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墳場鬼影(1)

将邪惡的産生歸結于超自然的因素是沒有必要的,人類自身就足以實施每一種惡行。

——約瑟夫·康拉德

1

若不是爲了這口營生,沈三絕對不會深更半夜去那種鬼地方。

雞嶺山在新中國成立前是一座墳場。經過戰火的洗禮,這個方圓十公裏無人居住的地方,如今已經徹底荒廢,隻剩下一座座孤墳陰森森地布滿西邊的山坡。

灣霞村是距離雞嶺山最近的一座小山村,位于巍巍大别山的懷抱裏。

據說在新中國成立初期,這裏流傳了無數關于雞嶺山的靈異故事。有人說曾有小孩去那裏放風筝,感覺被什麽東西抓了一下,結果脖子後面就出現了一個黑色的五爪印終生不退;還有人說新中國成立前年年七月半都能看見雞嶺山山頂閃爍着綠色的光芒。

鬼神論最大的威力就在于它的傳播力,既廣又快,而且越傳越神乎其神、如同親睹。即便雞嶺山位于縣城通往灣霞村的大路一側,但數十年無人敢攀登這座傳說中聚集着無數孤魂野鬼的墳山,即便路過也不敢正視,害怕“鬼上身”。所以,墳山徹底淪落爲荒山。

有錢能使鬼推磨,得知雞嶺山埋葬着一個清朝的達官貴人以後,一直靠盜墓爲生的沈三背上行囊,決定去雞嶺山探一探。說不準,能找到那座墳墓,說不準,還能發現一些古董呢。

時值春暖花開,但深山中依舊猶如冰窖,甚至還下了春節後的第一場雪。

恰遇雪後封山,沈三在輾轉了一天之後,在一中巴乘客疑惑畏懼的眼神中,在雞嶺山山腳下下了車。

從路邊沿着雞嶺山山腳繞到山的西坡,已經夜幕降臨。不知是因爲寒冷還是恐懼,沈三全身打了個哆嗦。他暗告自己無須害怕,什麽場面他沒見過?

畢竟是人生地不熟,且雞嶺山上的荒草已長到一人多高,影響了視線,所以在墳地裏繞了兩個多小時,沈三仍沒有找到像是“達官貴人”的墳墓,連他的礦燈也因爲電量不足而開始閃爍起來。沈三取下自己的背包,從包裏拿出一塊備用電池,正準備換上,突然聽見山的北坡發出一陣若有若無的“哧哧”的聲音,吓得他兩腿發軟。

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來到這個鬼地方嗎?沈三強忍住雙手的劇烈顫抖,換上了礦燈電池,朝聲音發出的地方照去,大喊道:“什麽人?幹什麽的?”

五百米外的山北坡上,閃爍着一個人形的白影,飄浮在半空,逐漸消散。伴随着白影的消散,荒草一陣劇烈晃動,然後響起了若有若無的嘶啞的叫聲。

如此詭異的景象,徹底突破了沈三的心理底線,沈三丢掉礦燈,跪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後腦勺喊道:“大神饒命,大神饒命!”

嘶啞的叫聲仿佛漸行漸遠,沈三直起身子,發現自己毫發無傷。餘驚未除,沈三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礦燈,向那片詭異的區域照去。月黑風高,再沒有一點兒動靜。

畢竟在盜墓這個行業幹了幾十年,沈三定了定神,壯着膽子,撥開荒草,向山北坡走去。

沒有人,也沒有鬼。

山北坡有一大片荒草倒伏的區域,看上去是被人爲壓倒的。礦燈光線掠過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不知有何用處的小零件。零件的中央,是一個燒毀了的爆炸裝置。

“這個時候,是今天淩晨一點。沈三沒有碰那個裝置,因爲山裏沒信号,他徒步走了兩個多小時山路,才找到手機信号,然後報了案。”趙大隊長說,“我們早晨五點多趕到了現場,經過初步确認,那确實是一個爆炸裝置。”

一車人都被趙大隊長繪聲繪色的描述吸引住了。冷場了幾秒鍾,我最先回過神:“盜墓賊肯定不會認錯爆炸裝置。我們現在最關心的是,那幾聲嘶啞的叫聲是什麽?”

