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請你們再次過來的原因。”包秘書長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根據昨晚一夜的調查,現在基本可以排除陳市長及其家人作案的可能性,通過一些技術手段,也基本可以排除他有雇兇的嫌疑。”
這一番話暴露了包秘書長态度轉變的原因。案件果真是陷入了僵局,沒有抓手、沒有證據、沒有嫌疑人。現在這個冷傲的娘兒們終于認識到了我們的重要性,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哪裏哪裏,你是領導,吹個哨子我們就該集合,談不上請字。”我冷笑了一聲。
林濤用肘戳了我一下,給我使了個讓我閉嘴的眼色。
包秘書長盯着林濤,對林濤充滿感激地點點頭。确實,我若再說下去,包秘書長會在自己的下屬面前顔面盡失。
“那我們工作了,今晚給你個初步反饋。”我心想,這個娘兒們不會對林濤動什麽壞心思吧?
重新回到二樓中心現場,我們又各就各位對房間進行第二次勘查。這次是白天,拉開窗簾,光線很好,有利于發現一些昨天晚上沒有發現的線索。
太陽越來越高,一束強光透過窗戶照射在床上那張白色卻有着大塊污漬的床單上。果真,我看見了一條昨晚并沒有發現的痕迹。
“林濤,你來看看這一條顔色改變是什麽?”我指着床邊說。
從大床中央的一大塊綠色污漬開始,一直延伸到床沿,床單上有一條連續的顔色改變,如果不是陽光側射,根本就不可能發現。
“這應該是無色的液體浸濕床單,幹燥後留下的。”林濤說,“但肯定不會是水。”
大寶拎起床單顔色改變的部位,聞了聞,說:“那個……我覺得是酒。”
“酒?”我半信半疑,也聞了聞,一股腐敗屍體的臭味,“有酒味嗎?你不會是昨晚自個兒跑出去吃獨食喝獨酒去了吧?”
“你是不是偷偷拜了狗鼻子包斬爲師?”林濤顯然也沒有聞出酒精的味道,“這個床單我拿回去化驗。”
“還有這個。”我拎起滿是腐敗液體和脫落表皮的毛巾被,塞進了林濤的物證袋。
時間已近中午,我們再沒有什麽新的發現,這個裝潢考究的家裏,平靜到不能再平靜,運走了屍體,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窗外的鳥叫依舊歡快,投射進屋内的陽光依舊燦爛。
“他們怎麽可能懷疑是陳市長雇兇?”我突然覺得有一絲疑惑,“你們想想看,如果是雇兇,死者怎麽會給幾個陌生人開門?”
“他們不是說已經排除了陳市長雇兇的可能了?”林濤說。
“還有一個問題。”我說,“你說什麽樣的人敲門,這個丁市長會穿着汗衫短褲開門,還把這幾個人引到自己的卧室裏?”
“你說得對啊!”大寶說,“樓下那麽大一個會客廳不去,要來上面的卧室。而且家裏來人,怎麽說也要套個褲子吧,穿個褲頭,成何體統?别人就算了,他可是個副市長!”
“那,你們的意思是?”林濤說,“這麽簡單的問題我們都沒有想到,看來你們和我一樣,被省城的碎屍案件勾去了魂。”
“之前我們推斷有誤。”我回到專案指揮部,向包秘書長主動承認了錯誤,“這起案件不一定是熟人作案。因爲無論多麽熟悉的人,丁市長也不可能半夜三更帶着好幾個男人到自己的卧室,而且還穿着汗衫短褲。而且丁市長是來挂職的,不是本地人。”
包秘書長沒接觸過刑偵工作,對我說的這個論據思考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那會是什麽?不是說了門窗完好嗎?犯罪分子是怎麽進入現場的?”
