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忘記定鬧鈴,一覺醒來居然已經上午十點了,我急忙洗漱完畢跑去了市局法醫室。
“你是不是早上給我打電話說洪正正抓到了?”我不敢确定淩晨接到的電話是真事兒還是夢境,于是問了趙法醫一句。
趙法醫笑着說:“年輕人就是好,睡眠好才是真的好!是啊,抓到了,不過,到現在一個字也不交代。”
“不交代就行了嗎?”我說,“我們有證據!”
話還沒有說完,我的表情就僵硬了。我仔細地想了想,說:“永哥,不對,我們沒證據。”
“怎麽說?”趙法醫一臉驚愕,問道,“樓道裏和逃離路線上都有他的血啊!”
我搖了搖頭說:“所謂的證據,要有排他性,必須能定死是他殺了人,而不是他到過現場附近。”
趙法醫說:“你是說我們現在可以肯定他到過現場的樓道,但是不能肯定他殺了人,是嗎?”
“是的,”我沮喪地說,“如果是現場房間内提取到他的血,或者在現場外樓道地面提取到他和死者的混合血,都可以确定是他殺了死者。但是隻在現場外樓道提取到他一個人的血,就不能确定他殺了人。律師可以說是他到過現場樓道,鼻子流血了。”
“那不是強詞奪理嗎?”趙法醫說,“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調查反映洪正正和死者沒有任何來往關系,他不可能跑到離他家那麽遠的現場,還恰巧在現場樓道裏流了鼻血!最關鍵的是,洪正正的右手虎口确實有一處新鮮的刀傷,和我們推斷的完全相符,這還能賴得掉嗎?”
我聳聳肩膀,說:“律師可以說,洪正正既然和死者沒有來往,爲什麽要殺他呢?”
趙法醫愣了半天,問道:“那怎麽辦?”
“現場重建。”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和趙法醫回到了中心現場,我們開始模拟兇手和被害人當晚的動作。我讓趙法醫站在沙發和牆壁的夾角處,我站在他的對面,模拟拿着刀捅他。
我說:“你看,我用這種姿勢拿刀捅你,導緻自己的虎口受傷,受傷後我會繼續拿刀捅你,這時候我手上流出的血迹應該……”
我在自己虎口處滴了幾滴水,然後繼續揮動手臂模拟捅人的姿勢。手上的水滴因爲慣性作用被甩落在地面上。
我指着地上的水滴說:“好了,把水滴周圍的血迹都提取一份。我之前說過,兇手虎口受傷,那裏血管豐富,肯定有不少出血,這些血沒有被提取到,是因爲現場的血迹太多了,提取到相對少得多的兇手的血就會很難。但用這種辦法,我就不信提不到他的血。”
“好辦法啊。”趙法醫說,“這可比大海撈針準确率高多了!”
我們提取了十六份血迹,急送DNA實驗室,然後回到專案組靜靜地等待。
時間緩緩地流逝着,我的心裏七上八下,究竟能不能一招制敵呢?
忐忑的心情很快被化解了,因爲DNA實驗室傳來消息,真的在這十六份血迹中檢測出了洪正正的血。
“好!”許支隊拍桌子喊道,“這次不怕他不交代了。我要給DNA室記功!”
雖然許支隊把功勞給了DNA室,但是我和趙法醫并不感到委屈,因爲我們追求的并不是那些虛名,我們追求的是那種無法抑制的成就感。我默默地回到了賓館,睡起了大覺,相信明天一早就會傳來洪正正認罪的喜訊。
果然,洪正正在鐵的證據面前低頭認了罪,他承認自己持刀殺害了楊風夫婦,卻一直說不清殺人的動機,而且堅持兇手隻有他一個人。
許支隊不得已又把我請到了專案組會議室商讨解決的辦法。
我問:“洪正正當晚穿的是什麽衣服?”