“不是真有鬼吧?”林濤難得幼稚一次。

“要講科學!”大寶說,“那個,也不看看咱們是幹什麽的。不過,趙大隊長,不會你們也不知道吧?”

趙大隊長神秘地一笑:“你們猜呢?”

“别賣關子了,”我一時還沒有從這個疑似鬼故事的事件中走出來,“快說嘛!”

“其實啊,就是汽車發動的聲音,和汽車壓過荒草的聲音。”趙大隊長說,“我們通過對現場勘查,發現了新鮮的輪胎印,而且從輪胎印可以看出,輪胎磨損比較厲害,應該是營運車輛。”

“有意義嗎?”林濤說,“你不是說雞嶺山就在縣道的旁邊嗎?縣道能沒有車經過嗎?”

趙大隊長搖了搖頭,說:“不,雞嶺山的東坡靠路,北坡可不靠路,車一般不會開到那個位置去。”

“這個不急,”我擺擺手,“你怎麽知道那肯定是汽車發動的聲音?”

“因爲剛才我接到短信,車已經找到了。”趙大隊長翻看了一下手機,說,“雞嶺山往縣城方向,離縣城城區一公裏的一個水塘裏,發現了一輛沉沒的出租車。根據車内坐墊的浸水程度看,初步斷定車輛是今天淩晨三點入水的。也就是說入水時間是沈三聽見聲音後兩個小時左右,兩個小時正好夠從雞嶺山開到縣城了。”

“嗯。人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确實有可能根據自己的想象聽到對應的聲音。”我點點頭,認同趙大隊長的判斷。

曾有一個同事接到一個詐騙電話,說是他兒子被綁架了,讓他不準挂電話,直接把錢彙到某某賬戶。然後,背景音出現了一聲凄厲的“爸爸,救我”。恰巧碰見個明白人,及時用寫字的方式和他溝通,然後又給他的兒子打電話确認無事後,方才沒有受騙。在那種情況下,同事本能地就以爲那個背景音就是他兒子的聲音。

“這麽說,出租車裏有具屍體?”我問。

趙大隊長皺起了眉頭,說:“沒有屍體,是輛空車。”

“鬼車?”林濤又犯起了糊塗。

我拍了下林濤的腦袋:“你是鬼片看多了吧?顯然這是有人在毀匿證據。”

林濤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吓我一跳。好在發現得早,有什麽證據應該還有希望提取。”

“那個,”大寶呆呆地問道,“沒屍體,那我們來幹嗎?”

趙大隊長天生是個講故事的料,大寶這一問,他便又開始口若懸河。

當地公安機關接到報警以後,就立即趕赴了現場,此時天還沒有亮,民警怕引爆了裝置導緻人員傷亡,隻好在寒風瑟瑟中守到天亮。天亮後,排爆警察和警犬隊都相繼趕到,防止這是一起等候在路邊準備實施恐怖活動的案件。

排爆警察很快就确認這是一枚沒有什麽技術含量的定時炸彈,能炸碎鋼化玻璃,但未必能炸死人。而且,這是一枚正在試驗的炸彈,連定時器都沒有連上。在試驗過程中,因爲裝置未能完全封閉,所以從“爆竹”變成了“刺花”。

什麽人會開車來這個地方試驗炸彈呢?這是民警一直在考慮的問題。說不準隻是個惡作劇吧,大家都這樣安慰自己。

可是那隻功勳排爆犬倒是不安分了,一直在離爆炸裝置兩百米左右的一處亂石坑邊叫個不停。

訓導員以爲自己的犬抽了風,因爲排爆犬在發現炸彈後,是不能叫的,防止炸彈配備了聲控裝置。排爆犬會在嗅到炸彈後,原地坐下,表示這裏有炸彈。但是今天,這隻犬卻叫個不停,這引起了派出所長的注意。

在對這一處亂石坑進行了挖掘以後,居然發現了一具屍體!

