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意識清醒時,會用視覺來自我調整行走方向,在進入意識模糊狀态下,視覺的調整作用就失效了,尤其是在有一些标志物的地方,比如墳場,這些标志物大多很相近,所以會造成意識誤差,從而出現這種現象。
“你的這種說法可靠嗎?”偵查員收起了嘲笑。
“當然。”韓亮一臉自信,“我曾經做過實驗,把小狗的雙眼蒙起來,讓它在操場跑,跑的絕對是一個圈。可能不是一個标準的圓圈,但它走的的确不是直線。”
大家又開始沉默。
“不信?”韓亮接着說,“不信你們可以做一個偵查實驗。當然,鬼打牆這種科學現象也是偶發的,并不是絕對可以發生的。”
一個手快的偵查員看完手機,說:“确實,網上也是這麽說的。”
“一個弄不清性質的案件,用鬼打牆來解釋,是不是有些牽強呢?是不是不太能說服别人呢?”我開口道。
因爲我有了我的證據。
我說:“我明天要解剖屍體!”
“怕是不行。”趙局長說,“死者家屬堅決拒絕解剖,我們不能硬幹。”
“那麽如果我掌握了這可能是一起命案的可靠證據,是不是就可以硬幹了呢?”我問。
趙局長眼神堅定:“隻要你能說服我。”
“我有以下幾點依據。”我說,“第一,死者的前臂有一些指甲印痕,這是新鮮、生前損傷,很可能和案件有關。我嘗試了多種辦法,自己難以形成。”
趙局長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着。
我說:“第二,如果死者是在現場磕碰形成頭部損傷,那麽現場應該可以發現血迹,如果說正好是沾有血迹的物體落入水中,這概率實在很小。”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名偵查員說:“可是你們不是說是對沖傷嗎?摔跌所緻的?如果是摔跌的,沒有必要還把人移動到這個地方吧?老秦,别忘了,死者被我們發現的時候,還沒有死哦。”
“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我暫時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去解釋,這一切都需要屍體解剖後才能定奪。”我說,“那我接着說第三,第三,我看了現場原始照片,民警發現死者的時候,他的衣服前襟沒有黏附泥土。如果死者是在現場俯卧位置,額部撞擊地面,那麽,他的前襟肯定會沾有泥巴。”
死者被發現的時候,上半身的大部分以及頭部都是在水面之外的,胸部前襟也在水面之外,不存在被污水污染的問題,所以我發現的這張照片,貌似說服了所有人。
但是我的發現不止這些,我接着說:“第四,我看了當時民警攜帶的執法監督儀拍攝下來的視頻畫面。”
我一邊說,一邊操作電腦,把視頻圖像通過投影儀投射在大屏幕上。大屏幕上立即顯示出了現場當時的情況,一片嘈雜。幾名民警手忙腳亂地把傷者從水裏拖上了岸邊,然後觸摸了頸動脈。
這名民警突然擡頭說:“快救人,快打120,居然還有脈搏!”
随着民警這句話落音,大家又開始手忙腳亂起來,電腦裏發出一片嘈雜的聲音。幾名民警把傷者擡上擔架的時候,攜帶攝像頭的人走近了傷者,于是視頻裏有一張近距離的傷者畫面。
我點擊了暫停。
“這張畫面,可以看出什麽?”我問。
大家都盯着大屏幕,不發一言。
我說:“大家請留意死者額部創口處的血迹。”
“面部有不少血,額部也有。”大寶說,“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了!”
我攤了攤手,示意讓大寶接着說下去。大寶說:“死者的額部有明顯的流注狀血迹。這個血迹肯定是從額部創口往發際線裏流的。這樣看起來,已經都幹了。”
我接着說:“不錯,就是這些流注狀的血迹。死者如果是自己摔跤,那麽就是俯卧位,血迹應該往地面流。如果是摔倒後又站了或者坐了起來,那麽肯定是往鼻梁流。如果是摔倒後又站了起來,再次仰面倒地成被發現的姿勢,血肯定是往兩側流。”
“對啊!血往發際線裏流,難不成他摔倒後,還倒立了一段時間不成?”
大寶說。
大家都表現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那秦科長你說,”趙局長說,“爲什麽會形成這樣的血迹?”
我搖搖頭,說:“我還沒有想好,所以不能解釋很多問題。”
“我的問題也解釋不了。”林濤說,“爲什麽現場隻有死者一個人的足迹?”
