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濤一把抱住我,說:“靠!鬼!”
大寶也是被吓着了,本來要往解剖室裏面器械台走的腳步停了下來,愣在原地不說話。
林濤的過度反應,反而讓我鎮定了許多。我使勁兒掰開林濤抱緊我的胳膊,說:“喂,你能不能像個男人?膽兒那麽小。”
我撿起手機,靠着手機光亮,打開了解剖室的大燈。瞬間,解剖室一片大亮。也沒有詐屍,解剖台上放着屍袋,屍袋高低不平,死者還安靜地躺在裏面。
我走到解剖台旁看了看,指着台邊的灰塵爪印,笑着說:“哈哈,還鬼呢,虧你還是搞痕迹的,你就不能做一個痕迹檢驗?看一看剛才竄出去的到底是不是一隻野貓?”
林濤有些尴尬,撓着頭說:“大半夜的,野貓來這裏做什麽?又沒吃的。”
一個驚心的小插曲,趕走了我們的瞌睡,我們精神抖擻地開始了屍體檢驗。
屍袋一拉開,一股焦煳味撲鼻而來,眼前呈現出那具黑色的燒焦了的屍體。
“哎喲,我覺得燒焦的屍體比巨人觀還惡心。”林濤一手拿着相機,一手捏着鼻子說。
“怎麽會呢?”我感覺很詫異,“巨人觀多臭啊,這燒焦的屍體,是香味兒啊。你不會是出現場太多,連孰香孰臭都分不清了吧?”
林濤舉手制止我說下去,緊接着幹嘔了一下,說:“你讓我以後怎麽再面對那些燒烤?”
死者是個男性,因爲面部完全被毀,所以沒法判斷年齡。死者被燒的時候,應該處于右側卧位,因爲右側靠箱底,所以右側的皮膚炭化程度不高。而左側靠上,所以左側的皮膚嚴重炭化。屍體因爲受熱,皮膚和肌肉都嚴重攣縮,導緻屍體一直保持在蜷縮姿态。沒有别的辦法讓屍體伸直,我們隻有把屍體關節部位的皮膚、肌肉用手術刀切開,才算是松解了高度繃緊的皮膚和肌肉。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屍體終于伸直了。
“你們這樣切開,不算是破壞屍體了嗎?”林濤湊過頭來看,“你們記得住你們劃了幾刀去松解屍體四肢嗎?”
我點點頭,說:“記得。而且,死者的原始損傷,無論是生前傷還是死後傷,我們都可以和我們解剖時候造成的創口予以區分。”
“哦?怎麽說?”
“生前傷和死後傷很好區分。生前傷的皮膚、脂肪都會有血染,所以創口呈紅色;死後傷的皮膚、脂肪都呈黃色。這是創口是否有生活反應的判斷,很容易。”我說,“你再看,死者在被燒之前的創口,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的,都因爲焚燒而在皮膚創口内沾了很多灰燼,所以創口會呈現黑色,用手一擦,就可以擦掉。而且因爲焚燒,創口邊緣都受熱卷縮,皮膚質地變硬。我們解剖松解時割開的創口,皮膚邊緣是不卷縮的,暴露出黃色的脂肪層,所以很容易分辨。”
林濤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我們繼續。
屍體很多部位的皮膚都已經被燒毀,沒法判斷具體損傷狀況,但是可以從屍體胸部的幾處創口判斷,死者應該在生前被人用利器刺中了胸部,死亡原因很有可能是失血。
因爲焚燒的屍體看不到屍斑,所以也不能通過屍斑是否淺淡來判斷死者是否死于失血。于是大寶拿起手術刀準備解剖死者的胸腹腔來看看死者内髒是否有破裂。
“等等!”我喊停了大寶,費勁兒地把死者的雙臂張開,兩側腋窩下有兩個布片掉了出來。
我撿起布片,抖掉上面黏附的灰燼,說:“一般被焚燒後的屍體,因爲衣服易燃,所以大部分都會被毀滅,但是腋窩下的衣物因爲被肢體保護,所以通常不會被燒掉。這個死者的衣服也都沒了,隻剩下這兩塊。”
大寶湊過來看,林濤拿過來一個放大鏡。
“這應該是兩層衣服,因爲燃燒受熱,所以被粘在了一起。”我一邊說,一邊用鑷子把兩層布片分離開,“裏面的是黑色的,纖維很細,應該是那種桑蠶絲之類的布料。外面的纖維很粗,白色的,布料貌似很廉價啊。”
“乖乖,這個天可不冷啊。”林濤說,“雖然到中秋了,但是秋老虎還是很厲害的,這幾天都是三十多度呢,是穿短袖的季節。誰會在這個時候穿兩件衣服?”
“是啊。”大寶說,“從屍體腋窩下保存完好的皮膚看,應該是新鮮屍體,也不會是保存很久後拉出來焚燒的。”
我微微一笑,說:“醫生!”
