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案組聽完我們的報告,一個個面色凝重。
“那麽你們看,下一步該怎麽辦?”周局長說,“目前的偵查工作,還沒有發現死者及其家人有什麽明顯的矛盾關系。”
“我們要繼續翻找現場。”我說,“要找到可能存在的爆炸殘留物,尤其是可能存在的引爆裝置碎片。”
“這個消防部門已經找過了。”周局長說,“發現了一些疑似的引爆裝置,但是不好确定,因爲廚房裏有不少已經被炸碎的電器、竈台什麽的,這些東西裏面也有可能有金屬零件,無法和引爆裝置進行甄别。”
“那我們也要找。”我說,“而且還要尋找一下周邊村民家裏,看有沒有什麽可疑的痕迹。”
我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把廚房這一座危房内部進行了清理。尤其是在範金成屍體原來位置後面的水池下方,我們進行了仔細尋找。雖然整個水池已經被炸裂,沒有了形狀,但是我們還是一絲不苟地把每一塊磚礫都清理了出來。
可是除了一些黑色膠皮狀物質以外,沒有發現其他什麽有特征性的東西。
“這裏怎麽會有這麽多黑色的膠帶碎片?”大寶說,“難道是家裏以前儲存的一些黑色膠布什麽的嗎?”
我搖搖頭,說:“不會。如果是成卷的膠帶,即使被炸裂,也應該有重疊黏附,不會像現在這樣成一片片的。”
“那你說,會是什麽東西?”大寶說。
我搖搖頭表示同樣一無所知。于是,我們重新返回專案組,準備把這一情況提交專案組調查。
走進專案組後,一片煙霧缭繞。
“這些刑警,一碰見案件,得抽多少煙啊。”大寶皺了皺眉頭。
“别看不起我們抽煙的人。”我笑着說,“誰不是被逼的?”
剛走進專案組不久,我就一眼瞥見牆角的一個方紙盒,上面印着“安保電池”。
“那是什麽?搜尋到的物證嗎?”我問。
一名技術員點點頭,說:“是的,在一家門口的豬圈裏找到的。”
“什麽東西?”我問,“看了嗎?”
技術員又點了點頭,說:“好像是電動車的電瓶。”
“電動車的電瓶放在豬圈裏?”我問,“這是戶什麽人家?”
“這戶人家不住人,都出去打工了。”技術員說,“豬圈也是廢棄的,我們外圍搜索的時候,看見這電瓶盒子的。”
“廢棄的豬圈裏,會有這麽新的電瓶盒子?”我心頭疑慮驟升。
我走到方盒旁邊,小心地把方盒拿到了會議桌上。從紙盒封口處的縫隙裏,可以看得到裏面有一些電線裸露在外面。
“在我的印象當中,”我說,“電動車的電瓶應該沒有外接的電線啊。”
話還沒說完,手快的大寶已經把紙盒的盒蓋打了開來。
“那麽多廢話,打開看看不就行了?”大寶說。
4
盒蓋一打開,盒内的物品一目了然。
盒子裏面是六卷黑色包裝的物體,呈桶狀。就像是民國時期,用紅紙包大洋的形狀。每卷物體的上面都連接了紅紅綠綠的電線。
“這是什麽?”我問。
“炸藥。”在一旁的韓亮淡淡地說。
“炸藥?”這一個詞語吓得我連着往後倒退了幾步。
韓亮點點頭,說:“這樣的包裝,應該是硝铵炸藥,是礦山上用的。”
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韓亮接着說:“看體積,這應該是兩公斤一卷的規格。加一起,十二公斤硝铵炸藥。”
“也……也就是說,”大寶驚魂未定,“要是安裝了拉發裝置,我們都得死?”
韓亮笑了笑,說:“别那麽緊張,現在沒炸,就已經不會炸了。不過如果真的安裝了拉發裝置,你剛才打開盒蓋後,不僅是我們都得死,這座房子都得塌。”
“看見沒!”我重重地打了下大寶的後腦勺,“以後别毛手毛腳的,我兒子還沒出世,我可不想殉職!”
“聽這意思,鈴铛姐姐懷上了?”韓亮還是一臉淡然。
其實在出差之前,我就收到了鈴铛的短信,有喜了。但因爲這起特大案件的發生,我必須等到結案後,才能回去帶她到醫院檢查。
在這種驚魂時刻,我做不到韓亮的那種鎮定。我指着紙盒說:“這個東西,怎麽辦?”