“黑色T恤。”偵查員說。
“那我們現在就要去找那個穿白色衣服的人。”我信心十足地說,“洪正正說不清楚殺人的動機,我覺得是因爲他根本就沒有動機。有動機的人,是他現在正在極力掩護的人。”
“看來你判斷兩人作案的可能性真的很大啊。”許支隊對我又恭敬有加了。
“那麽下面,我們繼續從家長開始查起。”我說。
6
“主要是分兩個組。”我說,“第一組,查洪正正和楊風班上的哪名家長有過來往。第二組,找楊風班上的小學生談話,找那些比較聰明伶俐的孩子談,注意,談話的時候要有老師或者家長在場。另外我有個請求,如果第二組同志發現有什麽情況的話,及時告訴我,我想參與談話。”
許支隊點頭認可了我的安排,兩組偵查員迅速開展工作。
我一直認爲第一組會很快查出問題,但是事與願違。經過半天的工作,第一組偵查員反饋的信息并不多。原來洪正正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回汀棠了,他在案發當天才剛從外地歸來。而且他從來都不用手機,連通話記錄都無法查找。
“那就繼續查啊!這幾十個孩子的家長,有沒有誰去過洪正正在外地打工的地點?有沒有誰一年前和洪正正有過來往?”許支隊在電話裏發起了火。
“這需要時間啊。”偵查員在電話那頭委屈地說道。
“許支隊别急,”我說,“說不準第二組能有什麽消息反饋過來呢?”
我的話音剛落,許支隊的電話再次響起,第二組真的發現了情況。
當我趕到紅旗小學教學樓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她怯怯地靠在母親的懷抱裏,正在和一名女民警談話。我默默地走過去旁聽。
“你說,小青是你的好朋友對嗎?”女民警問道。
小女孩點了點頭。
“那如果小青被欺負,你是不是應該告訴阿姨呢?”
女民警溫柔地勸說着,小女孩欲言又止,沉思了一下,問道:“那楊老師會不會知道是我說的?”
看來這個小女孩還不知道他們的老師已經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說些什麽了。
女民警說:“阿姨向你保證,今天我們的談話隻有你媽媽、你、我和我身後的這位叔叔知道,好不好?”
我暗暗鄙視了一下這位長得非常漂亮的女民警,因爲她的這個保證肯定是個謊言。
“漂亮女人的話真是不能信啊。”我心裏這樣想着,暗自想笑。
可是小女孩看了我一眼後,說:“那也不讓這位叔叔知道,行不行?叔叔在這裏,我不好意思說。”
我隐隐地覺得我可能猜到了真相,于是知趣地躲到了門外,從光明正大的談話轉爲竊聽。
“事情,是這樣的。”小女孩吞吞吐吐地開始了她的叙述,“前兩天,下午自習,小青被楊老師叫去辦公室,過了一節課,小青才回來。她坐到我旁邊的時候,我就覺得她不太對勁兒,她全身都在發抖,臉色蒼白。我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她隻是搖頭,偷偷地哭。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把她拽到教室外我們經常談心的地方。然後,她就告訴了……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嗯,你别怕,慢慢說。”美女民警說道。
“她趴在我身上哭了好久,才告訴我,其實楊老師已經欺負她很多次了……”
“我操,強奸幼女?”每次聽見強奸案都會急火攻心的我,在門外握緊拳頭暗自罵了一句,“披着老師皮的禽獸!”
“欺負是什麽意思呢?”女民警還在往下問,我都覺得有點兒尴尬了,大概知道個意思不就得了?
小女孩沉默了一會兒,說:“她說,她說,她說是楊老師把手伸進她的裙子裏,摳她下面。”
門口的我,沉默地捏緊了拳頭。
女民警幹咳了一聲,說:“那後來你怎麽和她說的?”
“我叫她告訴她的爸爸,讓她爸爸來打這個壞蛋。”小女孩的自我保護意識很強。
“你見過她爸爸嗎?你怎麽知道她爸爸能打得過楊老師?”女民警的這個問題問得非常有水平,一是探一探楊風有沒有可能認識小青的父親,二是打聽一下小青父親的來路和特點。
“沒見過,小青媽媽死了,她爸爸好忙,每次家長會都是他爸爸店裏的阿姨來的。小青真是可憐。”小女孩帶着哭腔說道,“不過,小青和我說過,他爸爸以前是武警,打架特别厲害。”
我朝着女民警招了招手,示意她停止談話。我們現在掌握的線索已經足夠,無須再給這個無辜的孩子帶來心理負擔。
女民警安慰了她幾句,轉身離開,和我一起趕往市局。
“動機真的查出來了。”許支隊非常高興,“馬上把這個吳伍(小青的父親)請回來問問情況,同時查他和洪正正的關系。”
“許支隊,我想要張搜查令。”我說,“既然我們都猜到了他可能是兇手之一,他當晚可能穿的是白色T恤,爲什麽不去找找看他的這件白色T恤上有什麽證據呢?”
