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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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晶和海萍是省城天正律師事務所最年輕、最漂亮的兩名律師。
爲了擴充事務所的規模,提升事務所的形象,王天正用不低的薪酬從政法大學招來了這兩名在學校就通過了司法考試的律政佳人。
兩位才女雖然都是人氣校花,性格卻截然不同。晶晶性格外向,善于交際,周旋于事務所衆多帥哥之間,給他們一種看能看得到、摸卻摸不着的感覺,像隻小貓一樣不停地撓着他們的心。海萍則是個内向的美女,她崇尚“不以結婚爲目的的上床都是耍流氓”,每天下班後,她就用一對耳塞塞住耳朵,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之中。
她們的老闆王天正是個顧家的男人,對自己的妻子言聽計從。尤其是此時,妻子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他更是每天準點回家,就連事務所奪了今年律師界的大獎的慶功宴,他也想缺席。同事們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放過老闆,強行将他留了下來。
晶晶喝得多了些,勾着王天正的脖子,要他送她回家,然後給了海萍一個眼色。
海萍就是省城人,但爲了上班更近一些,所以和晶晶一起住在公司爲她倆租的一間兩室一廳的房子裏。可是因爲晶晶偶爾會帶個帥哥回來,海萍覺得自己成了個燈泡,而且她實在無法在晶晶整夜的浪叫聲中入眠。于是她們心照不宣地達成了協議,晶晶若要帶人回來,會提前告知海萍,而這一晚,海萍就會回到十幾公裏外的自己家裏住。與人方便就是方便自己,海萍一直這樣覺得。
夏日的周末晚上最熱鬧。海萍下了公交車,漫步在熱鬧的街道,看着熙熙攘攘的夜市裏勾肩搭背的男女,浮起一絲自憐。二十四歲了,還從未有一個男人能走進她的心扉。想着剛才晚宴上晶晶的奔放表現,心想若是自己也能像晶晶這樣沒心沒肺就好了。
海萍不願意回家,因爲一回家,父親、母親和哥哥就會分别來刺探她的感情現狀,生怕她嫁不掉一樣。所以,周六一早,趁着父母還沒有起床,海萍就拎起包準備回宿舍去。陽光明媚,和晶晶一起逛一整天街也不失爲一件趣事。
海萍開門走進宿舍的刹那,仿佛聞見了一絲異味。晶晶的房門是關着的,估計昨晚折騰得挺晚,到現在還沒有起床。海萍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拿出手機刷微博。可是她越來越覺得那種異味很不正常。她是律師,實習時也會去案發現場,那種異味聞上去就像是血腥的味道。海萍越想越害怕,跳起來敲了敲晶晶的房門,一片死寂。
海萍找到備用鑰匙,抖着手打開了晶晶的房門。門剛推開一道縫,濃烈的血腥味就撲鼻而來,她往後退了一步,幾乎不敢往房裏看去……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海萍還沒有緩過神來,她坐在派出所的警車裏,雙手抱膝、瑟瑟發抖,臉上滿是淚痕,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有頭緒嗎?胡老師。”我看眼前這個報案的女孩肯定是吓得說不出話了,于是轉頭問身邊剛從現場出來的胡科長,“什麽情況?”
“估計是性變态殺人,”胡科長說,“很有頭緒,嫌疑人已經被控制了。”
“又是一個鋪墊基礎的案例啊。”因爲單位也位于省城,所以省城市公安局管轄的命案,即便不是疑難、重大案件,師父也會要求我盡量參加偵破,從而掌握大量的基礎案例作爲提升自己業務素質的鋪墊,讓自己迅速成長。
“不過手段是蠻殘忍的,”胡科長說,“漂漂亮亮的一個小姑娘,現在追悼會都沒法開了。”
現場有明顯的打掃痕迹,痕迹檢驗部門也确認了兇手殺人後用拖把拖了地,抹除了可能留下的痕迹物證。
“打掃現場,”胡科長說,“通常是熟人所爲。”
我點點頭,問:“屍體運走了嗎?原始狀況是什麽樣的?”
胡科長走到位于現場内側卧室的床邊,指着床沿說:“當時死者就躺在這裏,全身赤裸、四仰八叉,四肢被尼龍繩綁在床沿四角,嘴巴被膠帶粘住,衣服被撕碎,扔在床邊。死者身上、臉上估計加起來有兩百多刀,都是深達皮下。”
我想象了一下原始現場的原貌,不禁後背發涼:“那死者是被疼死的?”
