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師父說:“應該是這麽回事。”
我們都是一頭霧水,我忍不住問:“應該是怎麽回事?”
“你們之前說死者是進了屋以後,又出門爬牆頭,是嗎?”師父問。
“是啊,”我說,“他把香煙和鑰匙都已經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了嘛。”
師父笑了笑,說:“桌子上的物品,有可能是死者回到家裏放在桌子上的,也有可能是死者下午離開家去參加喪禮的時候,根本就忘記帶在身上的。”
被師父一點,我恍然大悟:“哦,對,是啊!”
“是?那個,是什麽?”大寶還沒能反應過來。
我接着說:“如果是死者根本就忘記帶鑰匙和香煙出門,香煙不要緊,沒鑰匙,他晚上怎麽進家門呢?”
“嗯,”桂法醫抱着雙手,慢慢地補充道,“所以陳總才會讓偵查員去調查香煙的問題。目前看來,劉家給參加喪禮的人們提供的是玉溪,而死者家裏放着的,是雲煙。”
我補充道:“既然死者家裏的煙不是下午喪禮上的煙,那麽就不能根據香煙、鑰匙在屋内而推斷死者已經進了家門。這樣看來,死者下午出門的時候,很有可能就是忘記帶鑰匙和香煙了,所以他晚上就進不了自己的家門。”
“進不了家門,”師父繼續發問,“如果是你們,你們該怎麽辦?”
我重新坐在解剖室外的辦公室裏,在電腦上一張一張翻看着現場照片。
“知道了,”我眼前一亮,“你們看,死者墜落的地方上方是牆頭,牆頭旁邊就是小樓的二樓窗戶,别忘了我們第一次現場勘查的時候,二樓的窗戶是開着的,當時林濤還說這樣開着窗戶很危險。”
“是了。”林濤一直在旁邊聽我們的分析,這時候也開了口,“死者應該是爬牆頭想移到窗戶旁邊,翻窗入室,可是他喝了酒,手腳不穩,就從牆頭上摔了下來。”
“現在我們該怎麽辦?”我摩拳擦掌,蠢蠢欲動,想趕緊彌補自己之前犯下的錯誤。
“不好辦。”師父說,“現在的一切都隻是推斷,更糟糕的是,之前縣局已經立案而且通知了死者家屬。如果沒有充分的事實依據支持,我們就這樣去通知家屬,那人家一定會說是你們公安破不了案就說死者是自己摔死的,要我,我也不信服。”
我低下了頭,知道這是師父在變着法兒數落我。
“行了。”師父看見我自責的表情,又于心不忍,接着說,“現在我們去現場吧,希望能在現場找到有用的證據。”
“這事兒不能全怪冬瓜。”林濤也聽出了師父責怪我的意思,上前幫我擋了一槍,“我們痕檢也有責任。我覺得我們這次是可以找到線索的,因爲第一次勘查,我們隻勘查了墜落點地面和二樓的窗框,對于死者可能觸碰到的牆頭、二樓窗台我們并沒有仔細看。”
“這不能怪你。”師父鐵了心讓我挑全責,“法醫沒有搞清楚緻傷方式,錯誤重建現場,你們自然不可能在對的地方尋找痕迹,秦明這次難辭其咎。”
我又低下了頭,這次的教訓的确夠深刻的了。
到了現場,林濤隻身爬上了近兩米高的牆頭,用放大鏡在牆頭上尋找着痕迹,另幾名痕迹檢驗員在二樓研究窗台。此時此刻,幫不上忙的我隻能焦慮地在院子裏打轉,期待着他們的好消息。
師父的推斷又一次接近了事實,很快,林濤和他的弟兄就在牆頭和窗台找到了直接證據。
“牆面、牆頭的痕迹已經可以證明一切了。”回去之後,經過比對,林濤高興地向師父彙報道,“雖然過去一個月了,但是現場一直封存得很好,痕迹物證都沒有遭到破壞。牆面有明顯的蹬擦痕迹,是死者上牆的時候留下的,牆頭也有幾枚死者的完整足迹,其中一枚右足足迹有變形,有擦挫,應該是滑落的時候留下的。”
“窗台上也有死者左手的指紋和掌紋,從方向上來看,是從外到内的,也就是說死者的左手已經搭上了窗台,但是右手沒有來得及搭上來。”另一位痕迹檢驗員說。
“我也有發現。”師父拎着死者的一雙鞋子,說,“我仔細看了死者鞋子的邊緣,右腳的鞋子邊緣有和硬物摩擦形成的損傷。方向是從下到上,這個證據也可以印證死者的腳和牆頭有摩擦滑落。”
“那麽,現在看來,”大寶插話道,“死者應該是左手上了窗台,左腳和右手懸空,右腳突然滑了,導緻他仰面下落着地。這樣也就解釋了死者爲什麽會是頭朝牆根仰面着地的姿勢。”
我在一旁默默無語,看着他們一點點重建出現場,還原出事實真相。
有了充分的現場證據,案件很快就撤銷了。又睡了一晚上郁悶覺,我起了個大早,到師父辦公室主動檢讨。
師父的态度和我想象中大相徑庭,他溫和地問:“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誤嗎?”
我點了點頭,說:“知道,先入爲主、工作不細緻。”
“嗯,總結得很好。”師父說,“你剛去,所有人都說是命案,所以你也認爲是命案,但是你忘記了一個法醫最先應該搞清楚的,就是死者的死亡方式。因爲先入爲主的思想,所以你主觀臆斷地排除了一切意外事件的可能,最要命的是沒有細緻解剖,遺漏了背部損傷這麽重要的一個線索。其實,你當時要是打開死者後背,你的判斷一定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其實,是老管一直在催我快點兒結束,所以我沒打開後背。”來之前我已經想好了無論如何不辯解,結果這時候卻又忍不住爲自己辯解。
師父語重心長地說:“你是省廳法醫,錯和對都要你來承擔責任,你不應該受到任何人的影響。幸好這個案子一直沒有抓人,如果讓别人蒙冤入獄,你的良心又如何得以安甯呢?”
師父說的在理,我默默地點頭。
“法醫不好幹啊。”師父說,“好在你運氣好,這次失誤并沒有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錯誤判斷一起案件,浪費大量警力不說,可能會讓清白的人蒙冤,也可能會讓犯罪分子逃脫法網,所以說法醫的責任真的很大。你要想當好一個法醫,就要時時刻刻都不忘記認真、細緻。不要害怕失誤,要有信心繼續迎接挑戰,因爲我們有我們的武器,那就是法醫科學。科學是可以戰勝一切的。”
我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相信我,師父,給我一次将功贖罪的機會。”
注釋
[1]骶骨的位置在骨盆的後壁。
[2]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一部《屍語者》中“清明花祭”一案。
[3]挫裂創指的是鈍性暴力作用于人體時,骨骼擠壓軟組織,導緻皮膚、軟組織撕裂而形成的創口。一般在頭部比較多見。
[4]鈍性暴力作用于人體,導緻皮膚、軟組織撕裂,因爲是撕裂,而不是被銳器切斷,所以挫裂創的創腔内會有相連的組織纖維(未完全斷裂的血管、神經和結締組織),即組織間橋。組織間橋是判斷鈍器傷的特征之一。
[5]對沖傷指的是頭顱在高速運動中突然發生減速,導緻着地點的頭皮、顱骨、腦組織損傷出血,同時着地點對側位置的腦組織也因慣性作用和顱骨内壁發生撞擊,形成損傷出血,但是相應位置的頭皮不會有損傷。