“沒關系的。”韓亮說,“硝铵炸藥具有中等威力和一定的敏感性,但純硝酸铵在常溫下是穩定的,對打擊、碰撞或摩擦均不敏感。不過,在高溫、高壓和有可被氧化的物質存在的情況下會發生爆炸。”
我看了看會議桌上煙灰缸裏滿滿的煙頭說:“那得趕緊把它轉移走。”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驚呆了。
一個炸藥包在會議室滿是煙頭的環境下安靜地待了一下午,這實屬運氣好。大家見炸藥被理化部門的人帶走,才稍稍平靜了一些,互相低頭竊竊私語。
我說:“雖然經曆了危險,但是也有發現。剛才我看見硝铵炸藥是用黑色膠皮包裝的,這和我們在現場爆心部位發現的黑色膠皮的形态完全一緻。因爲爆心确定是在水池下方,那麽炸藥發生爆炸以後,面向外側的包裝物都被炸飛,而面向牆壁的包裝物雖然被炸碎,卻遺留下來,這讓我們很輕松地就可以判斷,這一起爆炸案件源于硝铵炸藥爆炸。”
“可是這是嚴格管控的炸藥,”周局長說,“我們這裏又不是礦區,怎麽會有這樣的炸藥?”
“我們這個也調查過了。”一名偵查員插話道,“這個村子有不少人都是在外地礦上打工。也就是說,這個村子裏肯定有人有渠道獲得炸藥。”
“如果無緣無故,不可能用這麽惡劣的手段作案。”周局長說,“加緊調查死者家及其家屬所有的關系人。尤其是那些在礦上打工,最近又回到青縣的人。很好,這個勘查結果是最直接的證據,爲以後破案以及定罪都起了關鍵作用。很不錯!”
“可是我們怎麽甄别犯罪嫌疑人?”偵查員說,“一點兒證據都沒有。”
我說:“給我們一個小時,會有的。”
我看了眼林濤,說:“兇手進入過那戶沒有人家的豬圈,爲了放置剩餘的炸藥,可能會留下足迹。兇手肯定要進入死者家院落,才能把炸藥安置好。既然民警到達的時候,現場大門緊鎖,是封閉現場,說明兇手肯定是從外牆爬過去的。那麽,死者家裏的牆壁上,肯定會有攀爬痕迹和足迹。”
“另外,”林濤微笑着補充道,“我們還有個尋找證據的利器——那個紙盒。和本案無關的人,是不會碰那個紙盒的,也就是說,紙盒上的指紋會有很重要的價值。這個案件尋找證據的工作,就交給我們痕迹檢驗部門吧!”
說完,林濤轉身離去。
周局長看着我說:“你們看了一整天現場和屍體了,對于現場重建有什麽想法嗎?”
“很簡單。”我自信滿滿,“兇手利用翻牆的方式潛入死者的家裏,在死者的家裏安裝了炸藥和引爆裝置。看現場周圍剩餘的炸藥,兇手可能還想在另外一家安裝。不過在安裝炸藥的過程中,可能碰倒了什麽東西,引起了正在睡眠中的房主的注意。老兩口兒把燈打開了。因爲二樓燈亮了,所以兇手趕緊翻牆逃離。老兩口兒下樓的時候可能驚醒了樓下的範程,範程于是也起床跟随。三人都走出了房屋,趙麗倩此時也驚醒了,因爲發現自己獨自一人在睡覺,所以很害怕,沒有穿鞋就跑出了主樓。”
我頓了頓,說:“就在這個時候,範金成在廚房裏可能踩到了或者觸碰到了引爆裝置,導緻爆炸,四個人死亡的地點就是他們剛好到達的地點。”
“太不湊巧。”周局長點頭認可,說,“任何一點時間差,可能都不會死這麽多人。”
“是啊。”我仰天長歎,“命運真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在發現電瓶的現場,發現多枚足迹。”當林濤重新回到專案組的時候,已經信心滿滿,“除去我們技術員自己的足迹以外,還發現了幾枚相同足迹。另外,在死者家廚房旁邊的外牆和内牆上都發現了踩踏痕迹。這些殘缺的痕迹,可以和豬圈裏的痕迹認定同一。”
“這兩個地方都是和犯罪有直接關系的地方,在這裏發現了相同的足迹,也就是說,你們找到了兇手的足迹?”我問。
林濤微笑點頭:“不僅如此,我們還可以判斷兇手穿的是解放鞋,現在已經并不常見的鞋子,不過那種鞋底花紋我是再熟悉不過了。而且,我們在紙盒上發現了幾枚指紋,很新鮮,既然那個地方不常去人,被别人污染的可能性就小。所以,指紋應該是兇手的。”
“不錯啊。”周局長說,“好多先進的檢驗手段都需要兩天才能出結果,你們倒是先通過肉眼發現了炸藥類型和相關證據。所以高科技雖然多,最後關鍵還是得靠步兵啊。”
“是啊,我們就是步兵。”我滿意地笑笑。
“既然有了證據,我們是不是該開始排查了?”周局長問。
我說:“宜早不宜遲。”
案件破獲也充滿了巧合。一名偵查員頂着夜色,看見了一名背着包裹,準備出行的村民。他的腳上,正穿着現在已經很不流行的解放鞋。
在這個時候再次外出打工,很反常,而且最爲關鍵的是那雙解放鞋。于是民警上前盤問。在看見民警走近的時候,這個村民突然扔掉包袱,拔腿就跑。
在幾名身經百戰的偵查員面前,這個可疑的人怎麽可能跑得掉?他沒跑出三百米,就被幾名民警牢牢地按在地上。
“警察!跑什麽跑?”