拿着搜查令的我,邊走邊聽偵查員介紹小青家的情況。小青是單親家庭,父親吳伍是武警退役軍人,現在自己經營一家小店。小青的母親在數年前就因車禍身亡,小青一直和父親相依爲命,吳伍也把女兒當成了自己生命的全部。
刑警支隊已經做工作讓吳伍店裏的一名女店員先行一步把小青帶離家裏,怕她看見自己父親被抓走的情景。
我看着警察把表情非常從容的吳伍帶進了警車,然後和趙法醫走進了吳伍家裏。搜查工作并不困難,我們很快找到了一件帶有幾個點狀褐色印迹的白色T恤,依照我的經驗,這褐色的印迹就是沒有洗幹淨的血迹。
幾個小時之後,白色T恤的檢測結果終于出來了,正是洪正正和女死者的血迹。
吳伍被帶到刑警隊後,沒有做任何抵抗,直接交代了全部案情。
原來,七年前,吳伍和他的妻子乘坐大巴回丈母娘家,和他們并排坐着的是一名十幾歲離家出走的小男孩。大巴在行駛過程中突然側翻,車上的乘客大都受了傷,現場亂成一團。吳伍的妻子應該坐在窗邊,被碎裂的玻璃割破了頸動脈,當場就去世了。而坐在另一邊的小男孩,因爲頸部受壓嚴重而窒息昏迷。吳伍救不回自己的妻子,強忍悲痛,用自己在部隊裏學過的急救術,對小男孩進行心肺複蘇,最後終于救醒了這個小男孩。
這個小男孩就是洪正正。
七年後,洪正正返鄉閑逛的時候,偶遇吳伍,一眼就認出了他。聊起當年的事情,吳伍不禁老淚縱橫。兩人也算是經曆生死的忘年交了,聊了半天意猶未盡,洪正正便買了酒到吳伍家中暢飲。酒過三巡,小青放學回家,向父親哭訴了楊風對她進行猥亵的經過。吳伍當時差點兒氣暈了過去,洪正正也是義憤填膺,借着酒勁兒,兩人決定去讨個說法。吳伍考慮到楊風不認識他,可能會給他吃閉門羹,就帶上兩瓶五糧液,決定以送禮爲借口和誘餌,先進門再說。
到了楊風家,吳伍謊稱是小青好朋友的家長,騙楊風帶他進了客廳。當吳伍告知楊風自己的真實身份後,楊風大驚,躲到沙發和牆壁的夾角處。而此時,洪正正早已利刃在手,于是沖上去就捅。
吳伍本是來找楊風讨說法的,如果楊風不認賬就打他一頓解解氣,沒想到洪正正居然上來就動刀。這個同樣有着坎坷經曆的小夥子,居然用這種辦法來報答自己的恩人,殊不知這正害了他的恩人。
吳伍被洪正正動刀的舉動驚呆了,而此時楊風的妻子聽見動靜下床查看,看見楊風滿身是血,就尖叫起來。吳伍心裏害怕,趕緊沖過去捂她的嘴。此時楊風已經失去抵抗能力,洪正正見吳伍正在和女人搏鬥,就跑了過來給了女人一刀,拉着吳伍的衣服兩人一起離開了現場。
“真的被你說中了。”聽完吳伍的交代,趙法醫說,“楊風其實很清楚另一人就是小青的父親。但是他存在僥幸的心理,認爲自己能活。他若是能活着,就不能把這種醜事抖出去,不能壞了他全市優秀教師的榮譽。他要誤導警察破不了案,即使自己吃個啞巴虧,也總比一輩子背個衣冠禽獸的名聲強。但是當他知道自己快死的時候,他一定後悔自己說了謊,所以才會說出什麽黑衣服白衣服。那時候他想說出實情,已經力不從心了,他是帶着遺憾死去的。”
雖然破了案,但是我的心情仍是無比郁悶,我沒有說話。
趙法醫接着說:“别郁悶了,我知道你想什麽,我都迷茫了,到底誰才是好人,誰才是壞人呢?”
“黑與白,一紙之隔,一念之差而已。”我轉頭對許支隊說,“就是可憐了那個小青,希望政府能想一個好的辦法照顧她,别讓她誤入歧途,要讓她好好地成長,等着她爸爸出獄。還有,要讓她知道,她爸爸雖然犯了罪,但并不是壞人。”
注釋
[1]起于胸骨柄前面和鎖骨的胸骨端,止于颞骨乳突(耳後突起的骨頭)的斜行肌肉。
[2]通常指肋骨的下方。
[3]心髒的外周的一層薄膜,它保護着心髒,使得心髒跳動的時候不會和胸腔摩擦而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