“不會是有人來這裏埋屍體,順便試驗炸彈吧?”我問。

趙大隊長搖了搖頭,說:“死亡時間定不下來。”

“定不下來?”我一臉疑惑,“爲什麽定不下來?至少可以估計出大約死了幾天吧?”

趙大隊長繼續搖動着他那碩大的腦袋:“大約幾天都估計不了,因爲屍體上被人撒滿了鹽。”

屍體上撒鹽這一手法,我從警這麽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見到。

可能是有些犯罪分子爲了防止屍體腐敗,利用腌制鹹肉的辦法來腌制屍體,以爲這樣屍體就不會腐敗,不會引來野獸,自然也就不會被發現。其實不然,腌制鹹肉的前提是要晾曬,如果不加晾曬就撒鹽、掩埋的話,屍體内的水分依舊足以供給那些腐敗細菌的滋生,屍體依舊會腐敗。但畢竟有外界因素幹擾了屍體腐敗的過程,所以給死亡時間的判斷帶來了一定的困難。好在我們有師父教的辦法,隻要查清屍源,搞清他失蹤前什麽時候吃的飯,吃的是什麽飯,我們就可以準确地計算出他的死亡時間。

“屍體腐敗得嚴重嗎?”我問。

“幾乎沒有腐敗。”趙大隊長說,“連屍體上的腐敗靜脈網都沒有出現。”

腐敗靜脈網是屍體腐敗出現屍綠之前的必經階段,靜脈會在皮膚上清晰顯現,呈現網狀。像現在這樣冬末春初的季節,屍體需要經過三到四天露天放置方可出現腐敗靜脈網。如果在嚴寒的深山裏,會更久一些。

“角膜呢?”我問道。

“這個,”趙大隊長畢竟不是法醫,他撓撓頭,說,“我不知道。”

從角膜的混濁程度也可以推斷死亡時間,但因爲無法準确确定時間,所以一般很少被基層法醫所應用。

有故事聽,時間過得就是快,不知不覺,已是中午時分,我們的車子也已經開進縣城。

“具體情況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早晨發現屍體以後,我就趕緊開車到省城接你們了,”趙大隊長說,“全靠他們短信來給我彙報。”

我笑了笑,說:“不如,我們先近後遠,先去看看縣城旁邊打撈出來的出租車吧,順便把林濤留在那裏,然後我們再去屍體現場。”

“被水泡了,還能有價值嗎?”大寶擔心地說。

“不去看看,怎麽知道?”我敲了一下大寶的腦袋。

不一會兒,眼前出現了幾輛警車和大量圍觀群衆,我知道,打撈出租車的地方到了。

“你知道嗎?這是鬼車,沒人開的。”

“據說這車是從雞嶺山裏面開出來的。”

“聽說這車一發動,就和鬼叫一樣,吓死人了。”

“你們這算什麽消息,告訴你,開這車的,是一個白衣女鬼。”

一路聽着關于這輛出租車的各種版本的鬼故事,我拎着我的勘查箱,和林濤、大寶一起走進了警戒帶内。

其實,那就是一輛普普通通的吉利出租車。唯一的不同,就是它全身濕透了,在岸邊不斷地滴着水。

林濤戴上了手套,沿着車繞了一圈,探頭往駕駛室裏看了一眼,說:“沒什麽異常。鑰匙在車上,不過是關閉狀态,應該是停車後,推車入水的。”

“那車屁股上能提到指紋嗎?”我連忙用勘查燈打出側光,照射車後備廂蓋。

林濤搖了搖頭:“指紋怕是沒希望了,畢竟泡了那麽久。”

“那個!”大寶一激動就會有些結巴,“快看,快,快看!”

