字排開,放在物證檢驗台上。一隻旅遊鞋、一條黑色蕾絲邊内褲、一條牛仔褲、一件文胸和一件薄質長袖的羊毛衫。
幾件衣服都是完好無損的,羊毛衫的背側也完好無缺。幾件衣服都呈自然翻卷狀态,和自行脫下衣服的形态一緻。牛仔褲的前面口袋有些被翻出來的迹象,後面口袋放着一個學生證。
我翻開學生證,照片裏的人笑顔如花。
“牛青岚,1994年5月20日出生,共青團員,汀棠大學外語系大一。”我默默地念道。
心情沉重的我,把衣物全部收回物證袋,走回到解剖區。
“這個可憐的女孩。”我說,“在她十八周歲生日的這天,命喪月下。”
“啊?”大家一起看着我。
我拿起一個裝着學生證的物證袋,說:“有身份證明,通知偵查部門進行外圍調查吧。女孩是外語系大一的學生,昨天是她十八周歲的生日。”
大家的心情瞬間也都沉重下來,解剖室裏鴉雀無聲。
我接着說:“我看了衣服,都是自然翻卷狀态,像是自己脫下來的一樣。上衣背部沒有創口和血迹,排除殺人後脫衣。是先脫了衣服,再被襲擊的。”
“怎麽能看出來是自己脫的?”趙永問。
我說:“第一,死者全身的四肢關節我們都打開了,沒有發現威逼傷和抵抗傷;第二,衣服都是自然翻卷狀态,沒有任何撕裂;第三,衣服沒有銳器割裂的迹象。你想,兇手有刀,如果衣服不是死者自己脫下來的,兇手可能會強行撕裂,或者用刀割開。”
大家又默不作聲。隻有大寶和趙永縫合屍體的時候,持針鉗夾住鋼針發出的聲音。
我們都沒有擅下結論,因爲解剖室外,還有一具男屍正在等着我們。
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我們并沒有絲毫饑餓感,于是決定繼續對男屍進行解剖檢驗。
男性死者也是個十八九歲的男孩,衣着完整。
死者上身穿着一件襯衫,下身穿着一條休閑西褲和一條内褲,腳上一雙皮鞋的底部沾滿了泥巴。
我們逐漸脫去死者的衣服,大寶和趙永對死者進行屍表檢驗的時候,我仔細看了看死者的每一件衣服。發現死者身穿的休閑西褲的口袋裏,有些許泥土和一張學生證,還有七八十塊錢。
“這也是個學生。”我叫道,“盧華,1992年12月1日出生,共青團員,汀棠大學中文系大二。”
“喲,這兩個人不會是在談戀愛吧?”林濤說,“這次還真的是花前月下了?”
我沒吱聲,加入了屍表檢驗的行列。
死者的屍僵也很硬,看強度,和牛青岚的差不多,他們倆的死亡時間也很相近。死者的面部有大片擦傷,都有着很明顯的生活反應。觸摸死者的顱骨,可以感覺到骨擦音。
“他可能是顱腦損傷死亡的。”大寶說。
我沒搭話,正在看着盧華屍體頸部的幾條平行的表皮剝脫。
大寶和趙永很快檢驗完了盧華的胸腹腔,說:“胸腹腔沒有損傷,四肢沒有骨折,隻有兩個手掌和手背有一些擦傷。”
我點點頭,打開了死者的頭皮,啓動了電動開顱鋸。
“死者的緻命傷确實在頭部。”我說,“鈍器損傷,額部這一處小的破裂口下面,是一片凹陷性骨折。骨折下面有大塊硬腦膜下血腫和大片蛛網膜下腔出血,腦組織也有挫傷。這傷可不輕啊。”
我一邊說,一邊取下了死者的腦組織。
“喲,枕葉腦組織也有挫傷和少量出血!”我一邊說,一邊翻看死者的枕部頭皮。
“枕部頭皮我剛才看了,沒有損傷。”大寶說,“這肯定是一個對沖傷。”
大家又沉默不語,各自在心裏把兩具屍體上的損傷結合起來,分析着案件可能存在的經過。
“我知道了。”大寶最先發言,“牛青岚是被一刀捅死的,盧華是經過奔跑,誤入一個防空洞,一腳踏空摔死的!”
“我同意。”陳詩羽說,“首先,小路的出口沒有足迹,說不定就是沒人再出去過;其次,當天晚上有月亮,而根據防空洞的坡度來看,月亮隻能照得到防空洞口十幾級台階的位置,血迹也是從那裏開始的,說明死者進入防空洞後,開始有月光照明,後來因爲沒有月光了,所以一腳踏空,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