“有鑰匙。”我和林濤異口同聲。
“可是這房子的鑰匙,隻有丁市長有啊。”包秘書長轉臉一想,說,“不對,那個小時工也有一把。”
我微微笑了笑,說:“查吧。”
我和林濤、大寶來到了青鄉市公安局理化實驗室。這是我們省第一家通過國家實驗室認可的實驗室,人才濟濟、設備精良。我準備陪林濤和他的同事們一起,對床單、毛巾被上的可疑斑迹進行化驗,這畢竟是我們這次複勘現場唯一的發現。對于小時工的調查,我相信偵查部門會在幾個小時内就有結論,對付一個女孩子,太容易了。
曲線在理化檢測設備的顯示屏上不斷扭動,林濤目不轉睛地盯着顯示屏,說:“還真是個狗鼻子,真的是酒精。”
大寶撓了撓頭,說:“嘿嘿,那個……蒙對了。”
“酒精?”我皺起眉頭,“怎麽會有酒精?你取樣的時候都取了哪些點?”
“取樣不會有問題,而且多個取樣點都出來了同樣的圖譜。”林濤說,“基本可以肯定,從屍體身邊一直到床邊的顔色改變,是因爲之前有酒精浸潤,幹燥後留下的痕迹。”
沉默了一會兒,林濤接着說:“還有,整個覆蓋屍體的毛巾被都有被酒精浸潤的痕迹。”
“這麽多酒精?”我說,“可是我們進現場的時候沒有聞到酒精的味道啊。”
“屍體那麽臭,早把酒香味給蓋了。”大寶唯一的毛病就是嗜酒。
“所以也就你這個酒壇子能聞得出來啦。”我笑着說,“不過現場沒有發現盛酒精的容器,說明容器應該是被兇手帶離了現場。”
“爲什麽現場會有這麽大片酒精的痕迹?”林濤插話道。
“兇手和死者熟識,來和他拼酒來着。”大寶一副異想天開狀,“喝着喝着,就吵起來了,于是兇手殺了人。”
沒人理他。
“說過了,我們認爲死者和兇手不熟識。”我說,“兇手應該是事先藏匿在家中,伺機動手的。”
“那酒精從哪裏來?”林濤問。
“秦科長,”一名偵查員跑進了實驗室,“小時工那邊問出問題了,嫌疑人也逮回來了。”
4
小時工叫方香玉,二十一歲,高中文化,住在鄉下,相貌平平。
方香玉母親去世,她回鄉下老家辦了後事,守了頭七,剛回到丁市長家,就被腐敗屍體的氣味給驚呆了,還沒緩過神來,又被幾個便衣給“請”到公安局。驚吓、疲倦加之偵查員的軟磨硬泡,方香玉沒到兩個小時,就說出了自己的罪行。
方香玉知道丁市長打光棍打了大半輩子,在半年前,趁着丁市長招商請客酒醉歸來後,百般勾引。丁市長一時熱血上頭,和她翻雲覆雨了一夜。
第二天,方香玉變了臉,提出兩個條件。如果想要不被告發,一是不準辭退她,要一直保持雇傭關系;二是每個月要增加一倍的雇傭金。當然,這兩個條件有個附屬權利,就是丁市長可以随時向她提出性要求,每晚一千塊。
據方香玉反映,丁市長從此再沒有向她提出過性要求。對敲詐丁市長的行爲,方香玉供認不諱,但是對她雇兇殺害丁市長的嫌疑,卻大叫冤枉。
“總不能因爲丁市長不提出性要求,就殺人。”我說,“這不合常理。”
“那放人?”偵查員問。
我點點頭:“不過這個方香玉的周邊關系,還是要多調查調查,畢竟除了死者,隻有她一個人有這家的鑰匙。哦,對了,還有個事兒,上次我讓你們看監控,怎麽樣了?”
偵查員說:“1日晚上十點以後的錄像仔細看了。沒有什麽可疑車輛進入,也沒有幾個人成群結隊離開小區。”
我略感失望,點點頭,說:“還有,就是這個小區的各個生活垃圾箱,幾天一清理?”