“現場有大量血迹,初步考慮是失血性休克,也就是慢慢失血、慢慢死去的,死者死前承受了一般人不可能承受的痛苦。”
“尼龍繩和膠帶是哪裏來的?”我問。
“問了報案的小女孩,她說是之前她們搬家用剩下的,都放在死者卧室的床頭櫃裏,”胡科長說,“所以說,肯定是熟人喽。”
“還有個熟人的依據,”胡科長想了想,補充道,“就是通過初步勘查,我們沒有在死者相關部位發現威逼傷和抵抗傷。說明兇手是在死者不備的情況下,突然發難的。能進入一個單身女孩家裏且能夠尋找機會突然發難,一定是熟人。當然,也可能這種捆綁就是兇手和死者之間的一種協議。”
我點頭認可。要控制被害人,又要有充分時間尋找繩索,是很難做到的一件事情,所以我更願意相信是兇手和死者在玩SM(虐戀)遊戲,隻是死者沒有想到兇手會變态到要動刀。
“嫌疑人是什麽人呢?”我問。
“死者的老闆,一家律師事務所的首席律師王天正。”胡科長說,“昨晚正是這個王天正送死者回家的。”
“有證據嗎?”
“小區的監控,記錄車的情況沒問題,隻是晚上看不清人臉。”胡科長說,“但是在現場,我們提取到了一枚避孕套。”
“會打掃現場的兇手,怎麽可能在現場留下避孕套?”我很質疑這個證據。
“避孕套是在床縫裏發現的,”胡科長說,“可能是兇手用完後,不慎将它掉落,想再找到卻找不到了。如果這個避孕套裏的精液是王天正的,那就是直接證據。”
“可是,”身邊的偵查員插話道,“目前王天正否認和死者有過性關系。他說當晚隻送死者到樓下,樓都沒上。通過對王天正妻子的詢問,王天正回家的時間也很正常。王天正的同事都說王天正特别‘妻管嚴’,這種事兒肯定不敢幹。”
“那可不一定,”胡科長說,“如果真的是王天正幹的,他的妻子很有可能在給他打掩護。越是道貌岸然的人,越是有可能心理變态。他的妻子不是懷孕了嗎?他這時候出去作案完全有可能。”
被胡科長這麽一說,我的心頭閃過了“雲泰案”的影子。
“如果避孕套裏的精液是王天正的,那麽他所有的供述都不成立了。”我皺皺眉頭,說,“先去檢驗一下屍體吧。”
死者的死狀很悲慘,僅面部就被銳器劃了數十刀,看不清眉目,一副猙獰的面孔。女性的特征性部位也被不同程度劃傷,黃色的脂肪組織翻出了皮膚外,創口陰森森地滴着血。
“看,”胡科長切開死者的四肢關節,說,“沒有發現任何約束傷和抵抗傷,兇手不約束、威逼死者,是怎麽做到找繩子、捆綁人呢?”
“會不會是把死者弄暈了以後,利用死者昏迷的時間,尋找繩索呢?”
我問。
“昏迷無外乎藥物、顱腦損傷和窒息才可以形成,”胡科長說,“沒有發現相應的損傷啊。毒物檢驗也正在進行,應該不會有什麽發現的。”
“屍體上能看出窒息征象的口唇、眼睑、手指都被兇手用刀破壞了,”我說,“但是剛才我看了顱底,發現有颞骨岩部的出血。”
胡科長說:“不錯,機械性窒息死亡的屍體,确實常見颞骨岩部出血。但是這不是機械性窒息的一種非特異性指标。不是說有颞骨岩部出血,就一定是窒息死亡,必須要有導緻窒息的原因存在。”
我點點頭,用紗布擦拭着死者頸部已經被我們逐層分離的肌肉,說:“頸部被劃了好幾刀,雖然沒有傷到大血管,但是污染了頸部的肌肉,我們看不出她的頸部生前有沒有遭受過暴力。但是給我的感覺是,死者的舌骨大角活動度右側大于左側,不知道能不能作爲有被扼頸的依據。”
胡處長沉思了一下,說:“不好說。另外,你看,死者的生殖道裏有片狀的黏膜内瘀血,這是生前進行性行爲的依據,可是我們在死者的生殖道内沒有發現精斑,這說明我們在現場提取的避孕套就很有價值了。”
“避孕套是新鮮的吧?”我的腦海裏又閃過了一絲“雲泰案”的影子,但是我心裏很清楚,這起案件和“雲泰案”的諸案無任何關聯,顯然不是一個人所做。
胡科長點了點頭,說:“肯定是這兩天用的。而且,和死者同屋的那個女孩海萍證實,這些天,死者都不曾有過性行爲。所以,這個避孕套隻有可能是昨晚用的!”
