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深山屠戮(2)

民警說:“剩下六個,一個是報案人占魁,現在正在那邊哭呢。還有三個男人外出打工,沒有回來。另外是一個在家帶小孩、幹農活的婦女和她兩歲半的孩子。這對平時在家的婦孺,住得比較遠,說昨天下午和晚上都在家看電視,沒有看見什麽,也沒有聽見什麽。”

我點點頭,打開勘查箱,拿出鞋套,往累得哆哆嗦嗦的腳上套。爬山的時候,我真想把這個超重的箱子給扔了。

東側的房屋是占魁家的房屋,從大門走進院子後,可以看到院子的角落裏堆着幾個籮筐,籮筐裏還有未烘焙的新鮮茶葉。穿過院落,就進了門洞大開的客廳,客廳的地面上已經由先期抵達的現場勘查員鋪好了勘查踏闆,但依然看得清地面上的斑斑血迹。

死者盧桂花的脖子上系着一根塑料繩,吊在客廳窗戶的下沿窗欄上。屍體上半身和地面呈四十五度角,下半身半跪在地面上,雙手下垂。屍體的頭發有部分血染,其缢吊的部位下方,有一小塊血泊,可見她的頭部有開放性損傷。

死者穿着一件薄外套,敞懷,裏面穿着一件紫紅色的棉毛衫,下身的外褲很正常。

“山裏的晝夜溫差巨大,别看現在隻有一兩度,但這個季節,中午可以達到二十七八度。而且山裏的人都不怕冷,因此她才會穿得這麽少。”彭科長走到屍體旁邊,摸了摸死者下垂的衣角,說。

林濤蹲在勘查踏闆上,觀察着地面,說:“地上有些血迹,但是量很少,估計損傷不重。”

我和大寶走近屍體,看了看她脖子上的繩索。幾股繩索相交着,夾雜在她的長發裏,看不真切繩結。我用手指觸碰了一下屍體,發現屍體全身僵硬,現在應該是屍僵最硬的時候。

室内的血迹因爲量少,所以沒有什麽連續性,也沒辦法利用血迹的走向和方向來對兇手的行動軌迹進行推斷。在屍體的周圍可以看見一些滴落狀和擦拭狀的血迹,此外,周圍環境的線索就斷了。我們穿過客廳的門,走到盧桂花家的後院,後院沒有後門,院子裏也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線索。

“另外一個現場怎麽去?”我走出現場,換了副手套和鞋套。爲了不對現場造成交叉污染,在勘查兩個關聯現場的時候,我們會換掉一些容易把證據轉移的隔離裝備。

“跟我來。”棉北縣公安局的仇法醫說。

占理想家和占魁家隻有一牆之隔,位于占魁家的西面。占理想家的房屋因爲沒有前院和後院,房子顯得比占魁家的房屋單薄得多。推開占理想家的大門,懸吊在房屋中央梁上的占理想的屍體赫然映入眼簾,着實把我們吓了一跳。因爲開門導緻空氣的流動,占理想的屍體在半空中晃了一晃,轉過來一點兒,露出他蒼白的面孔和吐出口外的鮮紅的舌頭。

林濤打了個踉跄,問:“這,這屍體的臉怎麽這麽白啊。”

“哦。”我說,“與掐扼頸部或者勒死不同,缢死的屍體因爲自身重量較重,所以繩索施加在頸部的力量也很大,這樣的力量就可以導緻頸部的動靜脈同時被壓閉,頭顱的供血就停止了,所以會顯得比較白。如果施加于頸部的力量不夠大,隻壓閉了位于淺層的頸靜脈,而沒有壓閉深層的頸動脈,那麽血液還會往顱面部流,但回流受阻,這時候屍體的面部就會顯得比較青紫。從某種程度上看,這具屍體死于缢死而不是勒死的可能性大一些。”

