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和林濤滿房間尋找新的痕迹物證,我卻被現場大門銳利的白色門框吸引了過去。
現場的大門是鐵質的大門,内側有個白色的木頭門框。可見這個房子是在重新裝潢的時候,把老式的木門換成了鐵質的保險門,隻是遺留下了那一圈白色的門框。
用四甲基聯苯胺進行了化學處理,門框上意外地出現了翠藍色的血反應,而且這個反應出現在門框的銳利緣。
“這個門框的銳利緣朝向是大門的門框,擦蹭是不可能擦到這裏的。”我用放大鏡看了看血迹形态,說,“那麽,這裏的血是哪裏來的?”
胡科長蹲在身邊,看了會兒,瞪大眼睛,說:“死者的手!”
“對,”我笑着說,“就是大寶發現的那處損傷,門框的銳利緣可以形成。”
大寶聽見自己的名字,趕緊跑過來參加了讨論:“再結合損傷的方向,那麽死者應該是用手抓住門框,身體向後,手掌在銳利緣形成損傷。”
我點點頭,說:“這處損傷說明了兩個問題。一、結合死者頸部可能存在的損傷分析,死者是在門口突然遭受襲擊,下意識地用手抓住門框,但是力量不及兇手的力量,被推進門去。說明兇手是在門口進攻,而不是和平入屋。二、大門上有貓眼,如果不是熟人,死者不可能半夜給一個陌生人開大門。”
胡科長說:“很有道理。簡單歸納你的意見,兇手應該是晶晶的熟人,但不是王天正。因爲晶晶給海萍的信号,就是要把王天正納爲裙下之物了,那麽王天正應該可以和平進屋。”
“傾向性意見是這樣,”我說,“但是不能完全排除王天正性子急,在門口就開始施暴的可能。通過這個迹象,基本可以認定兇手是在門口突然襲擊,然後掐暈了晶晶,在晶晶昏迷的狀态下,找到繩索和膠帶,捆住她的四肢,然後強奸、切割她的。”
“可是避孕套怎麽解釋?”大寶說,“事實證明,晶晶遭受了性侵害,而陰道内沒有精液,精液都在床縫的避孕套裏。”
“這個我也解釋不清楚。”我垂着眼皮,搖了搖頭,“不過,我覺得我們應該公開搜查一次王天正的家。别忘記了,我們知道王天正當天晚上穿的什麽衣服,而死者大量失血,兇手的衣服即便被清洗過,也應該有微量血痕反應。”
王天正的家裏。
一個美豔的婦人挺着大肚子,正在哭泣。一個女民警坐在她的身邊,輕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慰着。
我的心裏不禁有一絲擔心。這次突發事件,給這個懷着孕的女人帶來的心理創傷可想而知,如果我們抓錯了人,實在是對不起人啊。
越是擔心的事,越是會發生。王天正前天晚上穿的衣服扔在洗衣機裏,還沒有清洗。我們花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對衣縫、衣角進行了顯血實驗,可是未果。
“我們可能真的抓錯人了。”我不禁脫口而出。
一旁的婦人停止了哭泣,瞪着大眼睛充滿期待地看着我們。
我滿心内疚,走到婦人身邊,說:“因爲現場有鐵證,所以我們抓了你的丈夫。但是從目前情況看,他很有可能不是兇手,應該是個好男人、好丈夫。”
婦人張了張嘴,驚得沒說出話。
王天正不可能在門口就施暴,如果施暴的話衣服上不可能不黏附血迹,唯一無法解釋的就是那一枚新鮮的避孕套。
突然,我的腦子裏靈光一現。
“胡科長,你說那枚避孕套有多新鮮?”我問。
“兩天之内用的吧。”
我又轉頭問身邊的婦人:“你和你丈夫最近有過性生活嗎?”
婦人臉頰染上一層紅霞。
“她懷着孕啊。”胡科長做了個制止我說下去的動作。
婦人知道我是在幫王天正,于是小聲說道:“前一天晚上,我們有過。”
“既然這樣,”我看着胡科長,大膽地說,“會不會是有人用王天正用過的避孕套栽贓陷害?”
胡科長明白了我的意思,拿出手機,迅速撥通了DNA實驗室的電話:
“現在需要對這一起命案的重要物證——避孕套進行補充檢驗,對避孕套的外側進行檢驗,看看它的外側DNA是屬于哪個女人的。”
婦人不解地看着我們,又是緊張又是困惑。
其實道理很簡單。現場發現的避孕套内的精液是王天正的,如果是王天正和晶晶用的避孕套,那麽避孕套外側的女性DNA應該是晶晶的。如果外側的DNA是王天正老婆的,那麽他們倆用的避孕套怎麽會跑去現場呢?隻有可能是栽贓陷害!