從死者腋下的布片,我們輕而易舉地判斷出了死者的職業,這仿佛讓我們看見了迅速破案的曙光。心情大好,窗外的月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
我們解剖開死者的氣管,不出所料,氣管裏沒有充血迹象,也沒有灰燼。
因爲死者沒有熱呼吸道綜合征,所以可以判斷死者是死後被人焚屍的。
死者的肋骨因爲受熱而變得很脆,手術刀輕松地就切開了肋骨,暴露了并沒有被焚燒炭化的胸腔髒器。
“林濤你看,人體就是這麽神奇的。”我說,“雖然屍體外表焚燒得很嚴重,但是内髒很幹淨。可見,我們的皮膚對内髒的保護作用該有多麽大啊。”
林濤一臉黑線,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死者的主動脈弓處破了。”大寶用止血鉗挑起了死者心髒上方的主動脈,說。
“主動脈破了,不該有很多胸腔内的積血嗎?”林濤問。
我說:“是的,但是因爲死後焚屍,高溫把血液都蒸發了,所以我們并沒有看到多少積血,當然積血還是有的。不管怎樣,确定死者是被銳器刺破主動脈導緻失血死亡的結論是可以下的。”
“胃内是空虛的,看來死者還沒有吃上中秋團圓飯啊。”大寶惋惜地搖了搖頭。
“對我們來說,少了一個排查的依據。”我說,“通過胃内容物來查找屍源線索也是一條路。現在胃是空虛的,我們就少了一條路。”
“這不還有恥骨聯合嗎?”大寶拿起手鋸,揚了揚。
我們把死者的恥骨聯合放進解剖室裏的高壓蒸煮鍋内,并同時對屍體進行常規檢驗。我們收集了一部分屍體上的灰燼後,恥骨聯合也煮好了。
“看來,死者也就三十歲出頭。”我粗略地看了眼恥骨聯合。
恥骨聯合和人體生理年齡的關聯度很高,經常看恥骨聯合的法醫,簡單看一眼,就可以粗略推斷出死者的大概年齡。但若是想要精确,則要進行一些計算。
“那個小鄉村裏,能有多少醫生?”林濤說,“有了年齡和職業,我覺得很快就能找得到屍源。”
我搖搖頭,說:“可不一定,誰說死者一定是在現場附近的幾個村子裏的?說不準是哪個醫院的呢?那可就不好找了。”
“說的也是。”林濤點頭說,“兇手用箱子裝屍體,說不準外地的都有可能。”
“不。”我搖搖頭,說,“現場這個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找得到入口的,所以我覺得,不管死者是哪裏人,兇手應該離現場不遠,對現場地理位置比較熟悉。”
“那我們怎麽找屍源呢?”林濤說。
我脫下解剖服,看了看表,時針已經指向了深夜一點鍾。我說:“不然大家辛苦點兒,我們把灰燼篩一下。”
對于火災現場的灰燼,我們通常會用篩子去篩,這樣那些細小的東西都會被過濾,隻剩下較大的、肉眼可以識别形态的東西。而這些較大的東西才是我們尋找的可能有價值的物證。通過篩的手法,可以大大提高物證的檢出率。
我們三人把所有裝有灰燼的物證袋都放在解剖室門口,然後一人搬了個凳子,在燈光下坐定。我和大寶拿着篩子抖動,林濤則負責把灰燼倒在篩子上。
經過過濾,我們找到了幾個拉鏈頭和一張燒毀了的卡片狀的東西。
“拉鏈頭上居然有商标呢。”大寶說,“G-F-T-P,怎麽全是聲母?”
“聲母?哈哈。”林濤被大寶逗得樂了半天,“G-F-T-P是一個挺不錯的箱包品牌啊。”
“看來我們的搭檔中有個喜歡逛街的男人也不錯,”我幫大寶扳回一城,“否則我們哪裏知道什麽名牌不名牌的。”
“怎麽叫喜歡逛街了?”林濤辯解說,“這叫時尚意識,懂嗎?時尚意識!”
“不錯的品牌?”大寶說,“難道這說明兇手是個經濟條件不錯的人?”
“也未必,”我說,“如果兇手是在死者家裏行兇,然後用死者的行李箱呢?”
“這也至少說明死者和兇手有一個條件不錯,用這麽好的箱子裝屍體,太浪費了。”林濤啧啧有聲。
“這張卡片就剩側面一條沒燒掉了。”大寶說,“‘豐’?‘P’?什麽意思?”
我和大寶同時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林濤。林濤微微一笑,說:“這個也難不倒我。”
3
“你忘記我們之前在電視台排隊時候的對話了嗎?”林濤說。
我擡頭想了下,說:“是說勾搭你的那個妹子嗎?”
林濤捶了我一下,說:“是說VIP不VIP的事情。我說我們是VIP,你說我們是P。”
“哦,對,這是個VIP卡!”我說。
林濤點點頭,說:“不出意外,這應該是龍番市中心的那個銀豐商廈的VIP卡。因爲隻有銀豐商廈,才有這個品牌的箱包出售。”
“這個卡應該放在行李箱裏的,也就是說買箱子的時候辦了卡,但以後沒用過。那裏的VIP卡有用戶資料登記嗎?”我急忙問道。
林濤說:“有的。”
“太好了!”我興奮地說,“我們現在有資本去專案組炫耀了!”