“是啊。”我說,“爲什麽隻有一個人的足迹,爲什麽損傷呈現出對沖傷的表現,爲什麽有人殺人卻不殺死就抛棄,這我都不能解釋。”
“但我覺得有疑點。”我說,“隻要有這些疑點,我覺得我們公安機關就有權決定對屍體進行解剖。”
“可是他那個兒子五大三粗不講道理,就是堅決反對我們屍檢啊。”偵查員露出一臉畏難的表情。
“别說了。”趙局長一臉凝重,“我決定了,明早對謝勤工的屍體進行解剖檢驗,通知謝豪到場,如果他拒絕到場,在筆錄裏注明。”
4
我在戴上手套、裝上手術刀片的那一刻,心裏無比神聖,卻又壓力很大。
趙局長這次拍闆是對我的充分信任。我雖然有一些疑似命案的依據,但是林濤他們也有不是命案的依據。一旦不是命案,而我們又解剖了屍體,難保那個不講理的兒子不會來公安局鬧事,我就等于給趙局長添了麻煩。
公安機關警力嚴重不足,不能再爲這些事情分神了。
屍體經過冷凍後,原來潛在的一些損傷果真暴露了出來。死者雙側前臂有指甲印的地方,開始有些發青,這說明皮下有出血,也就說明了死者生前雙前臂遭受過約束。
這一發現給了我極大的鼓舞。
經過解剖死者的雙前臂,果真發現了明确的皮下出血。
“死者有約束傷。”我說,“胸腹腔解剖沒有發現明顯異常。因爲死者是第二天早上被發現還沒有死亡,這之前一直處于昏迷狀态,所以無法從胃内容物中推斷死亡時間,隻能确認胃内容物和他的晚飯成分一緻。”
“開顱嗎?”大寶在一旁準備好了開顱鋸。
我點點頭,用手術刀劃開了死者的頭皮。頭皮一劃開,就有很多暗紅色的血液從頭皮下湧了出來,我連忙拿了個盆來接。
“頭皮下怎麽會有出血?”大寶問。
我搖搖頭,說:“這不是頭皮下出血,是帽狀腱膜下出血。頭皮結構緻密,即便出血也會因爲組織壓迫而迅速停止,所以頭皮下出血一般都很局限,但帽狀腱膜結構疏松,一旦出血,就無法控制,會形成大範圍的帽狀腱膜下出血。”
人的頭皮下方還有個帽狀腱膜,帽狀腱膜下都是一些疏松的組織。正是因爲這個結構的存在,我們的頭皮才可以和顱骨有滑動,而不是緊貼在顱骨上的。
但是這個結構裏的出血,因爲少了組織自身的壓迫作用,出血量會比較大。
在傷情鑒定中,我們發現,帽狀腱膜下出血大多是撕扯頭發而形成的,直接暴力作用不能形成,這樣的損傷構成輕傷。
一方面因爲死者的帽狀腱膜下出血大多在頂部,頂部在CT片的骨窗中沒有顯現,另一方面因爲我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死者的顱内出血和顱骨骨折上,所以帽狀腱膜下出血我們并沒有通過讀片而發現,在解剖的時候才會手忙腳亂。
“怎麽會有帽狀腱膜下出血?”大寶問道。
我沒有回答,從帽狀腱膜下把頭皮和顱骨分開,直到翻動頭皮達到額部創口的位置。額部的顱骨骨折呈放射狀。
我用放大鏡觀察了顱骨的骨折情況,說:“我現在更加确定這是一起命案了。”
林濤連忙湊過頭來看:“爲什麽?”
我說:“你看,死者額部的骨折線錯綜複雜,是多次形成的。雖然一次也可以形成放射狀的骨折線,但是我們可以看到他額部的放射狀骨折其實是有好幾個中心點的,而且從這些中心點放射出去的骨折線有互相截斷的現象。”
在觀察顱骨骨折的時候,法醫會注重觀察一個現象,叫作“骨折線截斷現象”。也就是說,骨折線互相之間有截斷,說明這兩條互相截斷的骨折線不是一次形成的。
因爲顱骨骨折主要是局部變形,導緻骨折線延伸,但假如骨折線在延伸的時候遇到了另一條骨折線,那麽它就不會再繼續延伸,而是被那條已經存在的骨折線截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