我隐隐覺得有一些邏輯漏洞,卻又無法挑出來毛病。
“那這處損傷是怎麽形成的?”大寶有了新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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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寶發現的,是位于死者右手手掌心處的表皮擦挫傷,很輕微,但是因爲皮瓣的存在,所以方向性很明顯。形成這樣的損傷是一種較銳的物體的刮擦力,力的方向從掌根到指尖。
“這是什麽物體形成的?”大寶質疑道,“而且力的方向和打擊形成的方向正好相反。”
“抓大放小吧。”我說,“死亡時間是淩晨兩點,可以确定嗎?”
大家一起點頭。
分析現場不能面面俱到,不能因爲一些小的不符合而更改大的推斷方向,這就是專家們經常會說的“抓大放小”。法醫是人不是神,不可能解釋所有現場現象,所以對于案件的分析,隻需要能解釋清楚大的方向即可。
我拿起死者的手腕和腳踝,白皙的皮膚上被繩索勒得血痕累累,可以看得出來,死者死前有過痛苦的掙紮。
“你說,”我轉頭看着胡科長,“既然是熟人,玩SM,爲什麽要用膠帶封嘴?”
胡科長知道我的意思。膠帶下方沒有沾染血迹,膠帶上面卻浸染了血迹,膠帶覆蓋的皮膚并沒有被劃傷。這說明是先用膠帶封了嘴,然後才動刀子的。
兇手顯然不是因爲劃疼了死者,怕死者喊叫才封嘴的。
“會不會是有動刀的準備,所以提前封了嘴?”胡科長說。
我低頭不語。
胡科長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現場發現的避孕套内的精斑,确實是王天正所留。
“哈哈,”胡科長興奮起來,“案子破了。新鮮的避孕套,還是王天正所留,之前王天正一直否認到過死者家裏,這次看他怎麽狡辯。”
既然有了鐵證,我也沒再說些什麽,仔細縫合了屍體,然後收隊。
這個愛漂亮的女孩,死後也應該不願意太難看吧。我們盡力細縫了解剖創口,然後用酒精棉球擦幹淨她臉上創口内的血迹。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胡科長的電話。
“王天正這小子嘴硬得很,”胡科長說,“突審了一夜,他就是不交代。在鐵證面前,還是一味地哭喊着冤枉。”
“那偵查部門怎麽說?”我問。
偵查員在長期的審訊、偵查過程中,會因爲經驗的積累而出現一種“直覺”。事實證明,這種直覺往往很準确。偵查員的直覺,對現場勘查員的勘查方向也是個重要參考。
“這就是我們想叫你過來繼續參與偵查的原因。”胡科長說,“據主辦偵查員說,王天正在整個審訊過程中,一直強調自己沒有去過晶晶家裏,在聽到避孕套的證據時,先是愣住了,然後大喊冤枉。主辦偵查員說自己對最近比較流行的姜振宇的微反應學說很感興趣,聽過姜老師的課,用微反應的理論來判斷,這個人不像是在說謊。”
我沉吟了一下。
“另外,”胡科長接着說,“視頻偵查部門又對小區的監控進行了研究,雖然小區進出的人非常多,而且監控看不清身體特征,但據王天正的同事們反映,他當晚穿的是紅色的夾克,視頻偵查的同志發現一對男女晚九點半進小區,男的九點四十出了小區。這個男的穿紅衣,女的衣着也和晶晶相似。”
“如果是他們,王天正就沒有作案時間了?”我問。
“他連上樓的時間都沒有。”胡科長說,“那他的避孕套怎麽會留在晶晶家?這一點解釋不通。另外,因爲前天是周末,所以淩晨兩點晶晶死亡的時間點也有很多人進出小區,也有穿類似紅色衣服的人,所以,監控證明不了什麽。”
“不如這樣,”我歎了口氣,“十五分鍾後,我們在晶晶家樓下集合,再去看看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