當我們趕赴專案組的時候,已經淩晨三點了。雖然案件剛發,還無從下手,但專案組的二十幾個人都沒有睡覺,睜着紅腫的眼睛等着我們的到來。
“死者死于胸部中刀,失血死亡。”我說完看了看專案組組長,組長對死者的死因并沒有多少興趣。
“死者的職業我們推斷出來了,是個醫生,年齡在三十來歲。”我接着說。
說完後,所有專案組的成員開始翻開筆記本,奮筆疾書。
“除此之外,我覺得死者應該是市裏銀豐商廈的VIP會員。”我說。
林濤瞪大了眼睛,說:“不是還沒有确定皮箱的主人是誰,所以不知道兇手是會員,還是死者是會員嗎?”
“我剛才在來的路上又想了一下,我覺得皮箱的主人應該是死者。”我說,“首先,我們知道,死者的職業信息,是因爲我們發現了他腋窩下的衣服布片。醫生一般在什麽時候穿白大褂呢?是上班的時候。也就是說,死者應該是在上班的時候被害的。”
“也可能是被害後,兇手把死者拖到了自己家,或者從自己家裏取來皮箱裝屍呢?”大寶問。
我說:“不可能。死者被發現的時候,是處于一個蜷縮的體位的。說明死者在死後不久,也就是屍僵還沒有形成的時候,就被裝進了行李箱。如果死者的屍僵形成了,兇手是沒法把屍體裝進行李箱的。這說明兇手殺人到取箱子裝屍體這之間的時間非常短。”
我頓了頓,接着說:“而且這個醫生應該有一些條件。”
“哦?”
“我覺得他應該是診所的醫生,而不是醫院的。在醫院殺人、裝屍,難度太大了。”我說,“最大的可能,是醫生在自己的私人診所裏被害。”
“有道理。”專案組組長張局長說,“那麽,我們現在就去派人調查銀豐商廈會員裏有沒有符合年齡條件的醫生。”
“我覺得不會很多。”我說,“估計明天早上,哦不,是今天早晨起床後,我們就能等到好消息了。”
一覺睡到九點多,當我聽見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就知道好消息來了。
“屍源基本确定,是城東程王鎮上的一個私人診所的醫生。”胡科長說,“張局長已經帶人往那邊趕了,我馬上也去,你們直接過去吧。”
“那裏離現場有多遠?”我問。
“有十公裏路。”胡科長說。
“那我馬上趕到。”我沒等胡科長說完,就拿起另一部手機撥打了林濤的電話。
“診所的醫生叫李克華。”胡科長說,“診所生意不錯,這個李克華應該也賺了不少錢。他昨天早上還開門的,中午時分鎮子上沒人,也沒人注意,但是下午兩點鍾有人來挂吊瓶,就發現診所大門關了,一直也沒再開。因爲昨天是中秋節,都以爲李醫生回去過節了,都沒在意。今天早晨六點,我們排查覺得可疑後,派人來到這裏,撬開大門,發現診所地面有血迹。”
胡科長介紹得很詳細了,我也沒有什麽問題補充,于是換了個話題:“離現場十公裏呢,看來死者連中午飯都沒有吃,就死了,然後被人拖到了十公裏以外。”
“這說明兇手有交通工具啊。”胡科長說。
“爲什麽兇手要把死者拉那麽遠?”我問。
“可能是想延遲案發時間吧?”
“說不過去啊。”我說,“兇手對現場很熟悉,知道那個地方會有人鍛煉,在那裏燒屍體,肯定會被發現啊。”
胡科長說:“可能他覺得拉那麽遠,我們就找不到屍源了吧?”
“直接把屍體關在診所裏,不移動屍體,豈不是更能掩人耳目嗎?”我說,“移走了,焚屍了,更容易暴露。你們說會不會是熟人作案,怕我們找到屍源就找到兇手了?”
“想不明白。”大寶說。
“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吧。”林濤已經穿戴好了勘查裝備。
診所就是一間門面房。進門後,就是一個辦公桌,作爲診台。診台的一側有體重秤、視力表等設備。診台的後面有一個簾子,是拉開狀态的,簾子後面是一張診療床。診療床靠着的那面牆後面,其實是一面用木工闆隔開的小屋。
屋子裏很雜亂,主要堆放着一些藥物。
血迹主要集中在診療台上、椅子上還有對應的地面上。說明死者就是在自己的座位上,被人用刀子突然襲擊的。噴濺狀的血迹很雜亂,說明死者在被刺的時候,還有一些掙紮。
病人坐的椅子下面,有一張紅色的粗纖維腳墊。這種腳墊一般都是放在住宅的大門口,别人進門的時候,踩在上面換鞋用的。
根據地面的灰塵分布,可以判斷這張腳墊原來應該擺放在醫生座位的下方。醫生座位的下方還有一雙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