缢死一般都是自殺,極少見到他殺缢死。因爲能把對方缢死必須具備很多條件,比如被害人處于昏迷狀态。不然,他缢會遭到被害人的反抗,從而形成相應的約束傷和抵抗傷。如果用“套白狼”[3]的辦法缢死他人,死者的背後也會出現相應的受力損傷。尤其像占理想這種人高馬大、體形魁梧的人,想要在其清醒狀态下,用缢死的手段來殺他,幾乎不可能。

我的意思也很清楚,如果一個下午,同時死了四個人,即便其他三個人是他殺,隻要其中一個人是自殺,那麽因爲幾個人死亡的關聯度很高,也可以提示案件爲自産自銷的可能性很大。

占理想家的客廳很整齊,不像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單身漢居住的地方,說明這是個挺講究的男人。占理想屍體的下方,有一個倒伏的凳子,林濤帶着技術員正在固定凳子面上的足迹。客廳裏有一張方桌和幾把椅子,方桌上放着一個用鐵罐白酒包裝盒自制的煙灰缸。煙灰缸裏有七八枚煙蒂。在大寶和林濤對客廳進行搜索的時候,我仔細觀察着這些煙蒂。

“客廳裏沒啥,一切正常。”大寶忍着寒冷說道,透過口罩的聲音甕聲甕氣,還有些顫抖。

我點點頭,指着煙灰缸對身後的仇法醫說:“全部提取吧。”

我們順着勘查踏闆,穿過了客廳,又通過房屋虛掩着的後門,走到了占理想家的屋後。屋後是一片水泥地面,估計是占理想用作曬茶葉的場所。水泥地面周圍沒有圍牆,和後面的灌木叢相接。灌木叢的另一側有一條小路,自占理想家屋後繞出,穿過兩家屋間的空隙,筆直地通往兩家屋前的大道。

水泥地面上躺着兩具小孩的屍體,因爲屋外幾乎沒有光線,勘查燈照射到的屍體看不真切。但是可以看到兩個小孩的頸部都有繩索,周圍都沒血迹。兩個孩子多半是被勒死的。水泥地面的西側,有一個沙堆,沙堆的一角有兩個玩具塑料鏟和一個小塑料桶。通過這幾個物件,基本可以斷定案發的時候,兩個小孩正在占理想的屋後玩沙。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得到自己會突然遭受侵害。

我走到兩個小孩的屍體一側,用勘查燈照射了一下屍體的面孔。大一些的小孩是個女孩,滿臉灰塵,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臉頰兩側有兩條清晰的淚痕。

“她是經曆了多大的驚恐啊。”陳詩羽歎了口氣,說。

“她叫占麗麗,六歲半還不到,還沒上學。”仇法醫說,“小小孩叫占爲武,不到兩歲。”

我掉轉勘查燈的光束照射到了占爲武的面孔,青紫而稚嫩。兩個孩子的舌尖都頂在牙齒齒列之間,這更加印證了我對他們系被勒死的判斷。

小男孩長長的睫毛下,沒有淚痕,像睡着了一樣。

我簡單地看了一眼兩個孩子頸部的繩索後,問林濤:“你們痕迹檢驗部門,到現在爲止,有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發現?”

林濤說:“沒有。三個現場感覺都很簡單幹淨,而且農村的土房子,地面也沒有什麽好的條件。第一現場地面的血痕周圍,仿佛可以看到血足迹,但是看不到花紋,沒有鑒定價值。我們準備等天亮了,光線好一些的時候,再仔細看看。”

我點點頭,又問彭科長說:“屍體可以運走了嗎?現場簡單,留給林濤他們進行吧,我們要趕緊去檢驗屍體。”

彭科長看看我,說:“棉北是土葬區,沒有殡儀館。我們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把屍體運到市裏的殡儀館進行檢驗。第二是就地檢驗。”

此時已經淩晨五點多了,天邊開始泛起了魚肚樣的白色。勘查了近兩個小時,我們剛爬上山來的熱乎勁兒已經全部散去。我們一個個瑟瑟發抖,想到一會兒要露天解剖,都顯得有些畏難。

我說:“去市裏,有多遠?”

