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偵查員們依舊不服氣地昂着頭,點燃了一根煙,接着說道:“這樣的足迹形态,說明兇手在進入現場的時候鞋子上沾滿了稀泥,所謂稀泥,是指泥巴和水的混合物。”
“下雨天,這很正常。”偵查員說。
“那麽,問題就來了。”我說,“下雨天,一般都是什麽人群穿雨衣?”
“騎自行車、騎電動車、騎摩托車,”偵查員說,“這樣的人多了去了。”
“如果是騎車到現場,”我說,“鞋子上會有這麽多稀泥嗎?”
“你是說,”丁支隊眼前一亮,“你是說兇手是走去現場的?”
“是的。”林濤說,“初次勘查的時候,在現場東邊五百米的地方,有一處修路的泥坑裏發現了和現場形态相似的足迹。雖然沒有認定條件,但是從形态上看還是非常相似的。當時你們隻考慮了兇手是從東邊走到現場的,但是沒有發現雨衣的線索。”
“兩者結合起來看,”我點點頭,說,“兇手是穿着雨衣走去現場的。這樣的人不多吧?”
“不多。”偵查員恍然大悟。
“如果從現場周圍的監控尋找徒步穿着雨衣的人,我相信不會找到很多。”我轉頭問祁法醫,“鄭巧慧的死亡時間定下來沒有?”
祁法醫說:“當時我們根據屍體身上的蛆的生長程度,判斷鄭巧慧死于九月二十一日。”
“通過調查,”偵查員說,“也印證了法醫的推斷,二十二日早晨就有人注意到鄭巧慧沒有開門,但是因爲不熟悉,所以也沒有人去關心。”
“我說的是具體的死亡時間。”我說。
“具體死亡時間,隻有通過胃内容去推斷。”祁法醫說,“死者胃内容基本排空,隻剩極少量食糜,所以我們推斷死者死亡距其末次進餐有四至五小時。”
“這個死亡具體時間問題,”丁支隊插話道,“我們當時沒有重視。法醫和偵查也沒有碰,其實偵查已經調查清楚鄭巧慧最後一頓飯是在隔壁小飯店裏吃的,當時是大約晚上七點鍾的時候。”
“時間很吻合。”我說,“和陳蛟被殺案一樣,兇手選擇的時間都是深夜。鄭巧慧既然是二十一日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左右死亡的,那麽調取當天從晚上十點到淩晨一點這個時間段附近路口的所有監控錄像,尋找徒步穿着紅色雨衣的人,這個不難吧。”
“不難,”偵查員躍躍欲試,“給我兩個小時的時間,我們能找到嫌疑人的視頻資料。”
比想象中順利許多,四十分鍾後,偵查員拿着一塊硬盤走進了專案組。他揚了揚手中的硬盤,眉飛色舞地說:“找到了!”
視頻中,一個穿着紅色雨衣的人匆匆從攝像頭前經過。後面一段錄像,這個人又匆匆從攝像頭前反方向經過。後面一段錄像中,紅色雨衣的側面垂下來一個東西,随着這個人的步伐而擺動。
“看,”我興奮地說,“這個東西,不出意外的話,就是死者的外套!”
“你們注意到沒有,”林濤把視頻暫停,走到幕布前指着穿紅色雨衣人的說,“這個人的後背,好像有個凸出來的地方。”
“難道是背着一個包嗎?”丁支隊說。
我走近看了看說:“不是包,應該是個駝背。如果是包的話,背包的位置不應該這麽靠上,而且這個人走路的時候,有明顯頭部前傾的迹象。說明,這個人是個駝子!”
“你要是不說是個駝子,我還不太敢認。”轄區派出所民警說,“我們轄區有個環衛工人就是個駝子,走路有些跛。剛開始看這段錄像,我就覺得他跛的姿勢很像那個環衛工人,可是監控模糊,不太敢認。”
我擡頭笑了,問:“丁支隊,你看是先抓人呢,還是先搜查?”
“反正我們手裏有嫌疑人的DNA樣本,不怕他不交代。”丁支隊說,“依我看,人抓來,同時對其住處進行搜查。”
“那就交給你們了,”我笑着說,“我們得回去睡覺了,大寶最近累得都開始夢遊了。”
“什麽夢遊?”大寶瞪着眼睛說,“明明是你幻視!”