“什麽?”我向大寶走去。

大寶說:“車裏有血!”

2

我和林濤拉開車門,觀察車内的血迹形态。血迹主要分布在副駕駛位置上,右側車門框内側有大片的噴濺狀血迹,座位靠枕上有片狀的浸染血迹,血迹還呈條狀往下流注,在坐墊上形成了血泊。

“失血量不小啊。”我說,“看噴濺狀血迹形态,細小且長,說明血液飛濺的速度非常快,這是普通動脈噴射血迹達不到的速度。”

趙大隊長說:“哦,初步檢驗屍體,是槍傷。”

“那個,沈三看見的白煙是開槍冒出來的?”大寶問道。

我搖了搖頭:“怎麽可能?白煙冒出後不久,沈三就把兇手吓跑了,那兇手哪有時間埋屍體?我覺得白煙是炸彈沒有爆炸形成的,而屍體應該在此之前就埋了。沈三到現場的時候,沒有發現出租車和人,也就是說,屍體可能是前一天就埋在這裏的,兇手是專門來這裏試驗炸彈的。”

趙大隊長點頭表示認可。

“這個印迹怎麽看起來這麽熟悉?”林濤突然說。

副駕駛坐墊的座椅和靠背交界處,有一個直徑一厘米左右圓形血染的印迹,印迹的中心隐約看起來是一圈麥穗和一個盾牌。

“靠,警服!”大寶叫道。

“确實,”趙大隊長說,“那具屍體的褲子是和咱們一樣的警褲,這個印迹應該就是褲子上的紐扣留下的。”

“不一定吧。”我說,“現在警服改成什麽樣子,其他制服就改成什麽樣子。什麽保安、城管、監管等等,衣服都可以以假亂真,更别說一粒扣子了。”

“但是,和槍傷結合起來看,是警察的可能性大呀。”林濤抿着嘴說。

“死者死在副駕駛,難道是打車的過程中掏槍自殺?”大寶說。

我白了大寶一眼:“你有見過打着出租車自殺的人,然後自殺了還被出租車司機好心埋了且不報案的?”

“這個出租車司機有重大作案嫌疑,”林濤說,“他的作案動機可能就是搶槍。”

我用光照射了一下車窗,說:“可是如果是出租車司機開槍殺人,爲什麽車窗上沒血,而且車窗沒有彈孔?從血迹分布在窗邊判斷子彈應該貫通了死者頭顱,而且車窗沒有更換過的痕迹呀。”

“笨,”林濤白了我一眼,“開着窗打的呗。”

我又看了看車窗,說:“是了,血迹分布在窗的周圍,四周都有,看來隻可能是開窗射擊的。不過這樣就麻煩了,彈頭找不到了。”

“可是彈殼應該還在車裏,”林濤說,“這樣很快就能檢驗出槍彈特征,找到是哪把槍作案的。”

“嗯,”趙大隊長說,“我現在去布置,一方面找這個出租車司機的資料,一方面尋找這個可能是警察的死者的屍源。”

“還有DNA檢驗。”我說,“車上的血,死者的DNA都要趕緊做。林濤留下再仔細看看車子上還有沒有什麽線索物證,最重要的是找彈殼。我和大寶去屍體的現場,還有幾個小時山路呢。”

在車上吃了點兒盒飯,又打了一會兒盹兒,随着一陣劇烈颠簸,我們到達了這座傳說中無比恐怖驚悚的雞嶺山。

我擡腕看了看表,因爲中途又下了陣小雪,盤山道濕滑,車開得慢了一些,此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鍾了。

“四個多小時了,”我說,“DNA結果應該差不多了吧?”

“十分鍾前出的結果,”趙大隊長說,“車上的血是死者的。”

“嗯,在副駕駛上遇害。”我說,“現在高度懷疑是這個出租車駕駛員搶槍殺人。不過,這個駕駛員作案還真不高明,把自己的車就那樣沉在水塘裏,我們早晚不得發現?找到了車,還能找不到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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