彭科長說:“兩個半小時山路,然後半個小時高速。”

“那還好。”我說,“屍體怎麽運?”

“是啊,還是要去解剖室檢驗,不然很多重要物證都容易喪失。公安部也要求了,除非情非得已,必須在解剖室内進行解剖。”大寶給自己找理由。

“其實我覺得吧,反正是自産自銷,我們能确定占理想是自缢的,其他人是他缢的不就行了?”仇法醫說。他已經習慣在這種通宵、寒冷的情況下檢驗屍體,不願意千裏迢迢地跑去市裏。

“屍體怎麽運?”我又問了一遍。

彭科長說:“我們來的時候,帶了運屍車。”

“好。”我點頭,開始張羅着大夥兒鋪平四個裹屍袋,逐個把屍體裝進去。

使用裹屍袋絕不僅僅是爲了掩蓋死者,尊重死者。這個幹淨的袋子可以把屍體身上、手上的所有物證完整地保留下來,不至于在運送屍體的時候造成物證的流失。

盧桂花和占理想的屍體,都是用繩索固定在窗欄或房梁上的,所以必須剪開才能将他們的屍體和固定的物體分離開來。

繩結是重要的物證,所以我們必須避開繩結來剪斷繩索。剪開缢吊的繩索後,盧桂花的屍體被我們輕輕地仰面放在地上。此時她的上臂仍然上舉着,膝蓋微曲,像一具僵屍一樣。

我覺得“僵屍姿态”的傳說,是可以用法醫學來解釋的。很多人說看到從水裏撈上來的屍體,就是像僵屍那樣平舉着雙手,顯得陰森恐怖。其實原理是這樣的:屍體在死亡後,會出現肌肉松弛的狀況,屍體的雙臂也就自然下垂。

如果這個時候,屍體是俯卧向前的,比如盧桂花這樣上身俯卧懸空,或者俯卧浮在水面的屍體,手臂就會和上身垂直。保持這種狀态的屍體,一旦發生屍僵,就會把這種雙臂平舉的姿勢保存下來,像是電視中的僵屍一樣。

我們決定破壞她的屍僵,這樣才方便裝進屍袋,可是屍僵異常堅硬,屍體就像是想抓住前面的人一樣,平舉着雙手,不願放下。費了半天力氣,才把屍體上臂的屍僵破壞了一些,勉強裝進屍袋,拉起拉鏈。即便是這樣,屍袋的中央還是高高隆起,看起來怪怪的。

占理想的屍體則更傷腦筋,這個一米八幾、身材魁梧的大個子,吊在房梁之上,還真不太容易放下來。大寶爬上了人字梯,在反複确認後,剪斷了繩索。下面的幾個特警穿着隔離服把屍體穩穩地扶住,然後屍體就這樣直挺挺地被裝進了屍袋。

“屍僵是最硬的時候,一般在死後十七八個小時,現在是五點半。”我說,“運走屍體前,你們測一下屍體的溫度,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昨天下午兩點多的樣子。”

3

昨晚一夜沒睡,即便山路再颠簸,今天在車上我們還是睡着了。一路無話。

到達市局法醫學解剖室的時候,已經接近九點,陽光普照。在車裏坐了三個多小時,我們身上已經坐暖和了,但是對昨晚山裏的寒風凜冽還是記憶猶新。

綿山市是大市,即便有兩個山區小縣當累贅,經濟發展水平仍是省内前茅。綿山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也是省内數一數二的解剖室,可以同時進行兩具屍體的解剖。我們到達解剖室後,顧不上舟車勞頓,立即分組開始檢驗。彭科長帶着一個助手一組,大寶和仇法醫一組,而我則在兩台解剖之間跑來跑去,保持他們的信息互通。