“另外,我覺得能做出這樣事情的人,肯定是性心理變态的人。”我在回去的路上,說,“性心理變态多發在一些有性功能障礙的男人身上。比如這個案子,如果真的是栽贓陷害,那麽這個實施性侵害的男人沒有在死者體内或體外遺留精液,很有可能在性功能方面有些問題。說到這個,我一直在跟的‘雲泰案’,前四起案件都有少量精斑,卻無精子,無法檢出DNA,最後一起案件卻有精液、有精子,能做出DNA。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爲什麽。”
“我們省内有位生殖科學的醫學臨床專家,”胡科長說,“我給你引薦一下,你不妨去請教請教。可能我們覺得很頭疼的事情,到專科專家那裏就不算什麽問題了。”
我點點頭,認爲胡科長說的不無道理。
3
在法醫眼裏,每具屍體都會說話,他們的證詞雖然無聲,卻能被法醫們聽見。
這起案件便是如此。
現場提取的避孕套外側,檢出的是王天正妻子的DNA。這個證據,充分證實了這是一起精心預謀的栽贓案件。
“如果是這樣,”我微笑着說,“案件就好破了。”
胡科長點點頭,對着專案組的偵查員們說:“我們可以肯定,兇手是王天正和晶晶的熟人,不然晶晶不會半夜給他開門。還有,兇手很可能是性功能障礙的患者,比如有一種障礙叫作不射精。”
晶晶的會陰部損傷明确,可以肯定兇手和她發生了性行爲,但是沒有留下精液。胡科長說的這種病,是指患者有性欲,也可以正常勃起,但是在進行性行爲時,不會獲得性高潮、不會射精,所以這樣的患者很痛苦,且無法生育。
“你是說,”主辦偵查員說,“天正律師事務所的職工,沒有結婚或者結婚了沒孩子的?”
王天正和晶晶唯一的關系交彙點,就是一個律師事務所的同事了,他們共同的熟人,自然也是同事的可能性最大。
胡科長點點頭:“我覺得這個不難查吧?”
“前期,我們對律師事務所的人員也進行過調查、摸排。”一名偵查員翻出筆記本,說,“這個事務所一共有二十七個人,除了八個女性和王天正本人以外,還有十八個人。這十八個人……”
偵查員翻了翻逐條記錄的相關人員信息,數了數,說:“結婚了,有孩子的,是十個人。剩下的八個人,五個是去年和晶晶、海萍一起被招錄進來的。這五個人中,有四個人和晶晶保持不正當男女關系,剩下的一個住郊區,每晚回家,案發當晚也不例外。”
“也就是說,要從另三個人中甄别了?”我問。
偵查員點點頭:“這三個人中有一個已經結婚兩年,沒孩子,其餘兩個談着戀愛,沒結婚。目前,沒法确證哪個嫌疑最大。”
我揉了揉眉頭,說:“這三個人有沒有誰和王天正有矛盾呢?”
偵查員搖搖頭,說:“王天正雖然是‘妻管嚴’,但是在事務所裏有着絕對的權威,沒人敢和他對抗。當然,王天正也可能因爲工作問題得罪了人,落下禍根。”
“我純屬瞎猜哈,”我笑了一下,說,“這個人針對王天正的意圖非常明顯,而且有精心預謀,能夠獲得王天正使用過的避孕套,那麽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住得不遠。你們想,兇手總不能總是待在王天正樓下,等着他扔垃圾、找他的避孕套吧?如果住得近的話,可能無意中看到王天正的避孕套,就順手收集了。”
大家一起點頭。
“還有一點,”我說,“個人覺得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那個結了婚沒孩子的最可疑。因爲這樣的人沒法有孩子,那麽對任何方面都比他強的男人肯定妒恨有加。王天正的妻子正好懷孕了,會不會是因爲妒忌而起了陷害之心呢?”