第二天一早,我們走進專案組辦公室就覺得氣氛不對。
專案組裏煙霧缭繞,偵查員們都紅腫着眼睛,疲倦地翻看着卷宗。
“怎麽,”我問,“出現問題了?”
丁支隊顯然一夜沒睡,伸了伸懶腰,說:“這家夥嘴硬,拿不下來。”
“搜查也沒有結果嗎?”林濤急着問道。
丁支隊說:“沒有。紅色雨衣、血衣、鄭巧慧的外套,都沒有找到,連鄭巧慧被害現場的鞋印,都沒有在孫建國家裏找到類似的鞋子。”
孫建國就是那個駝背的環衛工人。
“那DNA比對上了嗎?”大寶問。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兩起命案中交叉DNA确實屬于孫建國。”丁支隊說。
“那不就得了,”我高興地說,“之前我們有詳盡的判斷,這個DNA應該就是兇手的。既然這個DNA是孫建國的,那麽我們就沒有抓錯人,他應該就是兇手啊!”
丁支隊無奈地聳聳肩,說:“可有什麽用呢?他死活不交代。”
“交代不交代有什麽關系?”我說,“我們有物證啊。”
“這個物證沒有證明效力啊。”丁支隊說,“孫建國很狡猾,他承認自己去過這兩家美容院嫖娼,但是堅決不承認他殺了人。我們的物證也就隻能證明他去嫖過娼,而不能證明他殺過人。”
“監控錄像也說明不了問題嗎?”我問過後就知道自己的問題有多麽蒼白無力。
丁支隊盯着我,沒有說話。
“我去看看孫建國。”我說。
孫建國是個四十歲的長相醜陋的男人,見我走進審訊室,賊眉鼠眼地瞟了我一眼。
我見審訊桌上放着一排用塑料物證袋裝着的東西,應該是從孫建國身上搜出來的。我在審訊桌前走來走去,突然,一袋十幾張十元、二十元、五十元的紙币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之前辦理狗咬死人那起信訪案件的情形。案件的原始資料我都看過,民警之所以發現死者是被狗咬死的,就是因爲老太太的一張紙币上,被血液黏附着幾根狗毛。
我迅速地戴上手套,打開物證袋,一張紙币一張紙币地翻看起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發現兩張二十元和一張五十元的紙币上都有可疑斑迹。我的心跳突然加快,趕緊打開随身攜帶的勘查箱,取出聯苯胺試劑瓶。
經測定,紙币上的斑迹,是人血!
“這是陳蛟的錢,對嗎?”我瞪着孫建國說。
孫建國看着我完成了這一系列的動作,有些心慌,顯然他不知道我這些動作意味着什麽。他動了幾下嘴唇,沒有出聲。
“還不說?”我厲聲道,“陳蛟的錢爲什麽會在你兜裏?”
“因爲她找了我的錢。”
“她收了你多少錢?”我問。
“五十。”
“五十?那麽你是給了她多少錢,她會找你九十塊?”
這句話顯然出乎孫建國的預料,他翻了翻眼睛,說:“不知道。”
“那錢上又爲什麽會有陳蛟的血?”我拍了下桌子,說,“還不交代?”
這一連串發問,顯然讓孫建國認定我們掌握了全部證據,他的心理防線迅速崩塌了。
錢上的血迹的DNA做出來之前,孫建國就交代了他的全部罪行。
除了這兩起案件,孫建國在兩年前還做過一起案件,殺了一名賣淫女。
根據孫建國的交代,偵查員找到了孫建國焚燒、掩埋物證的地方,找到了鄭巧慧的外套和他的血衣、雨衣的殘燼。至此,這起系列賣淫女被殺案勝利告破。
慶功宴上,我多喝了幾杯,搭在林濤的肩膀上說:“看見沒,法醫比你們痕迹多了個資源,那就是信訪案件。我們在信訪案件中,也可以有所收獲。若不是前天的信訪案件,我還真不知道怎麽去突破這起案件呢。”
注釋
[1]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一部《屍語者》中“天外飛屍”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