“一般都是一天一清理。”偵查員說。
我有些沮喪:“如果不是一天一清理,可以找一找每個垃圾箱裏有沒有盛酒精的瓶子。”
“酒精?”偵查員問。
“是啊。”我說,“死者的身上和床上有酒精浸潤的痕迹,但是現場沒有容器。所以,我們推測兇手應該是把容器帶離了現場。但是,通常這樣從現場帶出來的容器,兇手不會帶回家,常見的是随手丢棄在現場附近的垃圾箱裏。”
“小區的垃圾是集中到附近的一個垃圾站。”轄區派出所民警插話說,“垃圾站不大,而且一周才會集中清理一次。如果容器是比較有特征的瓶子,我們發動警力,說不準可以找到。”
“爲什麽一定是酒精呢?”偵查員說,“不能是白酒嗎?”
大寶在我身旁使勁兒點頭:“我也覺得是白酒,酒精沒那麽香。”
我仿佛是一隻被别人從牛角尖裏拽出來的蟑螂,突然感覺神清氣爽、醍醐灌頂:“林濤,咱們再去現場一趟!”
中心現場卧室的旁邊,還有兩個房間。一個房間是客房,床上都沒有被子,應該是久無人居住。另一個房間是書房,有一個寫字台和一組連體書櫃。
物品擺放整齊,顯然丁市長也不在書房裏工作。
書櫃裏除了整齊擺放的各類書籍以外,還有幾格放着品種各異的白酒。對于一個單身已久、工作壓力巨大的副市長來說,喜歡喝兩杯是情理之中的。
這兩個房間物品擺放整齊,我們初次勘查,并沒有對這兩個房間下多少功夫。
“看看這瓶。”我用勘查光源照着書櫃,指着最下層放置的白酒包裝盒說。
小時工方香玉工作不仔細,書櫃裏的格欄上都布滿了灰塵。我發現的這個白酒盒子顯然近期被人移動過,底部露出了一條沒有被灰塵覆蓋的格欄。
林濤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随即轉臉對我說:“小樣兒,眼挺賊,這個盒子裏沒有酒!”
盒子是空的。
我們檢查了書櫃裏其他的白酒包裝盒,都是沉甸甸的。
“不知道能不能肯定,這瓶白酒就是澆在死者屍體上的白酒,這個化驗不出來吧?”我問。
林濤搖了搖頭,随即又點了點頭:“現在我可以肯定了!”
“哦?”我湊過頭來看着酒盒。
“你看,這個酒盒上,有幾枚新鮮的紗布手套紋。”林濤說,“是有人戴着紗布手套拿出了這瓶酒,然後把酒盒放回原位。别忘了,我們之前在捆綁死者手腳的寬膠帶上發現過紗布手套的紗纖維。”
“戴着手套拿酒?”我說,“有人會戴着手套喝酒嗎?現在可是夏天!”
我們一起跑到中心現場卧室,趴在地上仔細地看着。
“哦!”我和林濤對視了一眼,會心地笑了起來。
臨時專案指揮部。
包秘書長在一張餐桌的中間位置上正襟危坐。我們坐在這個餐桌的對面,還有幾名公安局和政府的官員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圍着個餐桌開專案會議,有些滑稽。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說,“方香玉還同時在别人家打工吧?”
“那是自然。”包秘書長對我的開場白有些失望,可能她原以爲我會直接告訴她兇手是誰,“既然是小時工,不可能隻在一家服務。王局長,你彙報一下小時工方香玉的全部工作情況。”
王局長使勁兒地翻着筆記本:“據我們調查,方香玉一般是每兩天去一家工作半天。一共是在四家服務。也就是說她的工作日程比較滿。這四家分别是:丁市長家;這個小區前面六層建築的第一棟,也就是1号樓503室錢毅然家;這個小區一公裏以外的風景華美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