主辦偵查員說:“雖然不是證據證實,但是分析得有那麽一點兒道理。好消息是,這個結了婚沒孩子的人就住在王天正隔壁樓。”
“既然大家都覺得有道理,”一直緘口不言的楊支隊長說,“那麽兵分三路,一路去秘密搜查這個嫌疑人的家,另一路去排查他當晚的衣着情況,并和監控錄像進行比對,第三路去排查案發當晚這個人有沒有作案時間。”
在我們第一路兵馬還沒有出現戰果的時候,第二路兵馬就傳來了喜訊。
這個嫌疑人叫作孟春埚,從小多災多難。十二歲時,因爲車禍,跛了腳,經過了一年的康複訓練,還是沒能恢複正常。
就因爲跛足這個特征,視頻偵查組發現夜間一點左右,有一個跛足的人夾雜在一群可能是出小區門去喝夜酒的人中間,走出了小區。
“你們推斷的死亡時間準确嗎?”楊支隊給胡科長打了電話,說,“嫌疑人可能是一點鍾離開的現場,可是你們推斷的死亡時間是兩點左右,左有多少、右有多少?”
胡科長說:“一個小時的誤差完全可能。另外,死者是不斷流血、慢性死亡的。兇手離開現場的時候,死者不一定死亡了呀!”
“好,既然你這麽說,”楊支隊說,“那我就下達命令抓人了!”
胡科長有些猶豫,看了看我。
我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
之所以這麽有信心,是因爲我作爲第一路兵馬,也就在剛才獲得了戰果。
孟春埚家的陽台上曬着幾件衣服,因爲這兩天下雨,還沒有幹透,根據第三路兵馬調查的情況,這幾件衣服就是孟春埚在聚會當晚穿着的衣物。
在其中的一件棉質T恤的纖維中,林濤無意中發現夾雜着一小枚綠色的東西。
那是尼龍繩的纖維。
尼龍繩是硬質的纖維,在剪短、割斷繩子的時候,繩頭可能會留下小段的尼龍纖維。很不幸,這枚尼龍纖維被孟春埚黏附在了衣服上卻全然不知,甚至洗衣機也沒能将這枚纖維洗掉。
當然,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孟春埚的衣服被DNA室的同志剪碎後,在幾處布片上都檢出了死者的DNA。
從我們釋放王天正的那一刻起,孟春埚就已經做好了被捕的準備。到案後,他沒有做多餘的抵抗。
孟春埚是王天正發家的合夥人,但是吝啬的王天正并沒有安撫好這個“三朝元老”,反而對他處處提防。
發财的是王天正,獲獎的是王天正,天天被美女們簇擁着的也是王天正。
他孟春埚就是一個跛子,一個躲在陰暗角落裏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色。
但這都沒有讓孟春埚萌出嫁禍的想法。
直到那個讓他魂牽夢萦的晶晶也對王天正眉來眼去,這讓孟春埚妒火中燒,夜不能寐。
孟春埚是個不射精的患者,他不知道性高潮是個什麽滋味,但是每每看到妻子在自己的身下死去活來、醉生夢死,他在心理上也能獲得一種滿足感。
可是這些滿足感無法替代他不育的陰影。
王天正妻子懷孕後,可能出于關心,也可能出于炫耀,王天正總是有意無意地詢問孟春埚的子嗣問題。
“兩年了,還不懷孕,你們不小了,該考慮孩子的問題了。”每每聽見王天正如是說,孟春埚都會悄悄地握緊自己的拳頭。
這一天,時機終于來到。
孟春埚碰巧看見王天正下樓丢棄的垃圾裏有一枚避孕套。不知道是什麽力量支配着他,他悄悄地藏起了這枚避孕套。其實到這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麽。
當晚,晶晶很迷人。
可她并不是想來誘惑孟春埚,晚宴後,她帶走了王天正。
醋意再次占滿了孟春埚的心頭,他跟蹤他倆來到了晶晶家樓下,卻意外地發現王天正這個傻子連樓都沒上,就掙脫了晶晶的糾纏,離開了。
晶晶失望的表情,刺痛了孟春埚的内心。“别失望,還有我呢,我會讓你很舒服。”孟春埚暗自想道。
和我們分析的一樣,孟春埚騙開了晶晶的門,掐暈了她,然後把她綁牢在床上,用刀尖一點點地劃碎她的衣服,強奸、殺人、栽贓、打掃現場。
孟春埚說一開始他并不想殺死晶晶,他奮力地在晶晶身上上上下下,卻無法獲得心理的滿足,當他不小心劃傷了晶晶的皮膚時,看着晶晶痛苦而激烈的掙紮,他的心裏竟有了一絲快感。
于是他失去了最後的自控力,滑向了黑暗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