“你們沒穿警服,我怎麽知道你是警察?”這個村民掙紮着說。
“叫什麽名字?”
“範袍。”
“範跑?”偵查員說,“老實點兒,跟我回去。”
在把範袍帶回刑警隊的第一時間,偵查員就提取了他的解放鞋以及十指指紋。經過鞋底花紋和指紋的比對,确定這個村民範袍就是犯罪嫌疑人。
有了這些證據,範袍再也無從抵賴,隻有從實招來。
範袍是範金成的侄子,是個性格懦弱的人。
範袍從小父母雙亡,被叔父範金成養大成人。三年前,範金成做主,爲範袍娶了一個漂亮的老婆,婚後生活也很愉快,而且在兩年前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範袍的命運從被範金成收養開始改變。這個孤苦伶仃的孤兒,現在擁有了幸福的生活。範袍知道僅僅靠在家種地,是不可能掙到什麽錢的。既然已經獨立,他決定自己出去闖一闖。他兩年前去山西一個煤礦裏打工,雖然工作很危險而且艱苦,但是收入還是不菲的。
今年過年,他帶着一整年掙的十萬塊錢,準備回老家給老婆一個驚喜,沒想到卻從窗外聽見了自家卧室裏傳來的呻吟聲。
來和他老婆偷情的,居然是自己的堂哥,範金成的大兒子範勝利。
“我爸爸把你養大成人,給你說了一門媳婦,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嗎?”
範勝利一臉驕傲,“我過來和你媳婦玩兒一下,也是在幫你忙。肥水不流外人田,總比她偷别家男人好,對吧?”
範袍從小就被範勝利欺負,從來沒有敢還過手,父母雙亡的他,認爲保護自己的最好辦法,就是忍氣吞聲。
可未曾想,這一忍氣吞聲忍了二十多年,還被人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
範勝利拂袖而去,自己的媳婦掩面哭泣,而範袍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給我娶媳婦,其實等于是給自己的兒子讨小老婆罷了。”範袍被範勝利欺負慣了,反而不敢怪範勝利,怪起了範金成來。
這口悶氣在他的胸中積壓,他忍無可忍,遂回到了山西的礦裏,在一天夜裏,悄悄潛入了炸藥庫,偷了十二卷共二十四公斤硝铵炸藥,還有一些雷管和幾個引爆裝置的成品。
他一直在思考如何把這麽一箱子炸藥運回老家,可沒想到會如此順利。那些跑長途的黑客運班車,在車站外超載帶人,就把他連同他的那一箱子炸藥帶回了青縣。
在經過幾天的踩點後,一天晚上,範袍開始了他的罪惡計劃。他把炸藥分成兩份,準備把範金成和範勝利家都炸個底朝天。
他在範金成家裏裝好炸藥和引爆裝置後,不小心碰掉了廚房竈台上的鐵鍋。巨大的金屬撞擊聲把他都吓了一跳,他趕緊從牆頭翻出,離開了現場。他還沒跑出一公裏,就聽見了巨大的爆炸聲。
他的第一步計劃成功了,需要等到風頭過去後,再取出藏在一個空豬圈裏的炸藥,開始他的第二步計劃。
沒承想,一個爆炸案件死了這麽多人,而且警察好像真的發現這是人爲爆炸案,居然開始了細緻的調查訪問。他有些害怕了,準備趁着夜色逃離青縣,開始亡命生涯。範勝利雖然沒死,但是他的兒子死了,範袍這樣想着,很是解恨。
“幸虧你們的工作進展得快啊,”周局長慶幸地說,“如果不是這麽快得出了結論,這個範袍一跑掉,我們還真不知道去哪兒才能把他抓回來呢。”
林濤被周局長誇得揚揚自得。
大寶則一臉茫然:“可是,這案子裏死的四個人,全是無辜的呀。”
“是啊。”我說,“可憐了範金成夫婦,一把屎一把尿把範袍養大,卻被範袍取了性命。範勝利一人犯錯,卻要他的父母和兒子的生命來還債,這确實太不公平了。”
雖然因爲這個案子引發了我們無數思考,但是把這一起震驚全省的特大爆炸案件一天就破獲的欣喜,還是讓我們無比振奮。我、林濤和大寶在車上約好,回到龍番後,就找個地攤喝酒去。
隻有韓亮一邊開車,一邊幽幽地說:“别高興了,等把第十一根手指的案子破了,再去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