最先開始的是對占理想的屍體解剖。占理想周身的屍僵很硬,加之其體形魁梧,我們費了不少力氣,才破壞了屍體的屍僵,進行全面的屍表檢驗。可以看得出來,不吐出舌頭的占理想還是很帥的。雖然面容可能由于繩索缢吊的緣故變得煞白,但是其身上的皮膚也同樣白皙,和一般的黝黑的山裏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屍體上很幹淨,衣服也很幹淨。尤其是一雙手,很細膩,不像是山裏人的手,沒有老繭,白皙、修長而幹淨。我把屍體内外的衣服一件件地鋪在操作台上,逐一審視,絲毫沒有異常的線索。

而正在進行屍表檢驗的彭科長,逐一報出的檢驗結果,也都是陰性的。最後,我們的焦點都集中在他頸部的繩索和索溝上。

我們小心地把繞在占理想頸部的繩索剪斷、取下,暴露出頸部深褐色的索溝。因爲頸部皮膚比較薄,如果表面有繩索壓迫導緻皮膚擦傷,就很容易在索溝處形成皮革樣化。皮革樣化會把最初的索溝的形态完完整整保存下來,而且更加清晰。索溝周圍很整齊,沒有任何掙紮的痕迹。

取下的繩結,我們又用寬膠帶把斷段黏合在一起。這是用雙股線,線頭從另一端穿出形成的一個繩套,繩套裏套着死者的頸部,穿出的線頭在房梁上打了個結。

屍體的屍斑都位于死者的臀部和雙下肢,符合缢死的屍斑所在。屍體還有指甲青紫、大便失禁和精液排出的現象,也符合機械性窒息的征象。經過解剖,屍體全身器官淤血,心血不凝,颞骨岩部出血,這些征象都證明死者死于機械性窒息。而死者四肢沒有任何抵抗傷和約束傷,除了指甲裏有一些泥沙以外,沒有任何異常迹象。

最關鍵的是,死者頸部的繩索在腦後提空。這是缢死的特征。典型缢死,繩索都會在一側提空,這是繩索四周受力不均勻的征象,也是和勒死做區别的征象。當然,非典型缢死可以不提空,但是一旦看到提空,則可以判斷屬于缢死無疑。

屍體的胃内容物沒有什麽異常,不像有中毒的征象;他的顱腦也沒有任何損傷,基本可以排除他會處于昏迷狀态。所以,經過法醫檢驗,可以判斷死者占理想是自缢死亡。

整個解剖室的氣氛一下子輕松下來,因爲可以确定一個人自殺,整個案子就明朗化了。隻要能找到關聯物證,證明其他三名死者是他所殺就可以了。加之調查情況,占理想有殺人的動機,現場位置封閉,也可以排除外人的進入。

在輕松的氣氛中,彭科長對占理想的死亡時間進行了綜合判斷。根據屍體的屍體溫度,結合胃腸内容物的情況,基本可以判斷,死者是下午四點到五點左右死亡的。

大寶這邊的進展要慢許多。因爲盧桂花身上有開放性創口,大寶對死者的衣着進行了仔細檢驗。不過,因爲她頭部出血不多,加之有長發阻隔,死者身上的血迹并不太多。隻有領口處可以看到一些滴落的小片血迹。

“她的衣着蠻奇怪的。”大寶說,“棉毛衫外面直接穿了個小外套,裏面的胸罩也沒有扣上。不過下身衣着基本正常。”

我和仇法醫一人站在屍體的一邊,用力掰開死者的兩條大腿。陳詩羽有些害羞,扭過頭去。

仇法醫說:“會陰部沒有損傷,閉合正常,也沒有異常分泌物。應該是沒有受到性侵。”

我說:“山裏人,自己在家,衣着有點兒異常也屬于正常情況,不能作爲依據。再說了,搬動屍體時,也有可能導緻内衣松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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